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了,娘亲在这里……皇叔不是故意的,皇叔醉了,和你闹着玩呢!”
严如皓的死至今成了陌影最无法逾越的阴影,想起百里玹夜为她顶罪,严家视他毒蛇猛兽,她就恨不能剁了自己。
她虽不怕见血,也不怕杀人,却怕杀了不该杀的恶人,更怕错杀好人蠹。
她死也不愿年幼的儿子,经历这种碾碎心肺的事。
惊宸搂紧娘亲的脖子,纵然心里恼怒委屈,红了眼眶,亦是咬着牙一滴泪不落。
陌影知道小家伙爱面子,把他的头按在自己颈侧,帮他挡住脸儿。
百里祺因这一摔,酒醒了大半。
见陌影抱着孩子弯下腰来赔礼,他眉心微皱,忙站起身来,伸手要扶她的手肘,惊觉举止不妥,忙又退开。
“八王爷恕罪!小孩出手没分寸,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髹”
“你……你不必如此,是我输了。”
百里玹夜在龙椅上端起酒盅,波澜无惊地俯视那一幕,不着痕迹环视众人的反应。
堂堂帝妃,实在没有必要给一个没有封号没有功业的闲王赔罪,在众人眼里,这份小心,恐怕也会成了别有用心。
但是,他太清楚,陌影还是从前的陌影,做错了事,不说句道歉,她心里过意不去。
百里祺看着她绝美的面容,心头窒痛,有些僵硬地从她脸上别开视线。
陌影忙对怀中的小家伙道,“宸儿听到了?皇叔认输喽,快叫皇叔!”
惊宸老不情愿地撅着嘴,转头看了百里祺一眼,这个皇叔长得还挺好看的,瞧着不像坏人,就是刚才太气人啦!
“皇叔!”
“乖!”百里祺浅扬唇角,呼出一口气,伸手摸了下小家伙的脊背,“宸儿别生皇叔的气,皇叔不是故意的,嗯?”
百里祺此话一出,小家伙眼泪顿时涌出来,红着眼睛含混地嚷,“皇叔刚才说我像小姑娘……呜呜……”这可是奇耻大辱呀,他明明是很帅很帅的男子汉好不好哇。
他这一哭,所有人却都笑了。
百里祺却顿时手足无措,窘迫地看陌影,又看似笑非笑的百里玹夜,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平日就不知和小孩如何相处,更不懂如何哄孩子,尤其恐惧孩子哭。
陌影忙道,“宸儿,你看,你一哭,皇叔都不好意思了。皇叔不是故意的,皇叔是要激发你的真本事才这样说的……高手对决,都是这样的呀。你是高手,对不对?”说着,她对百里祺递眼色。
百里祺望着那双温柔的凤眸,一颗心就起了涟漪,恍然微怔,他忙道,“是,是,是这样的。惊宸你千万不要怪皇叔。”
小家伙呜呜闷声响着,不理会他。
百里祺尴尬地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陌影却知道,儿子这会儿已然是在装哭,故意让百里祺下不了台。
“宸儿再哭鼻子就不俊喽,鼻涕牛牛都出来了,你看,初心和袭儿都在笑你呢!”
要面子的小家伙当即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忙自己从怀里取出小手帕擦眼泪鼻涕,不忘对娘亲说,“宸儿没有鼻涕牛牛啦!宸儿好俊……好俊!”
那眼睛鼻子都红了,小胸膛因为抽抽噎噎,一颤一颤的,好不惹人怜爱。
陌影打趣道,“呐,皇叔说,宸儿俊不俊?皇叔说俊,就是真的俊了。”
“俊!俊!”百里祺强自保持着理智笑了笑,摸了摸小家伙柔润的小脸儿,呼吸着女子近在咫尺的馨香,胃里的酒烧灼成烈烈的思恋,怕自己失态,他忙朝着龙椅上说道,“皇兄,臣弟醉酒失态,罪该万死,先告退回去醒酒。”
百里玹夜允了,叫了栾毅进来,“派人去送八王爷。”
“皇兄不必麻烦,臣弟自己回去即可。”
栾毅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百里玹夜不想百里祺为难,便摆手示意他退下。
百里祺行了礼,又眸光复杂地看了眼陌影,逃似的出了大殿,带了自己的随侍迅速走下长阶,上了马车。
他一再地催促,车夫挥打着马鞭,返家比入宫时,少用了半个时辰。
他回到府中,一入院子就扶着假山吐出来,心里却愈加痛苦。
脑海中,最美好的那一幕,也愈加清晰。
那一年,母妃重病,他跑去御医院请御医,御医院却被皇后和德妃的人给封堵,他一个都没请到。
他转而去求皇祖母和父皇,御书房,和太后寝宫的路,也都被皇后的人阻拦住。
自幼见惯后宫争斗,他顿时看明白,皇后和德妃是要除掉母妃。不少有皇子的妃嫔,都是被这样害死的。
他要出门去请郎中,也被皇后下令,封堵了宫门。
走投无路,十四岁的他,急得一路上没骨气地大哭。
经过一处宫道拐角,却撞上一个衣装奇怪的女孩。
她头发梳理地毛躁,裙摆都皱皱巴巴,小脸儿掩在一团凌乱的刘海下,乍一看蜡黄消瘦,仔细瞧,那双澄澈剔透的眼睛,那花瓣似地唇,却美得惊心。
她不住地说着道歉的话,有些紧张地忙捡拾落在地上的食盒,似生怕被人抢了。
他认得她,是严陌影。
所有人都说,她娘亲难产而死,她是低贱的庶女,在府里丫鬟也不如。
不管在皇宫,还是王府深宅,没有母亲依傍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
从她的境遇,他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不禁愈加难过。
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便没有训斥她的莽撞。
她平日很少进宫,却进宫就去四哥的寝宫里呆着。
很多人都说,四哥和她注定是要成婚的。
可是,大哥二哥四哥六哥平日时常去花楼,他也跟着去过一次,却没胆子碰,还惹了几个哥哥笑话。
四哥喜欢那些艳美妖娆衣袍奢华的女子,有时一次要两三个陪着。
任傻子都看得出,四哥眼里心里都没有严陌影这未婚妻。
因此,看着她在面前无限珍惜地捡地上的糕点,他便愈加难过,也不禁气恼她的无能。
但是,若真要一个不谙世事,没有权势的庶女,拢住一个精于算计的皇子的心,又谈何容易?
她把糕点全部捡起来,在食盒里摆成好看的花朵形状,又跪在地上。
“八皇子恕罪,陌影不是故意的,陌影想要趁热给羿哥哥送糕点过去,走得急了,没注意。”
“起来吧!”
她站起身来,就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眼,视线相对的一瞬,她忙又惶恐低下头。
“八皇子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那些***才不让我找御医给母妃治病。”
“陌影略懂医理,若八皇子不介意,带陌影去给娘娘瞧瞧吧。”
“你真的可以?”
“我若是医治不了,可以记下病症,出宫的时候求教医馆的大夫,他们都比宫里的御医和气。”
然后,他带着她入了母妃的寝宫。
她并非略懂医术这样简单,母妃虚弱地询问时,她说从七八岁,就随王府的一位女医研习医术,医书古籍都读遍了,只是无人知晓而已。
不过片刻,她便探出,母妃是中毒所致,病症倒是不算严重,是食物相克引起的。
结果,煮了两碗绿豆水灌下去,母亲歇息了两个时辰,竟安然无恙了。
母亲感激,馈赠她衣袍和珠宝,又让宫女帮她把身上收拾整齐,她却一样不敢接纳。
“若是穿得好了,王妃会责问,姐姐会妒忌,说我巴结宫里的主子,总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夺走,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的好,大家都省了麻烦。羿哥哥和姑母若知晓我接纳八皇子和娘娘的东西,也会不高兴的。”
他和母亲皆是尴尬,不敢声张,不敢给她送礼答谢,更怕皇后和德妃知道是她出手相救,反害了她。
那一日,母妃允他陪陌影玩耍半日。
两人并不太熟悉,怕尴尬,他一直在说话。
她却也没听进半句,只是静静地瞧着摆在食盒里的糕点,惋惜发呆。
见她难过,他就把那些糕点全吃了。
宫道上,每日宫人擦洗,看不出脏,糕点的味道也还不错。
她却惊得看他,看他的嘴,看他的脖子,又看他的肚子,不敢相信,他竟然把掉在地上的东西吃掉了。
“殿下,你不怕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会肚子痛吗?”
“不怕,本皇子又不是没有疼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糕点也不好吃,是我亲手做的,羿哥哥每次都说难吃。”
“我和四哥是亲兄弟,我吃了就当四哥吃了,反正我觉得很好吃,若见了四哥,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她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想起磕头道谢。
他忙抓住她的手臂,却把她抓疼了,见她小脸儿惨白,他忙拉起她的衣袖,才发现,她手臂上伤痕累累。
“这是怎么弄的?”
“衣服没洗干净,被婉侧妃打的。她是吸血鬼,王妃也怕她,祖母也不愿招惹,父王出征不在家,下人们都不敢插手。”
“你住在我这里吧,别回去了。”
“这怎么成?羿哥哥会生气,还会连累殿下。”
天刚黑,她便坚持要离开。
他从皇宫侧门送她出去,怕她回去挨数落,拜托了御膳房出宫采买的宫人,默默跟着她到南赢王府,对家丁打探了她的境况,确定她没挨骂没挨打,回来通报了,他才放心。
从那之后,他便总去给皇祖母请安。
他知道,不担政务的皇子,只有皇祖母喜欢,才会有前途有地位,这样,他就能在将来,娶自己想娶的女子,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母妃知晓他的举动,却警告他,在宫里只求个平安便罢。争抢者,往往争的都是死路。
母妃不敢与皇后争,她没有皇后勾*引男人的手段,她不敢与德妃争,她没有德妃那样当南赢王的兄长和当太后的姑母,她在朝中,也没有臣子依傍。
后来,南赢王从战场凯旋,父皇就突然来了母妃的寝宫,母妃欢喜地直落泪。
到那一日为止,父皇整整三年不曾入过那道门。
他从旁听着父王和母妃说话,才知,父皇是听南赢王说,陌影入宫时为母亲调养身体。
母妃从那一日,又得了父皇的宠爱,他也得到关注。
最后,母妃还是提醒他,莫要忘了为陌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趁着早朝下朝,他去给南赢王道谢。
南赢王打量着他,那眼神很奇怪,像在比较,又像在挑剔,似亲和,又似疏冷,最后,那眼神复杂地沉淀下去,还是变得威严疏冷,那气势,比父皇更骇人。
“小女说,害八皇子吃了不干净的糕点,不知殿下后来有没有肚子不舒服,她一直过意不去,觉也睡不安稳。”
想到她惦记着自己,他开心不已,却一笑,就发现南赢王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儿,像是失望,又像是怀疑,更像是扼腕。
那一刻,他看出,南赢王对四哥这位准女婿,并不满意,他在甄选。
“请王爷转告郡主,我真的没事。”
“既如此,以后跟本王学武功吧。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他们时常来武场习武,你也来便是,就当本王为小女赔礼。”
他没有保护得了她,反而被她改变了命运。
那一刻,他才明白,南赢王不是不疼爱他这不受宠的女儿,只是,他的宠爱,不能无时无刻的关注,只能做得不动声色。
每日习武时,他时常关注南赢王看每一个皇子的眼神,对四皇子还是多一些,却也格外严苛。
却有一日,七哥也被带了来,那一阵子,七哥时常被他的皇外婆带走,武功都是跟着三位奇人学得,自是比所有人都高强许多的。
南赢王竟亲自与他过招,虽然七哥最后败了,南赢王看着他,眼睛里却在发光,就像是一个寻宝人,如获至宝!
可到最后,那眼神冷静下来,还是扼腕的。
那一日,在南赢王出宫之前,他跑着追上他的马,跑得满头大汗。
南赢王回头看他狼狈地跌在地上,才调转马头回来。
“殿下要做什么?”
“选我吧!”
“选你做什么?”
“娶陌影。”
“你看得出本王的意图,就没有看到未来的境况。小子,本王的女儿,只有天下无敌者才能保护得了,你还是死心吧!”
“我会努力的。”
“可你再努力,也成不了可撼天下三族之人。”
他的口气那么失望,那么痛苦,像是三族之人都会害死他的女儿似的。
后来,已然是四年之后。
那个沉寂无声的女子,突然得了皇祖母的重视,性情也开朗许多,整个人都似发着光。
突然……所有人都喜欢她。
皇子们都想娶她,妃嫔们都想巴结她,因为她是手握重权的南赢王的女儿,她体内还有独步天下的身体力量。
可是,就连无心皇权的公主们都喜欢她,因为她聪明善良,与世无争,又多才多艺,还得众人喜爱,有这样的朋友,自是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她很忙,忙着给很多人治病,忙着上御学,忙着和七哥谈情说爱,忙着躲避暴露原形的四哥……
无人知晓,他时常偷偷地跟踪她,和老九在她面前胡闹,是想多看她几眼。
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却异常的陌生,异常的客气,他只能装病或真的生病了,才能见到她。
有时,不期而遇,看到她迎面走来,便似被雷电击中一般,满身通了电似地,欢喜地手也不知往哪儿摆,她却总是淡淡地笑着道一句,“八皇子金安。”要么便问,“八皇子,你有没有看到七皇子?”
他那么努力,想要靠近她,却步步艰难。
他只能等,等二哥退了嫡子的身份,等着大哥死,等着皇祖母注意到自己,等着父皇宠爱自己,等七哥和安凝成婚……可他仍是连接近她的机会也没有。
那一日在猎场,皇后寝帐内,一位妃嫔突然小产,她赶过去救治,却趴在血泊前呕吐……
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随即却听闻皇祖母与红煞交谈,要给陌影养胎。
她腹中的孩子,是七哥的,是一个力量神奇的怪胎,皇祖母稳固皇权最有利的工具。
他想死心,也始终在警告自己死心。
三年未见,她若不回来便罢,他可以任由自己疯狂地想念,沉醉在美好的幻想中。
但是,突然看到她,他连自己的心也掌控不住了。
这些年,他搜罗了七八个女子,每一个与她容貌相似,却终究不是她。她们盲目的勾心斗角,她们沉醉于七哥赏赐给他的宝物,她们争抢他这具可悲的身体……越发地让他觉得面目可憎,丑陋不堪。
就连此刻,踹开寝居的房门,那铺床的女子也与她眉目相仿,他知道,这不是她,总是酒过三巡,他的头脑还是这样清醒。
女子恐慌地转过身来,锦衣流光,长发高绾,那鹅蛋脸仅仅算得上清秀……
女子见他双眸充血阴沉,忙道,“奴婢告退,王爷早点歇息吧。”
走向门口,她身子就被自后抱住。
伴着深浓的酒气,耳畔传来男子低哑沉痛的声音。
“陌影,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我爱你爱得多辛苦吗?为什么老天不给我机会,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好好的说?”
转瞬,女子被抱到了她亲手铺好的床榻上,裙袍被撕扯得粉碎。
半个时辰后,他从疯狂中彻底醒过来,就看到满床凌乱,气息暧昧。
猛地坐起身来,视线就被梳妆台前的女子拢住。
“陌影,是你吗?”
那女子穿着一袭红色纱袍,妖娆聘婷地起身,一张鹅蛋脸浓妆奇特,盈盈一笑,竟是与她有五分相似了。
他看她半晌,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裴艳,是去年被王爷从旧都的花楼选来的。”
这个名字,竟是陌生的有些可笑。
他心里清楚,真正的严陌影注定不属于他,他也不想让她痛苦,不想打扰她的幸福。
所以,他对面前的女子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不管你叫什么,当本王的侧妃吧。”
女子跪地谢礼,喜不自胜,“谢王爷。”
然后,她便又大胆地爬到他的身上,撩起红纱袍,极尽所能地取悦他。
却忙到最后,他只是僵躺着,毫无反应。
“殿下……”
“睡吧,本王累了。”
“是。”女子躺下,却看着他好看的侧颜,揣测着他心中的“陌影”,久久难眠。
---题外话---二更很快来O(∩_∩)O~
不额外开番外卷,这一章有点八皇子番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