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变故发生的实在是太过于突然。

诡异的车祸之后, 贺九重是眼睁睁地看着叶长生在自己的眼前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拉扯着坠落,然后突然间消失的。

明明在那一瞬间后, 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叶长生坠落的方向追去了, 然而直到他降落到悬崖底部, 整个过程里他都始终没能再一次遇上叶长生。

呆在崖底,贺九重几乎是将这里整个儿翻了一遍,但是无论他怎么寻找却始终是一无所获。即使他想通过契约的纽带像以往那样去感应一下对方的情况,但是不管他尝试了多少次, 那头也终究没能给出回应。

——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贺九重皱紧了眉头:但是好端端地一个人, 怎么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况且,并不单单只是叶长生而已。

他抬头望了一眼荒凉得看不到半个人的崖底,猩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沉色:那场诡异的车祸将车上所有人都全部牵扯了进去,除了他和叶长生, 余下的应该还有十三名乘客。

就算叶长生意外消失了, 那其他人呢?其他的十三个人也这么凭空消失了吗?

因为与叶长生失去联系所导致的焦躁感一直萦绕不去, 就在他思索着是不是应该再扩大范围地搜寻时,一股极细弱的波动感从身后的水潭传了过来。

那波动太微弱了,像是湖面上将歇的最后一层涟漪,贺九重微微眯了眯眸子,转身便往水潭的方向走了过去。

水潭约莫一丈见方大小, 潭水是极清澈的蓝绿色, 站在水潭边一眼就能看见潭底的石块与些许枯枝。

贺九重的视线掠过那水潭, 然后忽地, 一块艳丽得几乎有些刺目的绯红色蓦然闯进了眼里, 他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右手往水潭的方向凌空一划,只见那潭底的那一抹绯色便立即从潭水中向上漂浮而来,然后倏然落在了他的手心。

只一眼,贺九重便立即认了出来这是叶长生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块血玉。但是这附近并没有叶长生曾经停驻所留下的气息,那他随身的玉好端端地怎么可能会在水潭里?

而且,这块血玉是一直都在这里的吗?

贺九重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之前的搜寻已经极为细致,水潭自然也是查看过的。如果这玉一直被留在水潭里,他先前怎么没有发现?

再回头看了看那个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的水潭,再思及刚刚潭中泛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波动感,眉间锁的更深。

——还是说,结界?

将手中被冰冷的潭水浸得寒意迫人的血玉轻轻摩挲了几下,正思考着当下面临的状况,突然间,像是某种被强行阻隔了本能性的感应又瞬间被重新恢复,那种来自于灵魂上共鸣的颤动让贺九重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长生?!”

另一头的叶长生也是因为脑海深处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而微微怔了一怔,好在这会儿唯一坐在他身边的女孩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能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将准备伸进池子里的手又收了回来,面上没有什么动静,但是脑子里却是立即试图与贺九重开始进行对话。

“嗯,我在。”叶长生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一丝放松与安心,“真好,经过理论上两个半小时,实际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失联之后,我又听见你的声音了呢——你一定不会想知道我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九重听着那头的声音虽然有些许疲惫,但是总体上还算精神,心底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稍稍地松了一点,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那块血玉:“不,我想知道。”

“你从悬崖坠落之后就似乎在一瞬间里消失了,整个崖底既搜寻不到你的踪迹,也无法通过契约感应你的存在。”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地,“你现在在哪?”

叶长生闻言,叹着气笑了一下,然后思索了一下,试图用最浅显的言语将他现在的处境表达出来:“我们可能是被人设计了……包括之前车上的那些乘客,除了你之外,我们似乎跌落进了某个平行空间。”

“平行空间?”贺九重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

叶长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这个概念,只能简单地给他做一个比喻:“就类似于一个幻境,里面的场景可能是真实也可能是虚假的,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们现在被困在里面了。”

贺九重问道:“你们所有人都在这个空间里面?”

叶长生思索了一下:“现在能确定的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九个人——哦,其中一个刚刚人体自爆,已经死在我面前了。”

贺九重听叶长生这么说,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你们都在这个空间,为什么我却被分离了出来?”

叶长生笑了笑,道:“我之前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想在再想想,也不奇怪。一场低配游戏局如果出现一个外挂,这不是严重影响游戏观赏体验么。”

虽然那边说得戏谑,但是贺九重倒也是从他的话里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了一下,又问道:“现在你那边的情况呢?”

叶长生笑了笑,苦中作乐地道:“只要我别再碰见我自己,那可能暂时还算没什么问题。”说着,简单地将之前的事情给贺九重复述了一遍。

贺九重听完那头的复述,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淡淡道:“你知道我是怎么重新能够联系上你的么?”

叶长生闻言一怔。之前突然听见贺九重的声音太过于惊喜,倒是让他一时间忘了这回事:“什么?”

贺九重低头看着手里的血玉,而后才道:“在崖底的水潭里,我发现了你的那块玉。”

叶长生微微眯了一下眸子:“你的意思是——”

贺九重道:“如果你现在所处的空间是完全将这边隔离开的,那么可能我们两个同时都握有的这块玉就给两个空间搭建起了连接的通道。”

他问道:“你手里的那块玉现在在哪?”

那头便下意识地又侧头往池子里看了过去,视线在喷泉池底那一抹瑰丽上掠过,脑子里顿时闪现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我可能已经知道了交接点是什么。”

贺九重追问:“什么?”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得到回应。

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再次将视线投向手里那块作为目前两个空间唯一一个联系点的血玉,眸底的神色明明灭灭,终究化作了一片沉色。

无论是谁,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唯一不该的,是动了叶长生。

贺九重冰冷地扯了一下唇角,隐在额心的暗红色赤焰纹若隐若现:他会让那些人知道,这世间上有太多方法会比死亡更加残忍。

他们不该尝试着挑战他的忍耐底线。

叶长生那头,沈洐的出现打断了他与贺九重秘密的沟通。他微微掀了眼皮朝他瞧过去:“你从那个男人身上看出什么了?”

沈洐想了一会儿,笑了笑:“死的挺惨的。”又道,“在没有炸药辅助的前提下,会变成那种情况,也不知道是因为经历了什么。”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一旁坐着的女孩却像是通过着三言两语又立即联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画面,一时间不由得又有一种恶心感泛上胸口,忍不住就跑到一边干呕了起来。

老太太跟过去帮她拍了拍背,站在一旁的老先生看着那边的叶长生和沈洐道:“既然这里也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多再呆一会儿就是多一会儿的危险,不如我们先回屋子去吧?”

叶长生才刚刚与贺九重重新联系上,这会儿自然是不想离开这附近,只是他心里一直莫名顾忌着沈洐,这会儿也并不好明着表达出来。

那女孩经过那个男人的死亡,这会儿的精神已经有些敏感了,听着那头提议回屋,立即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们先回去吧,说不定已经有其他生还者找到屋子里去了呢?”

沈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叶长生,道:“那我们也走吧。”

叶长生心底转了无数个念头,但是这会儿也只能暂且妥协。他站起身重新解开的绳子绑在了手上,然后随着地上的绣线痕迹,往回去的路走去。

漫天的大雾里,他们连前后都没有办法分的太清。走了大约十分钟,迎面的浓雾里,叶长生突然隐约听到了一段断断续续的对话。

“神明做事是需要理由的吗?”

另一头便笑起来,他的声音因为很轻而并不能完全听清。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神明呢?”

叶长生心里“咯噔”一声,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即将要发生什么。他扯住手上那条绳子让所有人都停止下来,尽可能低声地对着众人道:“换一条路……我们要与他们撞上了。”

其余的人自然也是听到了那边的声音的。

纵然他们不像叶长生对自己的声音那么敏锐,但是这会儿却也能隐约听出些不对劲。

放弃了用绣线标记着的那条线,众人只能继续没有任何方向地继续在浓雾里行进。本来还对叶长生的话将信将疑的老夫妻在经历刚刚的那个事件后,心里也是渐渐地相信了“时间错乱”的这回事,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也沉痛了一些。

几个人绕着远路在路上又多绕了许久,折腾了一个小时后总算是又回到了他们先前的那个房子外。然而正当他们准备进屋的时候,却见屋子外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叶长生。

屋外的叶长生站在门前敲了敲门,屋内不多会儿,便出来了一个人来开门,然而就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屋外的那个像是突然凭空消失在了他们眼前,而屋内的那一个探了头往外望了望——那张脸不是叶长生又是谁!

“天啊。”老太太看着屋子里紧随其后地走上前来,似乎是询问着叶长生什么的老夫妻,一时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时间又倒回来了!”

叶长生视线没有离开屋内的他们,直到屋里的他将房门重新关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己还在正常走动的时间对着身旁的人道:“屋子暂时不能去了。”

“我们的时间虽然还在前进,但是显然这里的时间已经倒回了十一点五十九——我们还是先回喷泉那里吧。”

其他人这一会儿是彻底地沉默了,只有沈洐出声问道:“要是喷泉那边的时间线也是错乱的呢?到时候我们应该怎么办?”

“到时候……”叶长生笑了笑,声音淡淡地,“到时候就听天由命吧。大不了我们把路在走一遍。”

这个提议听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但是眼下却也没有更靠谱的方法了。老夫妻和女孩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同意了叶长生的话,转过身又折回了音乐喷泉。

然而这次路才走到一半,中间却又出了意外。一阵急促的跑动声后,一个缺少了半只手臂的西装男人跌跌撞撞地向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他脚下猛地滑了一下,整个人身行不稳地倒在了地上。

手臂的断口处还没有止血,滴滴答答的血从伤口涌出,将他地面很快地晕染开了一小片。

众人自然是立即认出了这个西装男人就是先前被留守在屋子里的那个同伴。只不过这会儿他的形象太过于凄惨,竟再看不出之前他那个西装上都几乎没有皱褶的精致样子。

“杨先生?杨先生,你怎么了?”

那对老夫妻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蹲下身子问了问:“你不是在屋子里呆着吗?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西装男人却有点神色恍惚,对于周围的问话完全没有反应。

沈洐看着他,神情似乎微微地变了变,他显然没有那老夫妻态度和善,几步走过去,拽着他的衣领将人往上提溜起来,压着声音就问道:“出什么事了?我女儿呢?我女儿在哪里?”

西装男人的身子软趴趴地被沈洐整个儿拽了起来,他的眼珠子微微地转了一下,看着沈洐的时候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你……你……”

他的声音极低,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怪……”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身子蓦地一沉,再探一探鼻息,已经是没有气息了。

众人见这个变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有些怔怔。女孩望着面色不怎么好看的沈洐有些犹豫地道:“你别太担心,也许你女儿没什么事的。”

沈洐侧过脸沉沉地望了她一眼。

女孩被这一眼看得也不敢再说话了。毕竟都在一个屋子里,尚且还算得上精壮的西装男人都死的这么蹊跷,何况里头那个还不到十岁大的小姑娘呢?

沈洐将拽着男人衣领的手轻轻地放下了,站起来再看着叶长生他们,低声道:“你们先去音乐喷泉那儿吧,我回屋子一趟。”

那对老夫妻有些担心地道:“但是那个屋子……”

“时空乱流?”沈洐笑了笑,随即道,“遇上了如果将我刷新回去不是更好吗?我还能见到我女儿。”

说着,也不再听他们再说什么了,自己将左手的绳子解开了,头也不回地就走进了迷雾里。

死去的人渐渐变多,这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几个人沉默了一下,女孩首先望着叶长生小声地道:“让他一个人回去,应该没事吧?”

叶长生看着沈洐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突然地道:“他怎么知道的?”

女孩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叶长生道:“‘时空乱流’。”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三人,“我之前在喷泉前对你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个人去另一头看了那个男人的尸体残骸。之后我们虽然在路上遇到过几次乱流,但是他怎么知道如果与乱流相遇,他就会被更早的时间线所刷新?”

“如果他和我一样,曾经经历过一次被规则下的强行修正,那他为什么之前从来没向我们透露过?他觉得我们不可信任?”叶长生的声音不高,一字一句的,却异常清晰,“当然,如果不是这样,那就还剩下另一种可能。”

女孩脸色有些发白:“他一开始就知道?”

这个可能无疑是最简单最直接,却也最叫人背后发凉的。

那对老夫妻中的老太太看了一眼地上西装男人是尸体,轻轻地开口道:“刚才沈先生问他,有没有看见他女儿的时候,他说了一个‘怪’字,他没有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叶长生抓了抓头发,觉得这才是传说中的细思极恐。

“无论如何,在这个地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真的安全的了,我们先去音乐喷泉再说吧。”叶长生吸了一口气道,“我可能发现了一点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长生镇定的态度给了他们安慰,这会儿的他在四个人之中显然就成了主心骨。他们两两并排继续往前走着,后半段路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带着他们三人来到了音乐喷泉,叶长生径直往喷泉池子里望了一眼。然而这一瞧,却让他的心底有些沉——他之前落在水里的那块血玉不见了!

老夫妻跟过来,看着叶长生面色有些不对,顺着他的视线又往喷泉池子里看了一眼:“怎么了?”

叶长生眉心皱起,声音低的可怕:“他拿走了我的玉。”

“谁?沈洐吗?”女孩也跟了过来,“你之前给我看的那块血玉?他拿走那块玉要干什么?”

叶长生做了一个深呼吸,将手插/进头发里往后薅了一把,感觉自己冷静了一些才解释道:“我和你们说过,我有一个同伴一直联系不上你们还记得吗?”

女孩点了点头:“那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

叶长生为她的好记性赞扬地扬了扬眉,然后又道:“之前在给你看过那块玉后,我不小心把它掉进了池子里。然后,我发现我和我的同伴意外地能够再次联系上了。”

女孩艰难地解析了一下叶长生的意思:“通过那块玉?”

叶长生笑笑:“通过那块玉。”也并不管那头突然间就变得异常复杂起来的眼神,继续说出现在的结论,“那块玉我没有捞起来,但是现在它不见了。”

女孩和那对老夫妻对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沈洐拿走那块玉就是为了切断你们之后的联系吗?”

叶长生叹了口气:“问题不仅仅在于此,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不知道这里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差究竟是多少。

当我的玉掉下去的时候,我的同伴同时也在外面拿到了它,这至少代表着外面的时间线应该在我们之后。现在沈洐将玉拿走了,那么介意这里的时间线比较靠前,那推论下来,我同伴手里的玉是不是也就消失了?”

他望了一眼其余的几个人:“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沈洐提前拦截了这块玉,那么我和我的同伴之前的联系对于他来说,到底还算不算存在?”

女孩想了想道:“既然是‘既定的历史’不可改变,你联系你同伴的时间线早于这块玉被拿走,这已经成为了历史,那么说不定之后玉再被拿走也不会受影响?”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段解释似乎有些牵强,抿了抿嘴又问道:“除了那块玉之外,就没有其他方法能再次跟你的同伴联系上了吗?”

叶长生缓缓走到那个喷泉池边,他坐在台子便将手伸进去舀了一捧水。冰冷刺骨的池水冻得他牙齿都在不停地打架:“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老夫妻走过来:“什么办法?”

叶长生没说话,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定了定,然后倏然将自己厚重的外套脱下来放到了一边。

女孩看出了他的意图,眼里闪过不可置信,连忙伸手把他拉住了:“这么冷的天你要下水,你疯了吗?”

叶长生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忧郁:“能够通过这里进行联系就代表着这个喷泉可能是这里唯一与外界相连接的点了,现在没有了血玉作为媒介,不拼一把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

他回过头望着女孩,轻轻地道:“沈洐养的那只小怪物,现在已经开始吃人了。”

女孩被叶长生的眼睛看的心下一沉,拉着他的手松了一松,紧接着就见那头站在池子外往里猛地一跃,“噗通”一声沉闷的响声后,她这才缓过神赶紧探头往池子里望。

然而,明明从外面看起来不过一米左右的池子这会儿却像是深不见底,叶长生整个人都被池水所包裹住,一眨眼,便在清澈的池水里没了踪迹。

女孩和老夫妻大约是这半天将诡异的事都经历了个遍,这会儿再看着叶长生的陡然消失竟然也不觉得惊讶了。只是围着喷泉池子坐着,眉心里全是浓浓的担忧。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笑,池子旁边的三人悚然一惊,连忙往身后望去。只见在浓重的雾气中,之前先行离去的沈洐竟然又折返了回来。

而在他的身边,一个洋娃娃小姑娘正拉着他的衣角,乖巧地站在她的身边。

她有着甜美的自然卷马尾,粉白的皮肤和精致小巧的五官——只是偏偏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是兽类的竖瞳。

“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当年的那个小长生倒竟然是这么不怕死了。”

沈洐看着喷泉的方向微微笑着,而后稍稍偏了下头,伸手在身边的小女孩头顶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之前我一时没有看住你,你就乱吃了那么多东西。这次我不罚你,但是你得好好消消食了。”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双兽瞳里闪烁过一丝嗜血的光。

“别弄死了。”沈洐看到了她眼底翻涌的兴奋,又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去吧。”

小女孩咧开唇一笑,随即仿若一阵风一般地,转身便几步跑到喷泉池边往水里跳了下去。

在一旁的三个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虽然在叶长生的提示下,他们已经可以猜到这个男人来了不同寻常,但是他们却也没有料到,他竟然真的会是这次意外的幕后黑手!

沈洐微微侧头看着那三人,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次的游戏,有你们的陪伴我觉得很愉快。所以我不亲手杀你们。”

他这么说着,在浓雾之中却有什么东西在悉悉索索地响动。

几个人缩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那透过浓雾而隐约能够瞧见的一双双散发着恐怖光亮的眼睛,然后听着那个依旧笑得从容不迫的男人道:“作为游戏的收盘,我再给你们十五分钟,一起来一场令人愉悦的大逃杀怎么样?”

*

叶长生在入水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意立即透过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头里,冻得他觉得自己几乎瞬间就变成了一块人型的冰雕。

不过好在,就在最初的冷意过去之后,因为过度的寒冷,他反而全身的感官都麻木了。

双手掐了一个指诀,在心底快速地默念了一段咒语好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被这种寒冷而冻伤,随即他迅速地往水底潜去,试图直接去寻找那个与外界相连的连接点。

然而原本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喷泉池这时候却宽阔得如同一片湖,他越往下沉,就越觉得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少,水位越来越深。

憋着的一口气很快就无法维持他继续下潜,就在他想要先上去换一口气时,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以炮弹般的速度径直就朝着他这里弹射而来。

叶长生的视线从那个身影的脸上掠过,就在看见那头一双闪着暴戾之色的兽瞳时,他的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奋力踩着水往水面上浮去,后面那个有着人脸蛇身的怪物却依旧紧追不舍。就在叶长生即将跃出水面的一刹那,一条蛇尾倏然将他的腰缠了起来,然后迅速地便往水底拖去。

水面的光亮距离得越来越远,强烈的窒息感令他更深一步地感觉到眼前发黑。他咬破了舌尖面前恢复了一点清醒,忍着一口气弯腰从右腿的靴子里蓦然抽出一把匕首,随手将刀鞘扔到一边,闭着眼感受着缠在自己腰上的蛇尾位置,然后低声默念了一句什么,蓦然将匕首插/进了那条蛇尾的皮肉里去。

猝不及防的尖锐疼痛让那人脸的怪物尖啸着放开了缠着叶长生的尾巴,叶长生抓住机会猛地在她身上借力往下蹬了一下,然后凭借着最后的一点氧气飞也似地游到了水面,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但是还没等他完全缓过神,那被他伤到的小怪物又迅速地追了上来。

似乎是因为从未想过会被这么弱小的人类所伤,那怪物的姿态比起一开始越发暴戾。她那张属于人的脸也一瞬间全褪去了,它张着血盆大口朝着叶长生就撕咬了过来。

叶长生惊得一手推开那个喷泉池往旁边连滚了几圈,勉强躲开了那几乎能将他整个儿囫囵吞下去的巨蟒大嘴,眼看着那巨蟒又追了上来,万般无奈他只能又重新潜入了水底。

这一次他游得要比之前更快,但是与此同时,那巨蟒紧随其后,也是越追越快。

巨蟒的蛇尾极长,上面密密麻麻地覆盖着鳞片,每次抽极在他身上,便是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那巨蟒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吃了他,反而只是一只像是猫捉老鼠一般,将他掌控在手心。随着身上伤口的增多,寒冷和失血带来的休克感也越来越深。

血液在水里渐渐弥漫开来,那巨蟒就像是被这种味道所激起了所有的兽、性一般,一时间变得更加兴奋。

被又一尾巴直直地撞击到胸口,叶长生感觉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折断了插/进内脏似的。喉咙里一阵腥甜,却又被他强行吞咽了下去。

几乎是拼着仅剩的一点力气,颤抖着伸出手朝着水底那层奇异的波纹处探了过去。但是意识却逐渐地陷入一片混沌。

“贺九重,你再不来我可就真的要死了……”

“哗”地一声爆破声从喷泉池底炸开,原本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外头看戏的沈洐眉头一皱,只见一条巨蟒被人倏然从喷泉里扔了出来。

那巨蟒在地上微微地扭动了一下,似乎是想逃离,但是只不过是尾巴颤动了一会儿,却又像是筋疲力尽,再也无法多做任何动作了。

喷泉池内,一个高大的男人横抱着另一个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少年人缓缓地向外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俊美得找不出词句来形容的男人。他穿着一件古怪的黑色衣袍,猩红色的眸子与额心暗红色的赤焰图案相互映衬着。

他仿佛是从最深的地狱踏着无数尸骨而来,气势里的暴戾甚至有些骇人了。

他并没有多看身边的那条巨蟒一眼,只是微微抬了抬右手,只见原本被浓雾掩盖得严严实实的上空突然像是被什么强行分割开了一块空隙。

于那空隙之中,随着隐隐炸响的雷声,无数耀眼的闪电缓缓地聚集在了一处。

那亮白色的闪电越聚越多,直到光芒强烈到让人眼无法直视时,他右手突然虚空一握,由雷电聚成的一把长刀蓦然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手掌竖着握住刀柄,猛地将那雷电做就的长刀从那巨蟒的蛇尾扎入,如同切豆腐一般倏然往下一划,伴随着那巨蟒凄惨的嘶叫声,一条蛇皮已经被完整地被剥落了下来。

但是尽管如此,那场巨蟒也还并没有就这样死去。细小的雷电透过那把长刀不停地在它的血肉里炸开,那疼痛仿佛都可入了灵魂,让它想要挣扎都挣脱不掉。

沈洐的眸色微微有些沉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黑衣的男人,许久,才开口:“异世人?”

贺九重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轻轻地抱着怀里陷入沉睡的少年,像是抱着自己唯一的珍宝,猩红色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对面的那个男人,然后脸上倏然扯开一抹笑。

“你不该动他。”

沈洐心下蓦地一惊,他往后猛退数十步,连连掐了数个指诀抵挡贺九重握着那雷电长刀的直面一劈,但是在他的暴怒下,所有的抵挡都没有半分用处。

被那夹杂着雷霆之势的长刀当头劈下,只见那头倏然捏了几道符纸一甩,紧接着便见那已经奄奄一息的巨蟒瞬间被他抓来替他抵挡了这一击,那巨蟒在这雷电长刀下,瞬间变化为了一团血沫,融进了周围的雾气之中。

沈洐虽然知道贺九重实力极强,但却未曾想过他竟然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当下也不再恋战,隐入周围的雾气之中,转身便想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的贺九重却已瞬间移到了他的面前,猩红色的眸子里冷得半分感情也没有,长长的刀插/进他的腰间,然后松开手,那凝聚成长刀模样的雷电便瞬间炸开。将他的身体一片片地进行了凌迟。

直到将他完全削成得只剩了一副骨架,贺九重才走过去,抬脚压着他还在跳动的心脏缓缓地踩碎下去,看着那一双隐约透露出惊怖的浅色眼睛,声音淡淡地:“动叶长生者。死。”

就在他彻底地结束了沈洐的生命的一瞬间,周围所有的浓雾都散去了。

隐藏在浓雾里的那些野兽也在见到光亮的一瞬间化为了灰烬,整个空间褪去了浓雾带来的所有的神秘感,还原成了一个死气沉沉、也并没有人烟的小镇。

原本正在拼命躲藏着浓雾中的野兽的老夫妻和女孩看见浓雾全部散去,不由得心惊胆战地重新回到了音乐喷泉。

再乍一眼见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贺九重,三个人俱是一愣,随即眼里爆发出了惊喜的亮光——叶长生同伴……他真的是成功了?

女孩迟疑着靠近了正抱着叶长生,一脸仿若从地狱地爬出来的恶鬼修罗模样的贺九重,她忍着从灵魂深处蔓延上来的恐惧,颤抖着道:“他怎么了?”

贺九重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叶长生的脸侧:“他睡着了。”

听到这个答案,女孩和那对老夫妻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他们相互看一眼,又小声地问道:“那沈洐……刚才站在这里的一个年轻男人呢?”

贺九重微微侧了侧头,女孩顺着他的视线看着不远处那一具已经被削得只剩下一堆白骨的尸体,忍不住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捂着嘴就跑到另一侧吐了个昏天黑地。

贺九重倒是不关心她的反应了,他转过身抱着叶长生走向那个喷泉,淡淡地道:“想离开的话就跟着。”

老夫妻心下惴惴不安,但到还是拉着那女孩一起跟上了他的步子。

停在那个喷泉前,贺九重右手凌空一划,只见喷泉正中央的那个女神雕塑应声而碎。原本平静的水面陡然形成了一个漩涡,看起来让人隐约觉得几分恐惧。

贺九重率先抱着叶长生便跳进了那个漩涡,后面的三人虽然觉得有些害怕,但是咬了咬牙倒也是跟着跳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个人也进入了漩涡后,那个喷泉又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紧接着,整个空间开始小幅度地颤动,再到剧烈的颤动,到了最后,竟是整个儿地碎成了无数的碎片,被风一吹,便全数化作烟飘散了开去。

而遥远的另一个地方。

拥有一双琥珀色眼瞳的年轻男人透过水镜看着所有的一切,他伸手抚过水镜,镜子的画面又全数消失了。他坐回到椅子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叶长生……贺九重吗?

念了几遍,好一会儿,又弯起唇微微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