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着恨之入骨七百多年的人现身在自己面前,饶是素来冷静的曦和,骨子里头的嗜血也不觉被激了出来,金色双眸圆睁,紧捏着太阳神锏的手青筋暴出,一想起神灭的父君,便恨不得将眼前人啖碎了。
见她这般恼怒,帝俊却是轻飘飘地笑了,“王姐,气多伤身,七百多年不见自己亲弟弟,怎么见了面,便要将亲弟弟置于死地呢。”
他说话时,却转身望向了自己身后,天帝与来赴宴宾客的方向,高声叫道,“诸位看着,孤面前便是两千年前挑起天界神界大乱、便是七百多年前灭杀父君,便是害得天界众多神君身殒的神界太阳神,曦和!这般大奸大恶之人,竟敢公然现身在我神界帝宫中,诸位,此时不拿起你们手中的法器为孤、为神界除异端,又等到什么时候?!”
在曦和与蚩尤动手时,天帝便施了定身神咒,一阵红光覆盖将在场的宾客行为制住了,此时听得帝俊呼唤,只能眼珠子转一转,表达自己爱莫能助的心情。
天帝自己则悠悠闲地在上首喝着琼花酿酒,没听见帝俊的呼救声一般,而帝俊期望最高的,从佛界过来的明音,却是一早拉了神力低微的言官,避在一边,看着他狼狈跪坐在地上,神情淡淡,也没有出手的意思。
帝俊被困在了结界中,眼见得这满大殿的人,竟无一人出手相救,不由得心里慌乱起来,口中大叫着,“神兵,神兵!”
竟是欲唤出镇守神界的十万神兵过来救驾了。
“别喊了,白费力气。”
将手中长剑往金殿地上一/插,蚩尤拍拍自己的战袍,席地而坐,冷笑着看着暗算自己的侄儿,“你那十万神兵真是窝囊,九极之渊那种地方,都出不来,当真是愚蠢至极。”
“你……你……”
此时才意识到不对劲,自他入席以来,并未见到一位承侍在侧的神兵,帝俊神情一暗,望着曦和冷道,“孤的神兵,被你如何了?”
“放心,他们很好,等你灭了神迹,他们回神界时,还是风光无两的神兵。”
淡淡笑着,蚩尤拿起长剑往空中一挥,一道水帘现了出来,帝俊关心不已神兵的景况便从那水帘里看个分明。
只见寒气森森的九极之渊,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因为神力耗尽而冻得瑟瑟发抖,着盔甲的神兵,他们抖作一团,抱在一处,互相取暖,武器被丢在了一边,完全丢了作为神兵该有的气度。
见状,帝俊觉得,胸口一阵气血上涌,险些没背过气去,“神界的神兵,怎会变做这个模样?!”
“怎么会?帝俊,九叔以前有没有教过你,一物降一物这个道理?这些神兵是厉害,可你也不看看训练他们成气候的人是谁!还有……”
冷笑着说话,蚩尤将战袍凌空一舞,藏在他乾坤衣里,曦和从凝月山收取的一帮子妖魔卿臣便叽叽喳喳地充盈了整个金殿。
“你以为,孤与曦儿这七百多年,当着是只顾着避祸,甘心尊奉你这作奸犯科弑父杀君之人为神界新帝么?”
修神时,多数修成了神君,还有些到了关卡时候不慎因为些许事动了道心,修得神骨不正,神气不稳的,到了神界,便只得与他当个神兵,那动摇他道心的便成了他修神时一辈子的魔障。
蚩尤训练神兵已有千年,且过目不忘,每一位神兵飞升为神时,都是要从他手里过历的,所以,他清楚的知道每一位神兵的弱点,神兵十万,动摇道心的理由无非那几种,曦和想的巧,在凝月山六界之壤,她虽只收了七百二十一人当做郡相卿臣,收的却都是些身上有绝技,可以攻破那些神兵心防的。
虽人数稀少,用幻术一化为三,三化成百,百成千,也就能让那些神兵无心恋战,狼狈的被赶到九极之渊那处极寒之地了。
大殿上可以为援的人一个没有,帝俊也认清了事实,不作徒劳的挣扎,跪坐于地,大笑着望向曦和,“好好好,曦和,这一局,孤承认是你赢了,但你以为孤就这样败了么,你太天真,孤告诉你,孤一辈子都不会承认,孤输给了你!”
话落,他抓起地下长剑便往自己颈边送,一旁默默观战的明音见状,忙急叫道,“太阳神殿下,快拦住他!”
曦和闻言皱眉,想想幼时仅存的姐弟情谊,点点头飞身便要用太阳神锏打掉他手中飞剑,不想已然迟了,长剑锋利,削铁如泥,且是神界刻有结界的神剑,搁在脖颈上,一瞬间便要了他的命,灭了他的神迹。
“糟糕!”
鲜血喷溅出来,帝俊的身子倒了下去,在场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明音却是心弦拨乱,丢下看愣了的言官,冲上去自怀中拿出赴宴前祖师赠与她的紫金降魔钵高举起来便要将帝俊神魂收去,不料紫金钵扣下,收回时,里头却是空空如也。
明音一愣,待在原地,半晌,叹口气,“罢,罢,罢。该来的总会来,祸事,总也躲不过的。”
她喃喃地说些佛家禅语,曦和听得不明,看着帝俊倒下还痉挛扭曲着的身体,不禁心有所叹,眉间笼上丝丝郁气,金色眼眸中波流暗涌。
到底是流有相同的骨血,他这样散了神迹,她看了还是有些不忍心。
这发生在转瞬之间的事情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金殿上鸦雀无声,连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收了结界,望舒走过来,见太阳神殿下盯着自己亲弟弟的尸体若有所思,知道她心意,无声地站至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七百多年的筹备,这样轻易便得偿所愿,除了她们计划得当外,恐怕最大的,还是要得益于人助。
好好的为神帝祝寿的筵席竟成了目睹神界帝族内斗的场景,来宾惊讶得面面相觑,上首高坐的天帝终于喝够了酒,放下酒杯,笑着与殿下众人道,“诸位也见了,神帝薨灭,这神界不可一日无主,太阳神殿下名威并重,又是炎帝剩下唯一的子嗣,这神帝位,可是实至名归啊。”
宾客也不是傻的,见了方才那场内斗,隐隐也看出几分端倪,能继承帝位的只有曦和与蚩尤,但蚩尤身上煞气太重,又是战神,惧怕他当神帝后会随意挑起六界战事,见得天帝提议,他们毫不犹豫地附和道,“太阳神殿下做神帝确是实至名归。”
叽叽喳喳地一同说着这些话,金殿里霎时变得吵闹起来,着几名灵妖处理了帝俊的尸身,蚩尤拉着曦和,手中持了杯酒,举杯敬了天帝,又向底下人一一致意,不一会儿,筵席的气氛又被重新点燃,曦和的那七百二十一名妖魔精怪卿臣也加入进来,底下美酒佳肴,金盘玉莼,一齐饮酒作乐,热闹非凡。
蚩尤喝酒喝得高兴,嫌弃天帝与曦和一杯一杯地饮太过小气,早已不耐烦地抱了一坛酒下去与那些妖魔喝成一团,见得叔叔这般,曦和淡淡一笑,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孤帮你,是因为舒儿想帮你,这一点,你切莫忘了。”
倒酒的手一顿,曦和望向正在说话的天帝,他正面目慈祥地看着与宿官、明音闲聊的月神殿下,带着作为父亲的爱。
曦和淡淡回,“孤不会忘。”
天帝笑了笑,“嗯,那就好。”
望着相交千年的好友,月神殿下颇有些不舍,“明音,你真的要去人界么?”
“是,这里间事情已了,也算是偿了份因,舒儿还记得你我初识时,我告诉过你,你与我的师妹有些相像么?现下,我便要去收那份果了。”
闻言,月神殿下一阵惊讶,“原来,你真的有师妹在人界。”
“佛家不打诳语,怎么,舒儿你先前竟不信么?”
望舒面上一红,尴尬道,“你那时忽然闯进碧朔清谷,孤还以为,你是为了编个借口,让孤莫要追究呢。”
明音对于这样的揣测轻置一笑,端起杯酒,双眸澄明,对自己的挚友道,“这杯临行酒,我先干为敬。”
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自己相交千余年的友人要走,且一时半会还不能到碧朔清谷与她论道,望舒还是有些伤感,阑珊地也端起酒杯,叹息,抬头将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前途路远,愿君诸事平顺。”
“这些话,埋入心里便可。”
笑了笑,明音放下酒杯,“承君吉言。”
和风吹汤谷,绿树荫谷园。
神界新任神帝登位两月后,便派使臣与天界帝族结亲,天帝欣然应允,在六界中人翘首以盼是神帝嫁入天界,还是天界太子入赘神界时,却传出来神帝将迎娶天界帝君女儿,朔月神君的消息,不禁令六界哗然。
再一次走在汤谷金光璀璨绵延冗长的石阶上,言官百感交集,不由得大声感叹,“啊,想当初……”
她身旁一同行走送神界成亲礼服的神官闻言,额头冒黑线,“少说些话吧,言官小神,自从我们踏上这石阶,你已经感叹了不下百次了。”
“唉,你们知道什么,当初我刚过来时,陛下还是殿下,如今陛下登位也两月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她正感叹唏嘘,汤谷边一道祥云忽降,落在她面前时化作一个身材高大生得可怖手握重剑的男子,拦住她的去路,怒目道,“你这小神,怎的这般慢,孤与曦儿在汤谷太阳神殿等你们半天了!”
其余神官见了蚩尤,不禁战战兢兢腿脚麻软说不出话来,言官却不怕他,瘪着嘴,道,“那是殿下太快,小神不过是个小神官,哪里及得上殿下?”
蚩尤听了,怒极反笑,“你这伶牙俐齿的小神,孤……”
“总算是赶上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蚩尤惊讶的转身,却望见了神色匆匆赶过来的宿官。
看见她,言官一阵兴高采烈,蹦蹦跳跳连忙迎上去,笑道,“宿官姐姐,你怎么来了?”
蚩尤也好奇,“宿官大人不是操持迎送天界宾客的么?”
“那些先不着急,给,把这个与神帝陛下送过去。”
淡淡一笑,宿官自袖中掏出一面彩绘铜镜,递与言官,“成亲用的东西,先不着急,将这个送与陛下,便可。”
接过铜镜,言官忽然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仔细一想,天啊,那不就是帝俊殿下骗她去送系统游戏与殿下时的场景么?
望着宿官脸上淡淡的微笑,言官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
不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吧?
言官到得汤谷时,曦和正全神贯注地翻着神界史册,听见刻意屏住的呼吸声,不由得蹙起眉尖,“小神,做什么装神弄鬼的。”
言官一惊,立刻摆上泫然欲泣的脸,“陛下您怎么知道是小神的?”
这神界中,能够出入孤的汤谷,还怕成这幅模样的,除了你,还有谁?
不欲多作解释,曦和把手中史书一合,见她手中空无一物,不由得挑眉,“孤成亲用的衣物呢?”
“嗯……宿官姐姐说那些不用着急,让小神把这个先交给陛下。”
战兢说着话,言官将那面铜镜拿了出来,听见是宿官的主意,曦和也不多问,使神力将那铜镜摄过来,淡淡点头,“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言官忙不迭点头,“是。”
曦和一见,哑然失笑,她便有那么可怖,让这小神怕成这幅模样么?
铜镜背面是五色神丝彩绘镶有碧玉宝珠,正面来看就是普通铜镜,并无多大妙处,曦和也没放在心上,把玩两下便要放到青玉案上去。
不妨那铜镜却有了灵性一般,忽然飞离她的掌心,在空中越变越大,不多时变做一面穿衣镜大小的光滑水镜,直直地立在了离她一尺的地方,镜面泛着波纹时,铮铮地还带有清泠的声响。
这镜子颇像父君曾与她提过的观尘镜,不过那镜子不是失落在三十三重天外了么?如何如今又出现在宿官手上,且能被她送到这里来?
她疑思满腹,不由得走近那镜子,想要一探究竟,谁知,待她真实走近,那观尘镜里忽然一阵刺眼银光放出,激得她不自主抬袖遮面。
感觉刺眼银光慢慢暗下来,终至消散了去,曦和才慢慢放下遮眼的衣袖,为防那水镜中出现什么害人的妖魔,手中紧握太阳神锏,警惕地往那边望。
那水镜外的银光虽逝,里面波纹却是越涌越多,喷涌而出的云海一样,随着波纹不断从里头涌出来,水镜里面的涌现的画面却是越来越清晰。
她游戏中攻略过的每一世画面碎片一点一滴的浮现在水镜里头,最后定格在她扮演游戏中人物死时,望舒扮演角色流泪的镜头,每一帧,每一画,都清清楚楚地在那水镜里头显现出来,七个世界,无一遗漏。
今时不同往日,若往常她望见了这样的画面,不过淡淡瞥一眼而后忘却,可在她与望舒一齐在凝月山里头度了七百多年,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一时间望见这般触动人心的画面,免不了心头作梗,抑堵于心。
太阳神锏收了回去,水镜里头画面还在继续,她金色眼眸微动,望着里头人熟悉的面容,不由得伸出手想要触碰上去。
指尖方碰到那水镜边沿,里面的画面断了线一样飞快旋转,最后竟拼接化成了每一世望舒扮演角色穿着大红喜服的场景,曦和愈发惊讶,指尖继续往前时,那水镜里头又发散出一道耀眼红光。
如前次一般,她闭了眼,睁开时,却发觉自己的太阳神殿被那红光一照,满殿金红,省去了她遣人装饰新房的麻烦不说,她的神帝玄服,也变成了成亲时的喜服。
那水镜里头七世里穿着喜服的人,也拼接转化,最后竟合成穿了天界喜服静静站在水镜里头的月神殿下,淡淡微笑着,自那水镜里头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曦和早已看得愣住,见她出来时,才有了些许反应,指着水镜,颇为一本正经地问,“你从那里头出来,且与月神殿下一个模样,你到底是什么妖魔?”
闻言,望舒淡淡一笑,展开自己的喜袍,低头看了眼,回她,“孤以这个方式出来与陛下成亲,可比你正儿八经的派人抬了轿子去天界求亲来得好。”
“殿下平常做事,不是最喜一板一眼,拘泥小节么?”
“所以才不喜欢那样正经啊。”望舒笑,道,“陛下手上的红线三百年前早就与孤的结上了,陛下可知道?”
成亲,凡人也好,神君也罢,一生一次刻骨铭心足够,正因为太稀罕,所以她才想着在这时做些不一样的事,让成亲这一天变得非凡起来。
她性子寡淡,曦和也不像是能主动说出来的人,极平常的一件事,她们兜兜转转,竟费了那般长的时间才到了渡桥终点,想想,也是不易。
若不是宿官告知她,她最后一世情劫,已然化成红线将她与曦和绑在了一处,渡劫其实就是与她在一处,恐怕她们二人,还有极长的路要走。
“既如此……”曦和沉吟笑笑,走近她,双手按在她肩上,“殿下可曾记得,问孤的问题?”
沉浸在感叹中,望舒有些恍神,忽然听她这般问,不由得顺口回道,“什么问题?”
“孤与殿下的肉,哪个更可口的问题。”
话落,她一把抱起她,在她未及反应时,双双摔在她身后的帝床上。
“既然不要正经的成亲礼仪,那咱们就直接最后一步吧。”
听说,月神殿下忽然严肃起来,一手撑着她,一手护住自己衣裳,道,“孤觉得,还是陛下肉味鲜美些。”
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何意义,曦和淡笑,“还是殿下的好。”
“……既然都不知道,不如来一决胜负吧!”
难得她兴致这样高,曦和也不忍拂意,笑着应允,“好。”
太阳神殿里,金色光与银色光芒胶着,映着汤谷里头梓树桐青,姹紫嫣红,异常好看,在一棵蓬着蘑菇树冠的梧桐树下,蚩尤摆了酒菜拿着从人界买回来的骰子,兴致勃勃地拉着言官便要竞猜,“来来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小神,你猜猜看,到底她们哪个在上哪个在下?”
言官被这个问题羞得满面通红,不自主过去找正坐在树下望着缤纷落下梧桐叶,淡然喝酒的宿官评理,“宿官姐姐,你看看战神大人,又来欺负我!”
“嘿,你这个小神,孤好心好意邀你吃酒席,你竟然还来污蔑孤!”
“难道不是啊,战神大人你自己脑子里头都是酒色,还过来荼毒我,我修神才一千多年,还不知人事呢好不好!”
“哼,你这小神满嘴胡说八道什么,孤哪里满脑酒色了?”
“你就是!”
“孤哪里有?!”
……
叽叽喳喳的争吵声在她耳内不绝,远处神殿内,金色光华终于将银色光芒包裹着压了下去,望见又一棵金色梧桐叶飘落,宿官淡笑着又饮了口清香涩然的酒。
天界与神界,终于太平了。
这一场以阴谋开首的游戏,也终于迎来了完满的结局。
当然,若不算上天界那些急忙寻找朔月神君去穿喜服,也不算上因为与帝俊的事,被天帝惩罚,替自己难得任性一次的妹妹,周旋在祝贺宾客之间狼狈收尾的少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