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叶长生和贺九重破开窗户冲进屋子里时, 首先嗅到的是一阵浓稠的血腥味儿。

厨房的方向传来了类似于野兽嘶鸣的声音,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 让人不由得眉头一紧。

——难道真的晚了?

脑子里刚刚划过这个念头, 突然只听一阵“刺啦”的声音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 像是有谁将椅子撞翻了似的,紧接着仓皇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带着仿佛濒临极限的急促的呼吸声。

叶长生站在客厅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抬眼, 首先对上的是一张苍白而写满了惊慌的脸。

她用一只手捂住了左手臂上的血口, 但是殷红的血还是不断地向下滴落着,一眨眼的工夫,她身上浅色的睡衣就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半。

大约是因为过度的惊吓和失血过多的缘故,她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哆哆嗦嗦地, 不停地打着颤。

“你……你们?”

大约是之前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大了, 这会儿再在自己的家里看到突然出现的叶长生和贺九重,她的大脑突然一阵空白,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长生的视线迅速将罗小曼整个儿扫了一圈,虽然她这会儿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狼狈,但是至少性命无忧, 比起预想中的种种情况实在是好太多了。

“一回生二回熟, 这都已经是第四次见面了, 可见我们跟罗老板之间缘分不浅。”叶长生笑了一下, 视线落到她还在不停往下滴着血的手臂上, “你还好吗,需要我去打个急救电话?”

罗小曼一直断片了的思绪在听到叶长生这句话突然又重新被连接了起来,几步冲上前脱口而出:“别,别打电话!我这是……”

话还没说完,身后却突然想起一阵“轰隆”的巨响。厨房的门被整个儿从后面破开,一个白色的纤细声音如同鬼魅一样用极不协调的姿势一步步地朝着客厅的方向走了过来。

幽蓝色的灯光下,她的全身都被打上了一层模糊而阴郁的色泽,白皙的肌肤上有奇怪的黑色滕文在滚动着,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先前那种隐约可闻的野兽嘶鸣这会儿随着那个身影的靠近显得越发清晰了起来,从喉咙的部位溢出来,混合着粗嘎的呓语,像是砂石摩擦过大理石表面似的发出令人难受的声响。

“要是没有你……要是没有你……”

模糊的声音夹杂着叫人心颤的怨愤,像是毒蛇喷出的毒液一般,让罗小曼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顿时更白了几个色调。

“你们快走……你们快走!快走!”身子摇摇欲坠的往前踉跄了几步,罗小曼用手背抵着叶长生的肩膀就往屋子外面推,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嗓音嘶哑地,“别呆在这,快走啊!”

但是那头两个人倒是依旧不动如山,叶长生将视线在不远处那个脸上爬满了黑色细线纹路,双眼几乎已经看不到黑色瞳仁的女孩掠过一圈,然后安抚似的在罗小柔肩膀上拍了拍:“别紧张,来,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放轻松……诶,这就对了,是不是舒服多了?”

似乎是叶长生和贺九重过于理所当然的从容影响了罗小曼,那头本来处在崩溃边缘的精神突然就仿佛被缓和了一些,只是整个人的身体依旧是紧绷着的,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真的……危险……你们快走啊。”

“如果‘危险’你说的是你妹妹的话……”叶长生按着罗小曼的肩将人转了过去,笑了笑道,“现在没事了。”

罗小曼不安地顺着叶长生的意思抬了眼朝着前面看了过去。

只见就在他们与那头中间的空地之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层淡紫色的半透明薄膜。那层薄膜看上去极轻薄,像是水泡似的一戳就破,但是却结结实实地抵挡住了那头罗小柔前进的趋势。

像是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变得更大了,她几乎全白的眼睛散发着幽蓝的光,似乎是感觉到了面前阻碍着她前进的东西,黑紫的指甲在那场薄膜上疯狂的撕扯了起来。

然而无论那头怎么发狂,那层淡紫色的薄膜却依旧分毫未损,坚实得几乎让人有些惊异了。

罗小曼怔怔地看着那头半晌,像是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片刻一般,身子微微地晃了晃,然后整个儿地跪坐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她喃喃着,“这是什么啊。”

叶长生低头看一眼罗小曼一脸迷茫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道:“一个无聊的人无聊的恶作剧。”说完,看着那头更加茫然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的情况不大好,你真的不需要打急救电话吗?”

罗小曼坐在地上拼命摇着头:“我妹妹……我妹妹她……不能打电话……不行,会招来警察的……不能报警……”她眼泪瞬间滚了下来,身子往后转了一点,趴在叶长生脚边伸手拉着他的裤脚声音颤抖着,“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叶长生被那头哭的没办法,和贺九重那头对视了一眼,眉心里闪现出一丝无奈,缓缓蹲下了身子,将自己的视线和那头齐平了,轻轻问道:“你妹妹想杀你,就算这样你还要救她吗?”

罗小曼用手背擦着眼泪,她先是拼命地摇头,然后又拼命地点头,声音被哭声弄得断断续续:“小柔……小柔她没想杀我,她只是撞了邪,身体出问题了……”她抽噎着,“要是她想杀我,我之前就已经死了。是她自己把手上的刀扔了,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我才能拖到现在等到你们的……我听见她在哭了,我听见她在哭了……求求你,救救她吧,求求你们了。”

叶长生听了这头的话,扭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头因为失去了第七魄“伏矢”而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的罗小柔,表情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么?

难怪罗小曼这会儿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他们面前。

之前虽然他在外面跟陆呈放下了大话,但是实际上对于屋内什么情况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按照预想来说,只要罗小曼还留着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不算是一个坏的结果了。

眼底微微地漫上一层笑意,低低地嘀咕一声:“所以说,我真的很喜欢‘人’啊。”,又把视线落到罗小曼脸上,笑着道,“看样子你的妹妹也的确很爱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尽可能的不去伤害你,她很努力了。”

罗小曼听着这个话,眼泪一瞬间掉的更凶了,她眼睛哭得通红,用力地点头,其他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抓着叶长生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抽噎着不停地重复:“求求你救救她啊……”

叶长生又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名片,塞到了罗小曼的手里:“占卜算卦、驱邪消灾。专业捉鬼二十年了解一下。”冲着那头弯弯唇,补充道,“只不过收费是天价,按秒给钱的那种。”

罗小曼将那名片攥紧了,连忙点头:“我给,我给!我可以把sweet卖掉,你救救小柔,只要你救她!”

叶长生笑眯眯地看着她:“那家店是你这么些年的心血吧?就这么给我了不后悔吗?”

那头没说话,只是哽咽着摇头。叶长生又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好吧,交易达成。”

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偏头朝着贺九重睇了一个眼神,那头眸子望罗小柔的方向轻瞥了一眼,而后微微一眯,只听一阵轻微的类似于水泡破裂的轻响后,那层阻隔在他们与对面的罗小柔之间的淡紫色薄膜瞬间碎裂了开来。

仅有的一层阻碍消失了,那头的罗小柔眸子里的幽绿色瞬间大涨,喉咙发出可怕的低吼声就朝着他们这头冲了过来。

叶长生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一双眼紧盯着对面,口中低喃着什么,指间掐了一个指诀,而后接连朝着那头扔出了三张白符。

符纸在黏上罗小柔身体的一瞬间,原本白色的符纸上突然多处了一串黑色的纹路,罗小柔整个人尖啸着跪倒在地,身体突然就不正常地抽搐了起来。

叶长生不敢耽误,单手撑着沙发靠椅翻身跃了过去。他口中的低喃越来越快,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在快速游动着,隐约泛起的异芒让他的一双眼看起来有几分妖异。

双指紧并着又夹出一张用朱砂写满了不知名符文的白符,“啪”地一下拍在她的额心,只听那头一声惨叫原本紧贴在她额头的符纸底下突然像是出现了什么活物似的,拼命地在下面翻动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罗小柔整个人明明被定在了原地身体却还在不停地挣扎抽搐着,痛苦的吼声几乎刺人耳膜,罗小曼在一旁看着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似乎是想冲到那头去看一下情况,但是身子才刚刚动了动,站在她身边的贺九重却突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在救你妹妹。如果还想她能活下来,就别碍事。”

罗小曼听了这个话,全身的力气又像是被抽去了似的,重新跪倒在了地上。

她自然是知道叶长生在救罗小柔,可是那边的声音实在是太凄惨了,像是每一声都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似的,让她似乎也连带着感受到了那份可怕的痛苦。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长生的额头上也开始沁满了细细密密地汗来,有汗珠顺着他的眉骨滴落到他的眼里,些微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陆呈给罗小柔种下的蛊虫实在长得太快了,要想在不破坏剩下的三魂六魄的前提下将整个蛊虫引出来确实有些难。

咬了咬牙,回过头朝贺九重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来:“贺先生,帮我一个忙。”

贺九重微微眯了眯眼,朝着他那头看过去。

叶长生伸手将餐桌上的那个花瓶随手摔碎了,捡了一块碎瓷片在掌心划开了一道。殷红的血顺着罗小柔额心的符纸印了下去,瞬间将白色的符纸染成了一片血色。

他口中重新低念起来口诀,眉心紧紧凝成了一个“川”,随即他额际的冷汗越来越多,被血染透的符纸底下突然猛地滚动了一下,他大喝一声“起”,只听一阵细弱的爆破声,紧接着一条约莫幼儿手指粗细的黑色蛊虫刺破了那道符纸突然朝叶长生的面上冲了过来。

而就在着电光火石只见,一道橘中泛着幽绿的火迅速地将那条黑色的蛊虫整个包裹了起来,能够焚烧灵魂的热度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它的身子,随着可怕的嗡鸣声,不过顷刻,那蛊虫便在火焰之中被完全焚烧了个干净。

危机解除,叶长生眉头微微松了一分,身子轻轻地颤了颤,往后直接跌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

而躺在地上之前一直在身边嘶吼挣扎着的罗小柔将身体的蛊虫拔除干净后,这会儿陡然安静了下来,她整个儿平躺在地面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细弱得几乎趋近与无,乍一眼看过去竟然像是一具尸体似的。

罗小曼连走带爬地从那边移了过来,跪在罗小柔面色,茫然无措地喃喃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见那头没有反应,颤抖着伸手放在她的鼻子前探了探呼吸。

“别摸了,还活着呢。”叶长生一手攀着椅背朝着她这头看了看,呼吸还有些不稳,笑了笑又指了指她的手臂,“就算不打急救电话,私立医院你总得有些门路吧。再不处理一下这个伤口,我怕你比你妹妹还要更早归西啊。”

罗小曼愣了愣,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连忙点了点头,擦着眼泪踉跄着站起来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