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三章 眼见不实(1/1)

事关重大,无人说话,唯恐一不小心招来无妄之灾。

圣主很不高兴,问道,“可有确凿证据?”

虞世基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句话,即便没有确凿证据,亦有一些蛛丝马迹,否则断然不敢胡言乱语,无事生非。

虞世基再度望向宇文述。宇文述神情冷漠,一言不发。

“有人说,白发贼就是刀。”虞世基望着圣主,加重语气重复道,“秘兵,刀。”

圣主略感惊讶,虞世基的重复语含双关,显然别有用意。刀?秘兵,刀?突然,圣主从记忆中翻出一件尘封往事,榆林“风暴”,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第一次激烈交锋,高颎、贺若弼等一大批开国勋臣倒在了屠刀之下,而“风暴”掀起的原因就是裴世矩控制下的秘军发现宇文氏兄弟里通外国贩卖重兵,这其中有一个叫刀的秘兵给他了深刻印象。

圣主的表情渐渐凝重,陷入沉思之中。

不论传闻来自何出,也不论散布谣言者的目的何在,有一个事实不容改变,那就是秘兵刀的确存在,而自己之所以会记住刀,是因为他是安平公李德林之子,是山东名士李百药的弟弟,而李德林是高颎的好友,李百药是前太子杨勇的幕僚,高颎则是前太子杨勇的岳父,所以李百药兄弟都是高颎一系,都是当年的******,都是敌人。

由此推及,虞世基的判断是对的,招抚并不乐观。刀处心积虑攻占安州,肯定野心勃勃,有割据之心,为了利益最大化,他必然与突厥人结盟,然后借助突厥人的力量抗衡中土,竭尽所能讹诈中土,如此一来,他脚踩两条船,两边牟利,一旦发展壮大,必定尾大不掉,祸及中土。

在坐君臣六人,只有圣主、宇文述和虞世基三人知道秘兵刀,他们都是当年榆林风暴的核心人物,而萧瑀、赵才和来护儿当时都未能位列中枢,不要说秘兵刀了,就连榆林风暴的核心机密都知之甚少,所以他们非常好奇,只是因为一无所知,不敢贸然打听,只能作壁上观,静待其变。

良久,圣主抬头望向虞世基,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宇文述,问道,“有人的人,是何人?”

谣言来自何出?谁散布出来的谣言?你说有人说白发贼是刀,那这个人是谁?

“理所当然是突厥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虞世基忿然说道,“史蜀胡悉的嫌疑最大,他的离间计玩得出神入化,当年之事,若仔细追究起来,就是他的阴谋。”

圣主眼神阴戾,宇文述更是杀机毕露。

当年那事就是突厥人的阴谋,而始作俑者就是史蜀胡悉,虽然中土这边斗争双方将计就计,乘机大打出手,但最终损失的还是中土这边,自相残杀导致损失惨重,高颎一系几乎全灭,圣主一系也是损兵折将,而裴世矩的秘军十不存一,对外渗透能力大大削弱,突厥人则捡了个大便宜,睡觉都笑醒了。榆林风暴已经过去好几年,但即便现在想起来,君臣等人还是耿耿于怀,恨得牙痒,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史蜀胡悉。

如果这个谣言来自突厥人,那肯定是离间计,是史蜀胡悉的阴谋。史蜀胡悉要解决东北危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急切间也没有好办法,偏偏他是榆林风暴的幕后黑手之一,知道秘兵刀是裴世矩的人,而裴世矩的政敌又太多了,所以只要暴露出这个秘密,必然会挑起中土高层的斗争,如此一石二鸟,一举多得,即便扳不倒裴世矩,最起码可以延缓或阻碍安州乃至东北局势的恶化,给大漠牙帐应对这个危机赢得宝贵时间。

突厥人实施离间计的目的一清二楚,这就是个公开的阳谋,但关键问题是,中土人是否会将计就计,高层是否会乘机发动政治斗争,是否会主动跳进这个陷阱。

当年的榆林风暴亦是如此。宇文氏兄弟贩卖重兵给突厥人,里通外国,是死罪,然而他们的父亲宇文述是圣主的绝对亲信,他们的弟弟还是圣主的女婿,宇文化及本人也与圣主私交甚笃,两家关系非常好,所以即便宇文氏兄弟当真犯了这样的罪责,并且被政敌抓住把柄死缠烂打,圣主和宇文述也会以政治上的妥协来掩盖此事,以免颜面尽失、权威受损,结果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明知是陷阱,还是跳了进去,宁愿“受伤”也要把政敌杀了,长痛不如短痛,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其实仔细想想,以宇文氏炙手可热的权势,以宇文化及本人的身份地位,有必要里通外国?里通外国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即便要里通外国,也不至于去贩卖重兵吧?既无大利,又要冒极大风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宇文氏兄弟会干?所以这件事经不起推敲,政治陷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当然,宇文氏兄弟不干,不代表宇文氏的门生故吏亲朋故旧不干,如果政敌势力庞大,抓住这件事上纲上线,非要把宇文氏往死里整,以此来打圣主的脸,伤害圣主的权威,那么斗争双方撕破脸,圣主和宇文氏必然要付出代价。从榆林风暴的结果来看,宇文氏兄弟“除名为民”,绝了政治仕途,而圣主和宇文述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威信受损,可见击败对手的代价还是不小。

现在突厥人故技重施,又来这一招,偏偏圣主和改革派深陷政治危机,与保守派的矛盾白热化,而国内外形势也是内忧外患十分不好,这种不利局面下,如果中土人再睁着眼睛跳进陷阱,自相残杀,自毁长城,就实为不智了。

圣主稍加思索,问道,“可曾调查核实?”

虞世基再一次望向宇文述,目露警告之色。

这个谣言传播速度非常快,短短几天行宫就传遍了,矛头直接对准裴世矩,而裴世矩已经赶赴西疆处置危机,其中与西突厥的结盟谈判至关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这个谣言必须立即压制下去,必须把它的危害性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否则一旦演变成保守派和改革派的厮杀,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斗争,必然会进一步加剧两京政治危机,恶化内忧外患的动荡局面。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核实谣言的真实性,根本不可能,首先秘军不但控制在裴世矩手上,更是高层机密,没有圣主下诏,没有裴世矩配合,无法接触到秘军的核心机密;其次今年是多事之秋,杨玄感兵变已经推倒了一大批贵族官僚,现在行宫和两京还在抓人审人,一些首犯要犯正在押解高阳宫的路上,政治风暴还在肆虐咆哮,此刻如果仅凭这个谣言就大张旗鼓地调查裴世矩,必定会让风暴进一步扩大,以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危害太大,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个谣言要压制,即便要调查,也要等到因兵变而起的清算风暴结束后,要等到裴世矩西行归来,而压制的最好办法,就是辟谣,拿事实证据来辟谣,证明裴世矩的清白,彻底杜绝某些居心叵测者借此谣言浑水摸鱼、落井下石,坚决阻止阴谋者把正在肆虐的政治风暴推向失控深渊。

什么证据能证明裴世矩的清白?谣言说白发贼就是秘兵刀,而据虞世基所知,刀在当年榆林风暴后逃亡大漠,惨遭突厥人千里追杀而死,所以现在只要有证据证明刀早已死亡即可,而这个证据宇文述手上就有,因为当年不仅突厥人要杀刀,宇文氏父子也恨不得食其肉,有传言说突厥人杀死刀后便把其头颅交给了宇文氏,如果确有其事,宇文述应该可以证明刀已死亡。

圣主看到虞世基“盯”着宇文述,也转目望了过去。虽然他不知道当年刀的下场如何,但宇文氏兄弟既然被“干倒”了,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和羞辱,必然报复,刀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以裴世矩的行事风格,即便有心袒护刀,那时也无能为力,毕竟政治斗争你死我活,圣主和宇文氏怒火冲天,岌岌可危的裴世矩无论如何也不敢往刀口上撞,把自己赔进去。

宇文述不得不说话,但说出来的话令人胆寒,“离间计之所以变成阳谋,是因为事实俱在,是否上当中计,就在于你是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是不相信。”眼见为实未必就是对的,眼睛所看到的永远都是表象,而掩藏在表象下面的真相,或许永远都不会大白于天下,这就是莫须有,政治斗争不需要真相,莫须有就能置人于死地。

圣主和虞世基犹疑不定,萧瑀、赵才和来护儿则暗自紧张。

“这个离间计肯定出自史蜀胡悉,而他敢于拿出来,就足以说明他有确凿证据证明,白发贼就是刀。”宇文述面如寒霜,语气冷肃,望着虞世基的眼神很不善,显然对他的“推诿”很不满,“当年突厥人的确杀死了刀,也把砍下来的头颅送到了长城,但问题是,谁认识刀?谁知道刀的真面目?刀是秘军精锐,号称不死幽灵,有神鬼莫测之能,如此异士,布局杀人之时,岂能不留后路?如果热血冲动,舍身赴死,自绝退路,还能称之不死幽灵?”

圣主微微皱眉。虞世基心领神会,问道,“你确定刀没死?”

“某虽然听到了刀的死讯,但某相信,白发贼就是刀。”

宇文述此言一出,不要说虞世基、萧瑀、赵才和来护儿背心发凉,就连圣主都头皮发麻,倍感棘手。

如果白发贼就是刀,那依照白发贼的叛乱轨迹进行分析和推理,事情就复杂了,以白发贼为主线,以李子雄、杨玄感、齐王、裴世矩以及山东豪门世家为支线,就不能不让人产生一连串联想,不能不让人以最大恶意去揣测李子雄、杨玄感、齐王、裴世矩和山东豪门世家的真实意图。

虞世基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如果白发贼就是刀,那能否证明刀还是秘兵?”

虞世基话音未落,圣主和萧瑀、赵才、来护儿等君臣四人的目光就紧紧盯在了宇文述脸上。虞世基说得含蓄,实际上意思明了,刀如果还是秘兵,还是秘军成员,还是裴世矩的手下,那问题就严重了,裴世矩就有灭族之祸。

宇文述冷笑,恨不得抡起巴掌把虞世基打倒在地,毒啊,就这样当着圣主的面公开挑拨离间,我和裴世矩翻脸,打个两败俱伤,你渔翁得利是吧?

“某不是秘军统帅,某也不知道秘军任何机密。”宇文述冷哂道,“自当年榆林那件事发生后,某才知道有一个秘兵刀。”

宇文述一推了之,圣主和虞世基等人不禁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秘军机密只有裴世矩知道,而裴世矩在数千里之外,想问都问不到,再说即便裴世矩没有西行,就在行宫,他矢口否认,又能如何?所以追究刀是否死了,是不是秘兵,是不是遵从裴世矩的命令,毫无意义,对在坐君臣来说,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辟谣的办法,而不是追查事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