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韩世谔率军撤回赤峰总营。
本月初左御卫将军薛世雄接到了圣主的撤军诏令,而韩世谔也告诉他安东已于年前归附中土,大家都是兄弟了,万事好商量,虽无证据证明韩世谔所说真实可信,但薛世雄的粮草已经断绝,最近一段时间都靠韩世谔的救济勉强度日,所以他没有选择,火速撤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把军队安全带回去,他就没有罪责。
薛世雄一撤,韩世谔也迅速后撤。两军对峙,好几万人马,每天粮草消耗太大,不要说大贺咄罗、耶律铁力等契丹酋帅承受不起,就是韩世谔自己也倍感重压。
韩世谔尚未回到赤峰总营就接到了李风云的急书,裴世矩来了,他要赶回安州亲自谈判,请韩世谔暂时坐镇东北,统领东北全局。
韩世谔焦虑不安,这场谈判结果直接关系到了他的切身利益,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方城亲自参与其中,哪有心思留在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与一群东胡诸种纠缠不休?
韩世谔立即决定返回方城,他以豹骑军在外久战,将士疲惫,急需休整为由,直接书告李风云、李子雄,他要回安州,同时请慕容知礼、斛律霸、郭明、徐十三、吕明星、夏侯哲、呼延翦、米庸、井疆六斤蜚、山松子等联盟马步军总管飞赴总营军议,具体商量镇戍东北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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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李风云接到了碛东南牙旗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的书信。
杨善经已于年前返回碛东南牙旗,把自己安州之行的全部收获和盘托出,其中最重要的讯息不是东北局势彻底颠覆,也不是中土假借招抚之名把安州和东北收入囊中,而是裴世矩极有可能出任安东地区的首任军政首脑,这才是对大漠最大威胁。
大逻便阿史那伊顺、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等人据此判断,从去年八月开始的安州、东北剧变,确实由中土一手策划、操纵和实施,其目的是以安东为诱饵,诱惑大漠上当中计,继而挑起南北?战,一旦大漠中计,掉进这个陷阱,南北战争全面爆发,则形势对大漠极其不利,毕竟大漠背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西突厥,所以在没有解决西突厥这个致命威胁之前,大漠只能忍气吞声,宁愿舍弃安东,自断一臂,也绝不仓促发动南北战争,陷自己于腹背受敌之困境。
然而,大漠忍气吞声,妥协退让,打落牙齿和血吞,并不代表中土就会适可而止,就不再步步紧逼,不再继续滋事挑衅,所以一味退让,哭喊抗议,甚至做缩头乌龟肯定不行,该强硬的还得强硬,该反击的还得反击,该争取的还得争取,该虚张声势的时候还得张牙舞爪、大张旗鼓地吼上几嗓子。
实际上牙帐对安东局势也做了最坏估算,在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拓羯军达干安咄汗离开万山海之前,始毕可汗和牙帐中枢核心层也明确了他们此行的目标,那就是竭尽全力维持南北关系,务必给大漠争取到至少一年的战争准备时间,为此就算付出重大代价也能接受,迫不得已之下放弃安州也可以。但形势发展远远超过了牙帐想像,不但安州丢了,东北也丢了,松漠牙旗倒戈了,东胡诸种也背叛了,而更严重的是,中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把安东“合法”地抢到了手,并且任命对大漠极具威胁的裴世矩为安东军政长官,形势完全一边倒了,这种被动恶劣局面下,大漠若想维持南北关系,就必须放弃安州和东北,这个代价就十分惨重了。
这个决策关系重大,影响到了突厥汗国的命运,已经超出了由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和拓羯军达干安咄汗组成的巡视团的权力,所以三人联合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十万火急报奏牙帐,同时做出决定,积极防御,向安东施压,威逼利诱,一边大兵压境一边主动谈判,一边持续恶化安东局势一边竭力减少自身损失。
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代表始毕可汗和牙帐,致书中土皇帝,就安州和东北的归属问题,向中土提出强烈抗议,认为中土强行霸占"厥汗国的领土,不但违背了南北约定,更是一种恃强凌弱的强盗行径,突厥汗国不能接受,更不会放弃安州和东北,迫不得已之下,突厥汗国将用武力捍卫自己的权益。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则向李风云发出了警告,要求他立即退出东北,送上阿史那咄尔的人头,释放松漠牙旗的所有控弦,否则牙帐将集结重兵,向安州发动猛烈攻击。
这封书信向李风云透露了一个讯息,那就是突厥人打算妥协,可以放弃安州,可以承认李风云对安州的实际占有,但李风云必须退出东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做人不能太贪婪,适可而止就行了,不要搞得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这对大家都没好处。
李风云不以为然。年前在赤峰总营,李风云已经与杨善经取得了某种有限默契。杨善经在大漠不仅仅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代言人,亦是牙帐保守势力的重要成员,再加上他对中土的特殊感情,还有他与李风云之间的恩恩怨怨,他的承诺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
当然,在南北战争已不可避免的大背景下,以可贺敦义成公主为首的牙帐保守势力肯定要在政治上做出妥协,肯定要支持以始毕可汗为首的牙帐主战派积极进行战争准备,否则战争爆发后,牙帐保守势力就要为自己顽固坚持“主和”而付出巨大代价,更严重的是,战争一旦打败了,那就是一损俱损,牙帐主战派固然惨遭重创,甚至要交出执政权,但牙帐主和派面对一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突厥汗国,又如何力挽狂澜,拯救大漠于危难?
所以在未来一年内,南北双方都有维持和平的强烈意愿,虽然在局部可能有严重冲突,比如安东,但有牙帐主和派的积极斡旋,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又亟需保存实力,另外裴世矩这等位高权重的中土大权贵又亲自坐镇安东,安东即便爆发武力冲突,也是为了增加彼此在谈判桌上的话语权,而不会演变成南北双方的大决战。
李风云哈哈一笑,大笔一挥,得意洋洋地做出回复,裴世矩已至。
言下之意,你不要威胁我,也不要找我谈判,你直接找裴世矩,现在安东最高统帅是裴世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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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崔钰、崔九、刘山伯、卢君宪、李思行等十几位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子联袂而至,名义上是来拜见裴世矩,实际上就是代表各自家族与李风云谈判,要求他兑现当初的承诺,让大家共享安东战果。
世家子以李思行为代表,先行拜会李风云以作试探。裴世矩来得太快,使得此次招抚谈判迅速进入了利益瓜分阶段,这让冀北、幽燕豪门世家措手不及,不得已也紧随裴世矩之后风风火火赶到安州,想方设法影响谈判结果,以便在利益瓜分的盛宴上多得一杯羹。
李思行见到李风云,稍作寒暄后,便郑重告知,“族里来人了。”
李风云一听就懂,大利当前,赵郡李氏坐不住了,派出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急赴安州,试图借助自己的力量最大程度攫取安东之利。
李风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李思行却是眉头一挑,暗自高兴。果然,李风云承受了空前重压,不得不慎重考虑自己的身份了,不得不在李风云和李平原之间做出选择,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任性,每每一张口就是“李风云”,拒赵郡李氏于千里之外。
李思行等了一会儿,看到李风云迟迟不语,于是主动说道,“来的是东祖房的李孝端。”
李风云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赵郡李氏六大房系,东祖房、南祖房、西祖房、辽东房、江夏房和汉中房,余者皆为旁系末枝,其中东祖房最为兴盛,当代家主就是东祖房的人,李孝端则是家主的堂兄,其次便是西祖房,有武贲郎将李公挺,右司郎中李公淹,再次就是辽东房了,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就是出自这一房,而李弼的曾孙中就有杨玄感兵变主谋之一的李密。汉中房在李德林时期曾辉煌一时,现在却日落西山了。
李孝端在山东儒林中声望显赫,但仕途不佳,这是政治斗争和集权改革的结果,只要关陇贵族集团掌控朝政,山东贵族集团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李孝端一气之下,回家教书育人做学问去了。
迟疑少许,李风云问道,“他老人家千里迢迢来安州,目的何在?”
这不是明知故问,而是冷嘲热讽。
李思行淡淡一笑。这种有好处就蜂拥而上、有坏事就落井下石之行径,在豪门世家稀松平常,不过当年李平原“得罪”先帝、李百药“得罪”圣主,汉中房饱受打击,在政治上“一败涂地”,却让整个赵郡李氏受到了牵连,甚至就连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的辽东房都难以幸免。当然,从中央集权的大环境来说,门阀士族的没落乃是必然,赵郡李氏的没落不能归罪于汉中房,只是一旦需要借口了,汉中房就是“众矢之的”,所以就目前局势而言,赵郡李氏借助李风云之力攫取安东之利,要求汉中房“补偿”整个家族,亦是理直气壮。
“你不要生气。”李思行说道,“你转战幽燕,家族还是帮了大忙,冒了相当大的风险,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
李风云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实力大了,万众瞩目了,有些秘密就瞒不住了。”李思行继续说道,“这几年山东受东征之累,饱受关陇人的打击,惨遭重创,山东人在朝堂上亦是节节败退,所以你的秘密一旦公开,一旦被圣主和关陇人蓄意利用,其杀伤力之大可想而知,首当其冲的便是赵郡李氏。如此灭门之风险,你可以不考虑,可以置若罔闻,但赵郡李氏不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李思行大有深意地看了李风云一眼,问道,“你可理解?”
李风云想了片刻,点点头,“你带路,某去拜见族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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