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辞并没有离开多远,车子开到路转口就悄然停了下来。
想平复一下烦躁的心情,翻了一下却没找到烟,时辞这才恍然想起,她不喜欢他抽烟的。虽然她从来没有开口劝过,只是在他抽时微微蹙了一下眉。
他有些无力地往后一靠,慢慢地闭上了眼。
一直以来,他都是最先妥协的那个,哪怕只要她说一句软话,亦或是一个表情都可以,他一定会立刻丢盔卸甲。
可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
不,不对,在某些事情上,她还是会妥协的。明明还爱着别人,却也毫不犹豫地答应嫁给他;明明不喜欢时家的应酬,却也会盛装出席;明明不喜欢他,却对他发泄般的暴力不予反抗。
那个在工作面前满身硬气的女人,在他面前也会听之任之。
她的心已经冰冷得捂不热,因为被拒绝过一次,就再也不愿意相信爱情。
因为不在乎,才会这么无所谓吧。
日落西山,微斜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打在男人的脸上,更称得他脸颊的轮廓分明,线条硬朗,纤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所有的落寞。
手机断断续续地响了很久,时辞不想理会,铃声却一直响个不停,他终于受不了,随手捡起来,言语简练得只有一个字:“说。”
他的语气极其沉闷,仿佛一把重锤敲在人心上,对方的声音抖了一下,“时少爷,是我。”
时辞立刻认出了对方。
是黎家的老管家,张伯。
他的语气顿时放缓了很多,“张伯,有什么事吗?”
张伯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小姐她,失忆了。”
***
林子背后是一片青砖绿瓦的农家院落,稀稀朗朗,零星地分布着。
一座农家小院里。
黎冉坐在木椅上,捧着张伯翻出来的一大叠旧照片细看着。
眼前的照片里已经很陈旧了,应该是存放的不太好,不小心被水浸润过,已经有些泛黄,却依然能清楚地看出里面的三个人。
中间的女孩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扎着一头飘逸的马尾,穿着一袭浅色长裙,亭亭玉立,女孩的身后是一对夫妻,看起来很年轻,也就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那两张脸与黎冉过往闪现在梦境里的回忆一模一样。而现在,那两个从小就叫着“冉冉”的人,已经彻底不在了。
她居然是黎家的女儿。
从高高在上的千金之女跌落尘埃,被逼到绝境的角落,梦境里那种找不到倚靠的心慌,黎冉深夜难眠的噩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一只温热的手掌伸到了面前,抚上了她的脸颊,替她将眼角的泪轻拭去。
黎冉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彻底湿透了,她微微抬头,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
时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边,声音依然清冷,却带上了一抹罕见的温和,“我们谈谈吧。”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夜色朦胧。
星辰挂满天际,柔和的月光洒在林子里,在这片安静的土地上晕起一层淡淡的光圈。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地走在铺着青石板的林间小道上。
路边的太阳能灯一盏接一盏地挂在高空,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里的昼夜温差比较大,林间的气温很低,冷风飒飒地扑打在皮肤上,黎冉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牙也轻颤了一下。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
黎冉本来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他这一停,黎冉便差点撞在了他的背上。
目光一扫黎冉身上单薄的衣服,白皙的手臂露在冷风中,被冻得有些微红。
时辞蹙眉,直接脱下身上的西装,披在了她的肩上,动作干脆利落,不给人一分拒绝的机会。
黎冉确实觉得有些冷,也没矫情推脱,用手拢了拢,嘴角微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出来那么久,黎冉心头的那种悲痛感也被夜风吹散了很多,她不想继续跟他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了,直接开口问:“我们要去哪里?”
“已经到了。”
黎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觉前方已经不是林子了。不远处的一潭湖水上,一条竹木搭建的小道曲折离奇,扶手下安装了一排排的小彩灯,五光十色,通往湖心里挂了两大盏昏黄的灯笼的亭子。
深青色的水面上胧了一层雾气,古亭、彩灯路与漫天星月一同落在无边的湖水里。
“这里是哪儿?”黎冉回头望向时辞。
“你果然,连这里都不记得了吗?”时辞的嗓子带了一股成熟的沙哑,听得黎冉一阵心堵。
这里是张伯的老家樱花乡。
附近的农户以种植樱桃为主,种了一大片樱林,又有着依山傍水的天然优势,风景很美。
黎冉从小喜欢樱花,小时候跟着父亲来玩过一次,正好赶上樱花盛开的时节,后来一到樱花盛开与樱桃挂红的时候就会经常跑过来。
黎家破产后,张伯早就过了退休的年纪,也没有什么工作去处,就带着孙女回了乡养老。
但他毕竟是看着黎冉长大的,黎家父母去世后,他也相当于黎冉唯一的亲人,黎冉嫁给时辞后,带着时辞来这里看过他。
当时正值初春,花瓣纷飞在林子里,这里看不见边际的人工湖才只是一个十几米宽的小池塘。
她那天的心情不错,路过的时候难得像年少一样任性地喊了停车,进林子里赏了好一会樱花,还随口夸了一句这里很漂亮,当然如果林子尽头的小池塘再变大一点,湖心再加一个亭子就更好了。
后来这里就被开发成了生态旅游景区,小池塘也变成了望不见边际的人工湖,每到樱花盛开的时节,人山人海。
只可惜,当时的黎冉已经出国了。
时辞看了黎冉一眼,迈开修长的腿,率先朝湖心亭走去。天色已晚,黎冉一个人怕黑,不敢回去,只能继续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到了亭子里,时辞随意地坐在木凳上,背倚围栏,双手随意地搭在两旁,姿势慵懒,黎冉也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的薄唇微抿,微扬着下巴,眸子幽深,意味深长地盯着黎冉许久,“真的失忆了?”
她面色沉静地开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骗你?”
时辞盯着黎冉的眼睛看了一会,黎冉也不服输,回望着他。他却出乎意料地迅速倾身过来,俯在她的肩上轻咬了一口,舌|尖轻轻舔了两下她白皙而细嫩的皮肤。
感到肩上传来一阵刺痛,黎冉才反应过来,时辞居然咬她!她一把将他推开。
这人属狗的吗?
动不动就咬人。
时辞却也不恼,看着她愤愤的样子,重新倾过来,看了眼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满意地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覆在她的耳边,嗓音却如暗夜的风一般森凉:“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欺骗。如果是装的,最好永远不要被我识破。”
他说完就退开了身子,双手抱胸,朝身后坐下,一身斯文高贵的样子,让黎冉怀疑刚刚俯在她肩上咬了一口的人是不是他。
沉默良久,黎冉将眸子投向时辞:“……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时辞微眯着眼,看着她,轻点了一下头。
“我们当初……为什么会离婚?”
张伯说过,自黎家出事后,时家就想要悔婚。时辞为了娶她,跟家里对持了很久,最后时家人才不得已同意了他们的婚事,黎冉实在想不通,既然他当初那么爱自己,怎么两人结婚不过两年就离了。
时辞的目光瞬间黯淡,头微微抬着,转而望向天边的星辰,他的声音淡淡的,“离婚,是你提的。”
黎冉追问:“我们不是两情相悦?”
张伯不是说他们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吗?
时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却也只呆了一瞬,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如果她真的忘了,岂不是更好?那么从现在开始,她重新爱上的人,一定会是他。
时辞的唇角轻扬,声音缓缓地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可是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除了傲慢、无礼、自以为是,她现在对这个“前夫”可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可以等。”
十年都等了,还在乎这一点时间吗?
“冉冉。”
黎冉愣住,这声呼唤太过熟悉。
低沉而缱绻的嗓音,蕴着一股令人沉醉的魅惑,与她以前幻听的声音丝毫不差。
他将她拥入怀中,缓缓开口:“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
回去的时候,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相对较近的小路。
走在路边,却突然听见一旁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忽而又听见女人低低的抽噎声。
“怎么回事,要不要过去看看?”
黎冉眉头一皱,刚打算朝声音来源走去,就被时辞一把拉住了。
林子里又传来一道男人的骂声,“看个pi看?有本事跟你男人干|去,别过来打扰老子!”
里面的女人声音慌乱,压低着嗓子朝男人哭诉:“跟你说了回家别在这,你偏偏猴急得要命,要是他们真进来看见怎么办!”
“你个死婆娘,要不是你穿这么露,老子会忍不住吗?管他娘的谁爱看谁看,老子就不信了曰媳妇也犯法?”
紧接而来的,又是男女急|切难耐的喘|息声。
林子里?!
夜战?!
黎冉突然明白了什么。
见黎冉一脸难以置信,时辞脸色的表情也有些魅惑,他将双手悠闲地插|进口袋里,脚步未动,身子却朝她倾了一尺有余,两唇正对,只隔了一拳不到的距离。
他轻笑一声,“鸳鸯发情可不会分场合。”
“走吧。”
看黎冉还愣在那里,他便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戏谑道:“怎么,你也想再来一次?”
黎冉的脸瞬间红了,时辞这话说的暧昧不明,听起来好像他们以前也这样干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