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叶长生听着杨雯慧的话, 眸子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什么意思?”

那头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浅浅地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随即像是陷入了某一种思绪之中, 又把嘴紧抿着不肯作声了。

垂眸看着正在杯子里上下起伏着的茶叶梗, 大约沉默了足足五分钟后,她才又看着叶长生道:“故事有些长,你听着可能会觉得没什么意思。”

叶长生就抬头望着她,表情认真而诚恳:“只要杨女士愿意说, 我自然是愿意听的。”

杨雯慧见他表情认真, 也不像是敷衍之词,极短地停顿了两秒,然后低低地开口对着他道:“你或许已经知道了,我有一个儿子, 今年刚刚九岁。如果他现在还好好的, 今年夏天的时候应该是上小学三年级了。”

叶长生在听到“如果他现在好好的”这句话时, 垂下的双睫微合了半分,随即应了一声对那头笑了笑:“听说孩子是跟着你的丈夫姓严,名字叫‘思齐’?”说着,又表扬了一声道,“是个乖巧的男孩子。”

杨雯慧见叶长生那头毫不避讳地立即接了话, 眼底的神色瞬间便就更是复杂。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因为太过于用力而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好一会儿意味不明地低喃一声:“果然, 这些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

叶长生微微顿了顿, 但是却又没有解释什么, 只是含着一点笑意看着那头道:“毕竟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还是说我其实不应该知道这些?”

杨雯慧听着他的辩解又深深地看了那头一眼,瞧着他那双乍一眼看着似乎纯粹得近乎天真,但是仔细打量着却什么深层的情绪都读不出的黑色眼瞳,眉眼里翻腾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手指因为不安而在水杯的杯口轻轻摩挲着,许久,开口道:“当年我怀着思齐的时候,最后那段时间里不小心出了点意外,结果直接去了医院剖腹产,导致他不足八个月就提前出生了。”

她的声音低而缓,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其他的不舒服,嗓音听起来哑得厉害:“大概就是因为先天不足月,思齐这孩子从小身体就不算怎么健康。特别是还不会走路的那段时间,一年里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要带他泡在医院里住院吊水,去医院的那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到。

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都要向菩萨和各方神仙祈祷,祈祷我的孩子能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长大。”

叶长生将背脊挺直了朝她那头略微倾了一点,静静地倾听着她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也并不出声打断询问什么。

“不过等到他三岁的时候,似乎是我的祈求被上天听见了,虽然比起同龄的其他小男孩,我们家的孩子还是要明显瘦弱许多,但是终于也不至于再向之前那样折腾了。”

杨雯慧将手中捧着的水杯又放回到了茶几上,因为回忆到以前的那些日子,她的眸子微微地起了一丝波澜:“只是之前那几年的去医院的花销实在太惊人了,我和我先生作为最普通的工薪一族不但花光了结婚之后的积蓄,甚至还欠了两万左右的外债。所以在儿子的情况稍稍稳定下来之后,我们两个为了以后万一需要再给思齐治病,手头上不至于这么窘迫,于是就开始疯狂地工作了起来。”

“我和我先生做的都是房地产的销售行业,前几年这行业景气的时候,两个人因为出了名的拼命,后来又遇到一些贵人和机遇,所以几年工作下来也的确存下来了一些积蓄。你们之前在翟先生那边看到的那个小复式,就是我和我先生在手头最宽裕的时候用积蓄买下来的。”

叶长生点了一下头:“很漂亮的小复式。”

杨雯慧听着他的夸奖勉强地笑了一下,颔首道:“我先生和儿子他们也很喜欢那里,买的时候两个人都开心的不得了。只不过可惜的是,以后我们大概再也没法再住回那幢房子里去了。”

叶长生的视线在那头的脸上转了一圈,淡淡地问道:“之前我在和翟先生讨论的这幢房子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前任房主之所以会用低价将房子卖掉是因为想要给自己的儿子治病?”视线朝着这并不大的屋子里头、一间紧紧地将门关起来的房间看了一眼,然后又朝着杨雯慧看了一眼,“他现在就在这里面?”

杨雯慧看到叶长生突然提到了那个被自己特意关上的房间,面色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她张了张嘴只短促地说了一个字,然后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紧皱着眉头将剩下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一双眼在叶长生身上看了又看,许久,像是突然间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又撑着沙发的扶手站起来,对着那头的叶长生和贺九重道:“跟我过来吧。”

叶长生仰头看了一眼杨雯慧,又朝贺九重那头睇了一个眼神,随即这头两人一同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就朝着那头走了过去。

伸手将门上的保险锁打开了,然后推开门就往里面走了去。

屋子并不很大,但是因为除了一张床之外,周围的摆设少的几乎趋近于零,所以看着也并不算拥挤。

杨雯慧的这间小房子在整个筒子楼里已经算是采光比较好的一间了,而很显然,他们现在进来的这个小房间就算的上整个屋子里采光最好的。

叶长生从门口走进了,视线掠过空荡荡的房间,直接将目光落在了中央那大约一米八的单人小床上。

铺着素色床单和被褥的小床上这会儿正躺着一个瘦弱的男孩。他看起来年纪还不到十岁,但是因为长时间的缺乏营养,这会儿双颊凹陷,脸色蜡黄,身上的骨头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向外支棱着,看起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那是严思齐。

杨雯慧走到床头坐下了,伸手摸了摸床上那个男孩消瘦的脸颊,声音哑哑的:“我之前说到我们家用积蓄买了那一套房。能够在X市给孩子拼下一套房子,这一直是我跟我先生两个人奋斗的初步目标,现在好不容易将这个目标实现了,看起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却在一夜之间都变了。”

“我先生的朋友做生意出了一点意外,求我先生替他的公司做担保人。看在十几年交情的份上,我先生几乎没做什么考虑就同意了,只不过之后那人带着所有的钱远走高飞,剩下的巨额欠债就落到了我们的头上。”

明明是几乎可以算的上是灭顶之灾的事件,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经过时间的冲刷,这会儿她再提起,声音却是如死水一般:“我们家将所有能够变卖的东西全部变卖了,但是凑起来的钱却还是杯水车薪。那些讨债的人为了要钱几乎无所不用其极,我儿子就是在上学途中为了从那群人手里逃出来,所以一不小心从自动扶梯上滚了下来……”

叶长生还是没能明白:“那严先生失踪是——?”

杨雯慧又沉默了一下,掀了眼皮看着叶长生:“因为儿子的事和被催债的事,我先生被愧疚感逼的几乎崩溃。然后有一天早上,他非常兴奋地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办法能在短时间里尽快筹集到我们所需要的钱,然后没等我再仔细询问清楚,当天下午他就彻底消失了,然后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其他消息。”

“叶先生,你们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过来,不如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吧。反正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你也已经看到了,确实已经没有任何余力再向你们付出些什么——无论是金钱还是精力。你能明白吗?”

叶长生叹息了一声,朝着那头摇了摇头道:“我想杨女士你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他的声音温和而轻缓,“我这次过来只是受人之托,虽然可能看起来有些可疑,但是你完全不必这么过于担心。”

杨雯慧并不是完全相信那头的解释的,将茶放在桌子上,眼神里带着警惕地追问道:“‘受人之托’?受谁的嘱托?”

叶长生没有作声,只是将一只纸鹤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然后手指往上面一抹,像是将什么透明的东西从纸鹤里抽剥了出来一般。

又点了火将那只纸鹤烧尽,将留下的灰烬猛地朝着那头的眼睛一吹。

杨雯慧被灰烬眯了眼睛,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拼命地眨了眨眼想将那些灰挤出来赶紧恢复视力,嘴里刚想怒骂一声,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在她的对面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让她整个身子猛地都僵硬了起来。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