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的祈祷落了空,孙无忧不治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唐尧和海宁作为新总裁热门人选,很快就门庭若市。
唐尧是公司的“大将军”,做销售攻无不克,最牛战绩是一个人完成全公司80%的年度指标,海宁是“国舅爷”,孙无忧的小舅子,作为VP全面统筹品牌市场工作,一个能力强,一个关系亲,接掌公司的可能性都非常大。
 
白天蓝自然也知道新老板会在他们之间产生,但她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动作。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清高,实际上她非常爱钱,非常要上位,为了卖货催款,也经常耍一些小手段,但她怀疑这些小伎俩在高层博弈时候的作用。不管即将当权的是国舅爷还是大将军,都不缺狗腿子,献媚讨好谁不会?关键是,你得有利用价值。因此,她宁愿把时间放在提升业绩上。
 
紧跟着,唐尧接受《科技日报》的采访,打了所有人一个闷棍。他公开表示,孙无忧重伤不治,英年早逝,临终前口头遗嘱,公司所有权、最高管理权都将由弟弟孙无虑继承,自己和何亚平、叶同、主治医生廖方博都是在场见证人,目前,孙无虑已中断麻省理工学院的学业,回国接掌公司。
忽然杀出来的第三方势力,让抱错大腿的人目瞪口呆。没有抱大腿的白天蓝,相对而言是比较淡定的一个,却也只是比较淡定而已。
 
她和唐尧、海宁这种级别的领导交集不多,但好歹了解他们的经营实绩,也相信他们的才干能力。突然冒出的孙无虑,对她而言实在太陌生,而且学都没上完,半大的孩子掌舵公司,决定数千人的命运和前程,她不由得忐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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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下午,白天蓝赶到百川书吧,直接走去最僻静的西北角。那张熟悉的桌台上,摆着她喜欢的甜品和海棠果茶,旁边坐着一位青年男士,俊眉压目,五官秀挺,衬衫直扣到领口,通身斯文又冷淡的禁欲气质,听见脚步声时,他抬起头来,笑看着她。
白天蓝把大衣搭去椅背,问道:“你笑什么?”
郑方舟似笑非笑:“有戏看为什么不笑?”
“没良心啊你,天骄好歹是你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只顾着看热闹!”白天蓝想着最近的反转,自己也不禁哈哈大笑。
“这采访一出,很多人想骂娘了吧?”
“可不是么,在唐家和海家门口磕的头都白搭了,大将军也是够坏的,知道遗嘱偏偏不早说,非把大家当猴子一样耍。”
“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郑方舟信手把玩着梅子青茶杯,表情依旧淡定,但眼睛里却有波光闪过。在这权力更迭的重要时期,唐尧耍猴绝不是因为好玩,拖这么久不公布,多半是故意留出站队的时间,借以测立场、划阵营,那随后的势力洗牌简直呼之欲出。
白天蓝吃了块豌豆黄,抿嘴笑道:“打算去把盛世游戏那笔款催回来,马上到最后期限啦。”
“别跟我胡扯。”郑方舟抬起眼皮扫她一眼,“天骄一场风暴在所难免,上层争权,殃及池鱼,你还准备呆着?呆着怎么自保?”
白天蓝不以为然:“高层厮杀,那是利益争夺,我一个小虾米,不表态不站队,就安安分分干活,谁吃饱了撑着拿我开刀?”
“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不站队,世界上多的是人被迫下水,最后泥足深陷。”郑方舟觉得白天蓝这几年业务能力直线上升,但某些想法还是过于天真,当然这话也可能是随口一说来搪塞他,所以他也只驳了这一句便即打住,又把话题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要不来科信,继续跟我干?”
白天蓝刚喝了口果茶,一听这句差点呛住,她满脸惊讶:“你说什么?”
郑方舟笑道:“我准备把无线卖了,连带我自己一起并入科信,最近正在谈合约。”
他是白天蓝的同校师兄,也是带她入行的师父,她大二那年被时任销售代表的他选为校园大使,等她毕业时,他已经坐火箭般升职为全国通用业务总监,崛起势头异常迅猛,整个公司都已默认他是唐尧的接班人,谁也没料到他会在风头正盛的时候辞职,离开后又一手创办了无线科技,这两年也发展得如火如荼,可现在他竟然又把旭日东升的无线卖掉,这一招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什么出牌套路?”白天蓝盯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探寻些什么东西出来,“什么时候做的决定?干嘛要卖掉?”
“就这两天刚决定的,至于为什么要卖,那当然是因为这笔交易足够划算啊。”
就这两天……科信是天骄最大的竞争对手,天骄根基在北,科信根基在南,几年前,唐尧和手下的销售总监凌云峰下华南,在科信老巢硬生生撕出了一片天地,科信也任命李应奇为北区销售总裁,想把势力渗透进天骄的大本营,但他多次布局都功败垂成,现在天骄新旧主更替,正是有机可趁的时候,而收购本来就深耕华北的无线,相当于用钱在一瞬间打通华北所有渠道和销售网络,还额外赚一个如狼似虎的郑方舟团队,这一招的确迅捷而高效,想必收购成本也相当之高。白天蓝眨眼间就理清了思路,她向前倾身,故意压低声音,充满好奇和八卦地笑问:“悄悄说一下呗,科信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郑方舟也故意压低声音,笑道:“你辞职过来跟我,我就告诉你。”
白天蓝直起身子,板着脸说:“那算了,我继续留在天骄。”
郑方舟笑道:“渠道还没跑够啊?我这儿有的是项目资源,你连过渡都不用,来了就可以直接上手。”
白天蓝眼睛一亮,她一直做通用业务,拼热情、拼体力,早就想转项目销售,去拼双商、拼道行,只是苦于经验不足,一直没有机会,此刻被戳中痛点,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总算在最后关头忍住,她思前想后,还是笑道:“我又不是没机会内部转岗,跟你去科信,我在天骄六年积累全没了。”
“姑娘,如果公司稳步发展,你确实可以厚积薄发,可现在政权更替,风雨飘摇,天骄的明天在哪里都难说。”
“啊呀,天骄的明天哪里需要我操心,这不有孙无虑吗?”
“还孙无虑呢,小孩子能成什么气候?他自己能不能站稳,都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国舅爷也是个不安分的,不成为元老们内斗的炮灰,算他有造化。”
这话白天蓝就不爱听了,好像新老板是一颗被扔来扔去的棋子、天骄内部明天就要打得水火不容了似的,她略带不悦地说:“孙无虑年纪是小,但好歹是麻省理工的学生,虽然学的不是经管是建筑,可这不影响人家是个智商无与伦比的学霸,他会甘心任人摆布?还有,孙总为什么选他接班,自然也是认定他能镇得住场,能完成自己的遗愿,既然孙总都有信心,我为什么要没信心?”
郑方舟缓缓道:“知道你的意思了,不用抬杠。总之,在天骄混不下去就来找我吧,我收留你。”
白天蓝本来好好跟他理论一番,没想到对方不接招,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里,赌气道:“为了不让你得意,我也绝不会让这一天出现。”
郑方舟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什么话都别说太满。”眼见她又准备辩论,便做个打住的手势,“急什么,我又不是逼你跳槽,就是给你留条退路,万一孙无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元老们内斗严重,公司一地鸡毛,那就来找我,我的团队随时欢迎你加入。”
白天蓝知道人家是一片好心,也不便再掐尖斗嘴,她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笑,摸着耳垂赧然解释:“我也没说不想跟你干,关键是,在天骄再升一级的话,我多半可以分到原始股,而且,现在公司确实出现了动荡,不少业务都受了影响,我再离职的话,东州省的通用业务也会瘫痪,公司损失太大了。” 
她在天骄从校园大使、销售代表直做到城市主管、省级经理,奉献了最好的几年青春,也得到了不少回报,对公司很有些香火之情。还有一个原因她没有说出来,她不想再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不想再活在他的庇护和阴影下。
她眼珠一转,郑方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姑娘啊,还是意气太重,不过这样也挺好,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清高和骄傲。他一笑摇头:“白天蓝,以前我手下人里面,就你最不听话,现在还是你最不听话。”
白天蓝嘻嘻笑道:“以前你是我领导,我都敢不听话,现在我当然更不听话啦,你还能打我不成?”
郑方舟欲待再说,忽然听见隐隐的脚步声,透过书架,发现是个穿着运动衣的学生,他打住这个敏感话题,含笑问道:“不提工作了,最近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
白天蓝又气又笑:“赶紧别提了,前段时间,我妈非逼我去和一个公务员相亲,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一开口就劝我转行。人家说,销售就是陪酒陪笑陪客户睡觉,正经女人都不会做的。我当场就泼他一脸热咖啡!”
郑方舟笑道:“怪我把你带上这条不归路,导致现在被人歧视。要不,我包了售后,给你找找销路?”
白天蓝嫣然一笑:“那不用。悄悄跟你说,我才不想结婚,我还没浪够,哈哈。”
“趁着年轻,就该多浪。”单身主义的郑方舟对这个决定十分支持,毕竟他也没办法想象白天蓝嫁为人妇洗手做羹、相夫教子是什么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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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骄集团大部分人与郑方舟看法相同。
他们对年少的新总裁充满不信任,唯恐被元老争权的风波殃及池鱼,不少人都透露了跳槽的意向,有的已经付出了行动。
白天蓝也依旧忐忑着,但忐忑归忐忑,她还是兢兢业业地干活,相比于遥远的高层变动,眼下的销售量、回款率才是关键。
这一天,等客户到晚上八点,终于又讨回了几十万欠款,她拿着支票,去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赶地铁回公司,准备把季度报告做完。
经过停车场时,一台宝石红的宾利欧陆映入眼帘,她不觉一惊。
车的价格,是关系身份与级别的大问题,以前孙无忧开顶配法拉利612,唐尧、海宁他们开Q7、X5,现在,孙无忧的车车祸大修,能开宾利的,多半是孙无虑。
抬头一看,顶层总裁办公室果然亮着灯。
一个念头蓦然涌上来,她想去看看这位新老板,打个招呼,混个脸熟——万一他能记住我的名字,知道我这么晚还回来加班,至少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找个什么借口好一些?
她捧着咖啡,一边机械地刷卡进电梯,一边绞尽脑汁琢磨搭讪理由,不知不觉就到了顶层办公区,因为太过专注而忘了看路,转弯时候,忽然和一个绯色身影撞了个满怀,大半杯咖啡迎面就泼了过去。
她急忙放下杯子,刚想道歉就被一股大力推开,她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好几步,重重撞到墙上。
定睛一看,见是个青年男士,西装革履,身姿笔挺,面目苍白,五官硬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肃然之威。
好一个霸道总裁!简直要把“杀气”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白天蓝被他气场所震慑,又被撞得背疼,长长喘了一口气才恢复过来。
现在,她不用再绞尽脑汁想开场白了,虽然局面有那么些尴尬,但也不算无法补救。新老板风格如此冷硬,示弱装可怜总不会有错。
她立刻调整状态,陪着笑道歉:“同事,对不住啊,我忙了一整天眼睛昏花,西装我干洗了再还给你吧?”
说完才发现,眼前人穿的是黑西装,而且干干净净,并无任何咖啡痕迹。
她还晕着,黑西装已经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走路把眼睛带上!”
她本能地准备答应,却听到一声轻笑传来:“干嘛呀阿诺,别吓到女孩子。”
阿诺听到这话便即退开,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含笑看着白天蓝。他穿一身撞色西服,身姿修长而利落,五官精致得无懈可击,尤其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寒星般摄人心魄。
白天蓝微微一震,仿佛整个人都已被这轻描淡写的眼神所洞穿。
孙无虑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嘴角笑意仍在:“有没有撞疼你?”
白天蓝回过神,忙笑道:“我没事,真是抱歉,你的西装我帮你干洗了吧?”
“你没事就好,衣服我自己处理。”
孙无虑说完这句,就从白天蓝身边擦肩而过。
借着铺洒下来的灯光,她发现他眼角眉梢微露疲惫,而这丝疲惫又给他原本清贵的气质中添了些许温柔的可怜、可亲之意,她情不自禁地冲他微笑,孙无虑也报之一笑,白天蓝顿觉有春风迎面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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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孙无虑从容离开,白天蓝的cpu高速运转,连泼咖啡这种又俗套又低级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不如再加深一下初遇印象。
她一咬牙,转身叫道:“喂,小兄弟,给你提个醒。”
孙无虑停步回眸,晶莹的左耳钉藏在半长发里若隐若现,笑吟吟地说:“请小姐姐指教。”
白天蓝笑道:“公司要求穿正装,外套必须是黑、灰、藏青三种颜色,显得正式严肃,符合科技公司的气质。你穿红色西装虽然好看,但是不合规,会被通报批评,而且,公司不允许男员工留长发、戴耳钉,你小心被抓到。”
孙无虑飞速打量她一眼,浅驼色针织斗篷、赭红A字短裙,外加光腿穿着过膝大长靴,形象和自己半斤八两……
白天蓝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不一样,我是销售,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见客户,回到公司已经下班,下班时间这个规则就不适用了。”
孙无虑秀眉一轩,眸中精光闪烁:“你就是白天蓝?”
白天蓝心砰地一跳:“你怎么知道?”她做梦都不敢想,高高在上的大老板会知道她。 
孙无虑一顿,似乎欲言又止,片刻后指了指她脖子挂着的工牌:“上面写着。”
白天蓝的心跳登时平复,又不禁有点失落,她牵起嘴角,尴尬一笑。
孙无虑疑惑地看着工牌上的部门职位,问道:“通用销售部在五六楼,你怎么跑十楼来啦?”
白天蓝心又是一跳,半秒后她扬了扬手里装支票的信封,找了个毫无破绽的借口:“刚追的回款,想拿去财务部,赶在今天入账。”
孙无虑恍然大悟,目中精光隐去,唯余一片深湛的笑意:“那你要白跑一趟了,他们都已经下班,明天早点来吧。”
白天蓝无奈笑道:“也只能这样了。”
孙无虑对这个大晚上还来加班的员工充满善意,微笑叮嘱道:“早点回家,注意休息。”
声音很低,温柔又带着点清凌凌的感觉,如风过林,如云出岫,白天蓝听着说不出的舒服,脱口答道:“好。”
孙无虑含笑点头,临走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白天蓝心尖一颤,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他眼神里带着促狭的戏谑之意,就好像刚抓住她做坏事,或者刚捉弄了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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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男士的背影总算消失在视野,白天蓝长舒一口气,收拾了泼在地上的咖啡汁,冲去阳台给郑方舟打电话:“师兄,我见到孙无虑了,一个妖孽的美少年,漫画里走出来似的,好看极了!”
郑方舟淡淡道:“控制一下,别一惊一乍的。”
白天蓝把这件狗血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刚才还冷冰冰的郑方舟也被逗笑了:“小师妹,我是教过你要想办法吸引领导的目光,但我没教你用这么老土的手段啊。你不如左脚绊右脚,一跤扑到他怀里。”
白天蓝垮着脸,懊恼至极:“还笑我,你还笑我!我都后悔死了!没事我上楼来干嘛啊?那西装看着挺贵的,这么一泼应该不能穿了,你说我是不是该赔他一件,不过我不太懂男装,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郑方舟听她把那撞色红西装描述了一遍后,很快做出了判断:“纪梵希新春款,你们老板很时髦。不过也别想着赔了,人家不缺这一件衣服,好好在岗位上发光发热才是正事。”
“这个我自然知道。”白天蓝倾吐完了便挂断电话,仔细回忆着决定她前程的新老板模样,和以前的老板非常相似,都是棱角分明的西方式立体五官,眼尾宛如丹青妙手的杰作,斜斜地飞入鬓角。
可奇怪的是,兄弟俩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完全不同,孙无忧冷冽而锋锐,像无坚不摧的利器、吹发即断的快刀,让人不自禁地敬畏,孙无虑却温暖而柔和,像晕染天边的旭日、拂岸即绿的春风,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白天蓝想了许久,觉得可能是因为哥哥比较严肃而弟弟爱笑的缘故。这么爱笑的男孩子,应该胸怀阔大,性格和善,绝不会计较一件西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