白天蓝道完别,便准备回到自己座位上,忽觉一道目光射过来,孙无虑不知道什么时候返回了会场,正坐在主宾席望着她,目光悠悠,笑意缓缓。

白天蓝心一颤,她明明没干任何亏心事,却莫名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愧疚感,一时间踌躇在哪儿,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去打个招呼。

她站在那儿不动,他坐在那儿也不动,两人隔着数米长的空气默然对视着,一个若无其事稳如泰山,一个七上八下心烦意乱。

到底白天蓝主观能动性更强,她心想,不就跳了个舞吗,多大点事,又不是以前没跟其他人跳过!眼见那张桌台只剩下他一个,抬起腿径直就往过走。

孙无虑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越收越近,笑容也越来越浓:“以前跟你跳舞的时候,我是当局者迷,今天做了一回旁观者,才发现原来你跳舞跳得这么好,像惊鸿仙子一样。”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好似山间溪流,清澈而舒缓,白天蓝瞬间就放松了下来,笑道:“无他,唯手熟尔。”

孙无虑一拍身边的座位:“来。”

白天蓝坐过去,问道:“书丨记他们都撤场了?”

“撤了,而且个个都有秘书司机陪着,我送都不用送。”孙无虑微微往后靠了靠,笑着叹道,“这个任务,终于完成了。”

他以未毕业的大学生身份临危受命,面对的下属个个比他资历老、根基深,竞争对手也都是千锤百炼的虎狼之师,在内忧外患的绝境里,他不仅要保证公司平稳过渡,还要完成已经启动却仍有千难万阻的上市计划,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年多来他是宵衣旰食日以继夜地打拼,到今天终于有了里程碑式的战绩,虽然以后还有更多的恶仗要打,但前一段征程总算已经圆满。

白天蓝明白他过得有多辛苦,压力有多大,心里又是疼痛又是骄傲,她用力一笑,把他面前的酒杯倒满,端起来道:“感谢孙总让公司成功上市,我代表一万五千号员工敬你一杯。”

孙无虑笑问:“你的杯子呢?”

“没拿,我借用你的杯子先干为敬,然后再倒一杯给你,好不好?”

“那你喝半杯好了,留一半给我。”

白天蓝嫣然一笑,举杯喝了一小口。奇怪的是,她的口红从不沾杯,今天宴会的酒杯也没沾半点,可一用孙无虑的杯子,竟然在上面留了一抹淡红的唇印。

她疑惑着是不是这杯子的材质与众不同,孙无虑已经从她手里拿过酒杯,就着那抹印痕,喝尽了杯中残酒。

这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充满了暧昧色彩,白天蓝心头涌上一种异样的情愫,她只想抱住他说几句体己话,但还有许多嘉宾和同事在场,众目睽睽之下,再大胆也不能这么干。

她顿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起身:“酒敬完了,我走啦。”到自己座位取了手袋,迅速往会场外走去。

刚走出酒店大门,孙无虑就追了上来,伸臂揽住她的腰肢,白天蓝咯咯一笑,两个人快步走去停车场。

不久后,一台炫酷拉风的红轿跑猛然发动,在原地表针般飞速转了近两百七十度,然后箭一般激射而出,向着繁星点缀的夜幕疾驶而去。

开出了几里路,白天蓝才反应过来:“糟糕,你喝酒了!”

孙无虑一个急刹停靠路边,茫然望向她:“是啊。”

“……”

“……”

孙无虑抬手看了看手表,不到十点,于是打电话给田枫,让她安排公司的司机来代驾,同时又谆谆嘱咐,别来太早,十二点准时到即可。

白天蓝笑问:“小哥哥,还有两个多小时,咱们在这儿喝着西北风看星星么?”

孙无虑笑道:“春天来了,哪里还有西北风?”

他打开车篷,把椅背推到最后放平,跟着就半躺了下去,任由漫天繁星在眼前闪烁,白天蓝切换了和他同样的姿势,仔细分辨着春夜星座谱,从小熊星座开始,自北而南一个一个数,遇到认不出的就问他,两个人对着夜空一边闲聊一边勾勒比画。

忽而有夜风吹进来,白天蓝不由得颤了颤,露背抹胸的长款礼服还是禁不起料峭的春寒。

孙无虑脱了西装外套,倾身过来问她:“盖着还是穿上?”

白天蓝想了想,笑道:“穿上吧。”

她坐起身,孙无虑拎着衣服到她背后,帮她穿好后,又伸指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一触,笑着问:“你用的什么口红?口感不错。”

白天蓝笑道:“你猜,猜中有奖。”

孙无虑面有难色,郑重其事地说:“选项太多,多尝几口才猜得出,小姐姐配合一下。”抬起她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白天蓝眼睛睁得大大的,盛满笑意看着近在眉睫的人,在他灿烂的眸子里寻找星光。

他尝了一下,没尝出结果,便伸出舌尖,在那丰盈红润的双唇上来回扫着,白天蓝心尖一热,不自禁地闭了眼睛,两人抱成一团,倾向已经放倒的座椅,孙无虑顺手关了敞篷,空间于一瞬变得逼仄,越来越潮湿的吻,越来越紊乱的呼吸,越来越不规矩的手,都在预示着事情的发展方向。

白天蓝于热吻中挣扎着偏过头,低声道:“别闹了,大路上呢。”

“这里是郊野,而且前面路断了正在修。我向你保证,两个小时内,除了我们,不会有任何生物来这里。”

白天蓝如梦初醒:“你是故意把车开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是啊,真聪明。”孙无虑低低一笑,侧过头捕捉她逃离的唇舌,继续刚才那个热得快要烧起来的吻。

这回是货真价实的预谋行凶了,还是高难度动作。空旷的郊野,随时有人过来的大路,能从挡风玻璃看进来的汽车,这也太……

口齿伶俐的她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是一想起那副场景脸就烧得绯红,她实在不能接受,只能再次偏过头,用力想把他推开。

见她脸红,孙无虑反而更有兴致,不过这回没再强吻她,只是埋头在她耳后飞快舔了一下,白天蓝颤栗得声音都抖了:“快住手,我要生气了啊!”

“你现在有多生气,一会儿就有多欢喜。”孙无虑对付她早已经轻车熟路,根本不理会这毫无震慑力的威胁,一手把她抱得动也不能动,一手从礼服下缘探上去,舌尖对着敏感带又是一舔。

怀里的白天蓝颤得更厉害,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软,她又气又笑,伸手打他一下,骂道:“小混蛋。”

爱念已极的年轻男女抱在一起,一个已经燃烧了起来,另一个绝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于是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场景,白天蓝一边推拒着骂人,一边不由自主地把人家抱得更紧,完美地诠释了欲拒还迎四个字。

虽然座椅已经推到了最后,但前排位置还是算不上宽敞,好在两个人都足够瘦,基本动作还是能施展开的,而空间上狭小局促的压迫感,反倒更促进了情绪的爆发,加上荒郊野外路边车里、随时都会被撞见的潜在风险,刺激比以往来得更迅疾更猛烈。

白天蓝觉得自己被卷在狂风骤浪里,颠簸着随时有可能窒息,她心里喊了一万遍,我不行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身上的掌舵人弄潮成瘾,食髓知味,心里也喊了一万遍,这个玩法好,以后要常来,来得熟能生巧……

两人心思南辕北辙,身体却水乳丨交融,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铃暴起,都吓得一激灵,孙无虑忍着骂娘的冲动按断,埋头继续耕耘。

刚按断,铃声就再次响起,他再次按断。

刚按断,铃声又不屈不挠地响起……

白天蓝喘息的声音如断线的珠子:“你要不……还是……还是接吧,万一有……要紧事呢?”

孙无虑停下动作,额头两粒汗珠沿着鬓角滑下来,他长吸一口气,按了接听后一语不发,默默调整呼吸。

那边的声音轻佻又风骚:“经过我牺牲色相,以身试金,发现你这个女朋友不错呵。”

孙无虑在紧要关头被打断,本来就满腔怨气,再听到这句话,顿时咬牙切齿:“姓陈的,你他妈要是闲得蛋疼就去做慈善,山村儿童需要你!”

那人无辜地询问:“咦,这是什么态度?我一片真心都是为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么?”

孙无虑忍无可忍,厉声道:“我管你真心假意!我警告你,再敢招惹白天蓝,我打断你第三条腿!”

“啊哟,好狠的心,这是要绝了我千秋万代呢……”

孙无虑懒得听他啰嗦,按断电话,顺手关机扔去后座,回头一把捞起白天蓝,全身心投入未竟大业。

白天蓝把所有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张明丽俊美又妖里妖气的脸,她想问句话,但还没出口就被身下的狂潮冲击成断续的呜咽,再也吐不出半个清晰的字眼,只能紧紧缠着他,两个人一起挣扎着攀上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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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散云收天气放晴,两具微微汗湿的躯体还是那么抱着,等到呼吸重归平稳才起身打扫战场,之后一人一个座椅,疲惫而满足地半躺上去,恢复了一开始数星星的姿势。

孙无虑接电话时的脾气早飞去了爪哇国,此刻只感到岁月静好,幸福万分,他侧头一笑,柔声请示:“可以抽支烟么?”

白天蓝笑道:“随意。”

孙无虑敞开车篷,又从手套箱取了盒烟,抽出一根噙在嘴里,擦火柴点燃,明灭的烟火与星光相互辉映,瞧起来颇为绚丽。

白天蓝扫了眼烟盒,富春山居,不禁笑道:“你抽这烟,何总都不骂你奢侈浪费?”

孙无虑笑道:“这烟是春节时搞来送政丨府领导的,送完还剩下两条,我拿去给何总,他死活不要,我只能又拿回来,拆开取了两包,其他的都给了唐尧。不过现在连一包都没抽完。”

他很少抽烟,甚至可以说不抽烟,备着两包就是为了在困顿又忙碌的时候抽一支醒醒神,可他又一贯精力旺盛,连抽烟醒神的时候都不多。

现在抽烟当然也不是为了醒神,而是……刚才的体验实在太好了,忍不住想要来根事后烟回味一下。

白天蓝静静望着他,望着他利落的侧脸轮廓被星星点点的烟火映得愈发迷人,发了半天花痴,忽地想起一件事:“姓陈的那人,你是不是认识?”

“姓陈的那人,我不认识。”孙无虑咬着烟笑,“姓陈的那狗,我倒是认识。”

“多大仇啊,给人家把物种都换了。”白天蓝哈哈大笑,这姓陈的怕不是欠了他一座百花山外加一个雁栖湖没有归还吧?毕竟他连赖昌允这种人都没骂过一句难听的。

“多大仇?”只听得孙无虑咬着烟,含糊而坚定地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这已经不是欠百花山和雁栖湖能解释的了,这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程度。杀父是刑事犯罪,可能性不大,那是夺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天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开玩笑地问:“他以前是不是抢过你女朋友?”

孙无虑把嘴中烟取出来,夹在手指间任其燃烧,回头在白天蓝脸蛋捏了一把,笑道:“想什么呢?没人能从我手里抢走女朋友,当然,我也不会去抢别人的女朋友。”

白天蓝笑道:“总不会是因为今天跟我跳了个舞吧?”

孙无虑瞥她一眼,含笑道:“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这醋劲儿挺大啊,白天蓝有点后悔自己没能坚持住底线,带了些难为情地解释:“其实,他也不算怎么招惹我,就是开个玩笑跳个舞,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跟他跳了。”

孙无虑见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哈哈一笑:“逗你呢,跳个舞而已,以后爱怎么跳还怎么跳,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我跟陈添那是宿怨。”

白天蓝笑道:“就说嘛,你也不会这么小气!那你们到底为什么结怨?”

“因为,”孙无虑失笑,摇了摇头,“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反而勾得白天蓝愈发好奇,她想起那套一模一样的西服,忍不住噗嗤一笑:“你们两个,该不会有一腿吧?”

孙无虑一脸惊恐和不可思议,伸手摸了摸她头顶,奇道:“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白天蓝任由他对自己摸头杀,只是抿嘴笑道:“他今晚穿的那套衣服,你也有,你说,是不是买的情侣装?”

“一套桀骜西服就判定情侣装,那你要是见到他别的衣服,就更加坚信我们两个有一腿了,毕竟一大半都和我撞衫。”

白天蓝一怔,放声大笑。

“你和闺蜜做一样的发型,用一样的化妆品,买一个牌子的衣服,所以你们就是一对儿?”

白天蓝含笑摇头:“不是。”

“那就对了,人和人的行为是会相互影响的。我和陈添在一个学校留学,他比我高几届,家乡又是同一个城市,理所当然走得比较近,身材和品味又差不多,买类似衣服不是很正常?”

白天蓝奇道:“这么说来他是你师兄啊,两个人关系还不错,那你干嘛骂人家是狗?”

“因为,”孙无虑转头一笑,暗夜里两道又黑又亮的目光望向她,“你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只能这样吗?”

“只能这样。”

白天蓝心里两个小人不断打架。怎么能这么没原则,他比我小啊,我宁死不屈!可是,我的处事原则就是能屈能伸啊,要不要暂且妥协一次,叫声哥哥换一个秘密似乎也不亏。

挣扎之间,正好撞上他充满兴味的眼神,竟然又微红了脸,她倏地转过头去,咬牙笑道:“不叫!”

“那算了。”孙无虑也不强求,但也不松口,任由她继续挠心好奇着。这在白天蓝看来是可恶的刁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事真的羞于启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