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清晨,奈曼青川急匆匆走进长汉城,拜会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
“乌丹被围?”
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面面相觑,十分吃惊。白狼远征弱洛水,竟敢兵分两路作战,这到底是狂妄自大,还是实力已经强悍到足以蔑视对手的地步?如果白狼败了,他们这次就赔得底朝天了。
“白狼的目的是什么?是牵制性攻击,还是另有图谋?”库伦达维问道。
从已知讯息来推测,即便白狼有长城内的支持,兵强马壮,又在安州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无后顾之忧,但依旧不具备两线作战的可能,毕竟限制白狼的不利因素太多,恶劣天气、粮草武器、马军不足、战线太长等等,都削弱了白狼的战斗力,若想取得战果,唯有集中主力于一路,以偏师保护自己的侧翼,两线作战纯属找死。
“如果你们坐在白狼的位置上,此次北征,是集中主力于东路,猛攻契丹,还是以主力北上,与遥辇部、松漠牙旗和霫族联军决一死战,毕其功于一役?”
奈曼青川答非所问,语含双关。库伦达维皱眉不语,若有所思。
敖汉阿剌想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先易后难,先弱后强,先打契丹,然后再集中力量于最强的敌人决一死战,所以我认为奚族军队包围乌丹,应该是以攻代守,侧翼牵制。”
敖汉阿剌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精明强干,但城府很深,言辞谨慎,此次突变他就跟在库伦达维后面亦步亦趋,轻易不出头。十几年前敖汉氏所属部落在契丹诸部中实力靠前,正因为如此,它在九年前韦云起巡边的那次劫难中,首当其冲,惨遭突厥两万大军的袭击,几乎灭族,旋即被出伏部轻松吞并。灭族之仇焉能不报?要报仇就要重建部落,所以当库伦达维找他联手合作的时候,敖汉阿剌非常激动,一口答应,只是现在敖汉氏实力不济,没有绝对把握切切不可冒险,不能冲锋在前,否则就彻底玩完,因此他老老实实跟在库伦达后面摇旗呐喊,不敢冒头。
然而,求人不如求己,敖汉阿剌坚信,不论是大贺咄罗还是白狼,都不会帮他报仇,不会帮他攻打突厥人,他若想报仇雪恨,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只有重建部落,而眼前的白狼是他近年来所遇到的唯一机会,不容错过,但白狼同样不值得信任,白狼的承诺就像天上的云可望不可及,指望白狼帮助他重建部落绝对是痴人说梦。
如何才能利用白狼所赐予的这个宝贵机会重建部落?就在他苦思对策,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奈曼青川所提供的这个消息让他灵光一闪,突然看到了“曙光”所在,于是他开口说话了。
奈曼青川点点头,又问道,“我们能想到的,敌人也能想到,遥辇部、松漠牙旗和霫族对战局的分析十有八九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对策是什么?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暂时静观其变,耐心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还是主动出击,联手南下攻击,陷白狼于腹背受敌之困境?”
库伦达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约莫把握到什么,但又不能确定。
敖汉阿剌目露兴奋之色,仿若恶狼看到猎物,双眼放光,“突厥人狡诈,当然要坐山观虎斗,以便从中渔利,所以短期内,松漠牙旗不会出兵,除非突厥人得到确切消息,确定中土军队与大贺咄罗的契丹联盟打得两败俱伤,突厥人才会出兵,而白狼显然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于以攻代守,以偏师攻打遥辇部,以此来告诉突厥人,我对你小心戒备,始终防备着你,只要你出兵南下,我就不打大贺咄罗了,我就倾尽全力打你。如此不出意外,奚族军队与遥辇部打个两败俱伤,也在突厥人的忍受范围内,这样等到两个战场上的敌我双方都打得两败俱伤了,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就呼啸而出,摧枯拉朽,风卷残云,尽获其利。”
库伦达维顿时醒悟,怪不得奈曼青川大清早就匆匆跑来告知这样一个坏消息,果然心怀不轨,包藏祸心。
“︱个消息对我们不利,白狼有何说法?”库伦达维问道,“昨日谈判,甚至之前与你遥来部的谈判,白狼都蓄意隐瞒了他要主动攻打遥辇部一事。他故意欺骗我们,诱使我们上当中计,帮助他顺利分裂出伏部,拿下长汉城,如今却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置我们于死地,是不是太无耻了?”
奈曼青川看了“装腔作势”的库伦达维一眼,又看看难掩兴奋之色的敖汉阿剌,冷笑道,“我遥来部数万族众的性命都在他手上,如今红水河两岸十几万族众的性命也在他手上,你能奈他何?你敢反抗?你敢叛乱?就连大贺咄罗都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放弃你们库伦氏和敖汉氏,以长汉城来换取大贺氏和拔里氏上十万族众的性命,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人了。”
敖汉阿剌当即试探了一句,“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白狼被突厥人击败,大家同归于尽?白狼总该有个对策吧?”
“白狼当然有对策。”奈曼青川说道,“但他不相信我们,不会告诉我们,担心泄密,所以他对我们的唯一要求就是相信他,对他言听计从,不要给他添麻烦,更不要激怒他,让他痛下杀手,血腥屠戮。”
“太被动,听天由命与等死有何区别?”敖汉阿剌毫不犹豫地说道,“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借助白狼的力量,攻城拔寨,迅速扩展实力,重建部落。没有实力,就算白狼打赢了又如何?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白狼不会信任我们,任何时候都不会信任,他现在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利用我们,将来必定兔死狗烹,不要说帮助我们重建部落了,甚至都有可能借刀杀人,直接灭了我们的族。”
奈曼青川、库伦达维连连点头,白狼就是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生存危机就像大山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战战兢兢,难以喘息。
“我匆匆赶来,就是与你们商量对策。”
奈曼青川与库伦达维、敖汉阿剌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天成。
“我有一计。”敖汉阿剌郑重说道,“我们若想重建部落,唯一办法就是吞并其他部落,就是借助白狼的力量,借助这场大战,歼灭他族壮大自己。奚族已经建立新联盟,已经投靠中土,与白狼并肩作战,吞并奚族部落已绝无可能,而霫族诸部远在弱洛水北岸,距离太远,鞭长莫及,所以……”敖汉阿剌停顿了一下,杀机毕露,“目前最好的目标,就是遥辇部。”
奈曼青川面露喜色,拍手称赞,而库伦达维却面露难色,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你不同意?”敖汉阿剌望着库伦达维,语气不善。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库伦达维叹道,“当年你部落被灭,虽然中土人是主谋,但下手屠杀者却是突厥人,遥辇部跟在突厥人后面落井下石,给了你们致命一击,所以你想借助白狼的力量报仇雪恨,灭了遥辇部,攻杀突厥人,这我能理解,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就必须说服白狼改变他的攻防策略,这太难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我要知道的是,你是否同意此计。”敖汉阿剌当即变脸,厉声叫道。
“你可知道这个代价有多大?”库伦达维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可想过,如果我们说服白狼,白狼以主力转战少郎河战场,帮助我们屠灭遥辇部,接下来必然与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决一死战,那么东路这边肯定会遭到大贺咄罗的疯狂反扑,长汉城一旦失陷,你我两家就完了,就连遥来部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你怎么知道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就一定会南下驰援遥辇部?”
“你理智一点好不好?”库伦达维冷哂道,“中土北征弱洛水,首要目标就是突厥人,只要击败了突厥人,余者谁敢对抗中土?白狼先打契丹,为何不痛下杀手,大肆屠戮,反而极尽招抚之手段,甚至承诺以我们为核心建立契丹新联盟?无法就是最大程度保存实力,以便集中力量击败突厥人。而突厥人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肯定要想方设法避免决战,尽可能把中土军队拖在东北战场上,等待大漠援军。大漠援军一到,猛攻安州,中土军队腹背受敌,只能回撤,如此突厥人就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所以我们主动献计消灭遥辇部,正好给了白狼攻打突厥人的机会,他岂肯错过?”
敖汉阿剌笑了起来,“如你所言,那我就更要行险一搏了,不惜代价也要把白狼的主力拖到少郎河,先灭遥辇,再杀突厥,杀他个血流成河。”
“长汉城怎么办?你的族众怎么办?大贺咄罗的反攻怎么办?”库伦达维怒声质问。
敖汉阿剌冷笑,杀气凛冽,“大贺咄罗?他敢来,我就杀光他的族众,一个不留。”
库伦达维骇然变色,“你要背弃承诺,出尔反尔?你不依照承诺放走他的族众,势必会激怒他,长汉城这边马上狼烟四起,到那时不要说屠灭遥辇部了,就连我们自身都难保。”
奈曼青川果断阻止,“不要争了,我们去找白狼,如果白狼同意,那就商量个万全之策,反之,一厢情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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