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古北口。
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同时接到了李子雄的邀约,三人立即意识到安州有变,而且还是不利于中土的变化,否则李子雄不可能同时邀请代表涿郡留守府的赵十住、代表安乐郡府的郭绚以及全权负责支援安州事宜的慕容正则紧急磋商。
三人都知道联盟军队和奚族大军正在武列水对峙,而李风云和李子雄若想在最短时间内巩固现有战果,就必须稳定安州,而稳定安州的前提就是击败阿会正和奚族大军,但阿会正也是骁勇善战之辈,在自身实力不足以击败对手的不利局面下,肯定不会因为冲动而盲目决战,必然采取拖延之策,等待突厥人作出反应,一旦突厥人出兵安州,对手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奚族就有机会转败为胜,所以安州局势若有变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突厥人大举进攻,要么联盟军队与奚族大军决出了胜负。如果是前者,第三方势力强横介入安州,形势对己方不利;如果是后者,联盟军队失利的可能性较大,因为急于求战的是己方,而过“急”则易乱,一旦忙中出错,被奚族抓住战机,联盟军队十有**遇挫,如此形势对己方同样不利。
此刻三人的切身利益与安州密切相关,赵十住与郭绚忧心如焚,急速飞驰古北口要隘,与慕容正则碰了个头,三人分析了安州形势突变的各种可能性,然后做了一些针对性的预案。
慕容正则的态度最为强硬,中土利益至上,如果安州形势变化已经严重损害乃至危及到了中土利益,则中土就要做出强烈反应,果断出兵,给二李以最大支援,********中土利益。
郭绚犹豫不决,模棱两可,态度很含糊,而赵十住较为稳健,认为安州形势即便有变,也在可控范围内。
赵十住判断突厥人强势介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燕北那边的齐王一直陈兵怀荒,虎视眈眈地盯着闪电河,对碛东南的突厥人形成了威胁,而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是牙帐中的保守主和派,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轻易开启战事与中土撕破脸。因李子雄的这次邀约,十有**与武列水战事有关,联盟军队需要更大支持以更快击败奚族大军。
午时,三人悄然出关赶赴边市。
边市商贾被驱赶一净后,边市规模迅速扩大,连营五六里,南北两地运输人员日夜奔走,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各类物资在短短时间内便堆积如山,一个庞大的物资囤积中转站就此成型。
李子雄、杨恭道早已在边市等候,双方见面,亲热寒暄。
军帐外白雪皑皑,寒风呼啸,军帐内炭火轻燃,温暖如春。慕容正则最为焦急,看到李子雄、杨恭道笑容满面,情绪高昂,立即有所猜想,当即开口问道,“白狼击败了阿会正?奚族大败?全军覆没了?”
赵十住和郭绚四目相顾,暗自苦笑。这个慕容正则太直了,说话就不能委婉一些?如果说错了,李子雄和杨恭道岂不非常尴尬?安州的仗还需要联盟军队来打,于情于理都要客气点,哄人高兴总比让人愤怒好。
两人正不满的时候,耳边就传来杨恭道的笑声,“副镇难道长了一双千里眼,竟能看到白发击败阿会正,全歼了奚族大军?”
两人顿时吃惊,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这才几天时间?白发贼就击败了阿会正,全歼了奚族大军?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这个消息送到行宫,圣主和中枢必定高兴,龙颜欢悦,所有参与者都会受到嘉奖。
瞬息间,两人有些激动,刚想询问此言是否属实,就听到慕容正则已经兴奋地叫起来,“此言当真?白狼当真击败了阿会正?你们全歼了奚族大军?这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慕容正则有些失态,急不可耐地喊起来,“快!快!快告诉我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杨恭道抚须大笑,“不要着急,容某慢慢道来。”
“打赢了,果真是打赢了。”郭绚当即喜笑颜开,冲着荣辱不惊镇定自若的李子雄拱手为礼,恭喜恭喜。明公故意隐瞒,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郭绚感觉自己运气太好了,这次出京戍边,本以为是个苦差事,熬点资历而已,哪料到不经意间,竟然有份天大功劳从天而降,正好砸在自己脑袋上。如今二李已经击败奚族大军,安州算是彻底拿下,收复安州的功劳就此拿到手,铁板钉钉跑不掉了。接下来对二李来说就是利用一个冬天巩固战果,而对郭绚来说,则是如何利用这个功劳给自己谋取最大利益,比如调回东都,或者重回圣主身边执掌宿卫。
赵十住亦是感叹,他已经乐观估计了安州局势,但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天大惊喜,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州战局的发展竟如此顺利,东北乃至南北形势的发展竟如此之快,如此得出人意料,而这个发展速度和趋势不要说圣主和中枢预料不到,大漠上的突厥人更是料想不到,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所以安州肯定是拿下了,收复安州的功劳也就这样“不劳而获”了,而自己在燕北危机关键时刻的选择如今看来也是非常正确,让自己轻而易举就赢得了一份不菲的功劳。
杨恭道详细述说了茅沟川一战的经过。
“明公刚刚接到的消息是,阿会正已经无条件投降,而白发则利用这个机会,重建一个以辱纥王部为核心的奚族新联盟,然后把这个新联盟纳入到我们的风云联盟中,成立一个以汉虏合作为基础的大联盟。”
杨恭道说到这里,目光从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的脸上缓缓扫过,看到三人眼里的惊羡,他很享受,颇有成就感,“白发的意图很明确,利用奚族的力量来扩大实力,然后利用实力的增加来对抗扑面而至的危机。”
杨恭道说得很含蓄,赵十住和郭绚都没有听出异常,都认为李风云吸收奚族力量迅速扩大自身实力的做法值得称道,而慕容正则却非常敏锐,有所察觉,“如此说来,此仗双方都很谨慎,很克制,白发适可而止,没有大开杀戒,而阿会正也审时度势,果断投降,最大程度保存了奚族实力。双方没有打个两败俱伤,也没有结下血海深仇,这为双方接下来的合作打下了基础,而茅沟川一战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战果,与双方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有直接关系。”慕容正则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我们都知道,安州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是来自突厥人的进攻,那么,突厥人是否加强了攻势?或者,突厥人已经杀进了安州?”
此言一出,赵十住和郭绚立即醒悟,此中有玄机。
李子雄和杨恭道都是大权贵,不会玩什么给人惊喜的幼稚把戏。茅沟川大捷理应第一时间告之长城内以谋取更大利益,而不应该隐瞒到此刻,所以刻意隐瞒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安州局势没有因为茅沟川大捷而迅速改善,反而因为其他原因骤然恶化了,而恶化的原因也只有一个,突厥人杀进了安州。
杨恭道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没有说话,转目望向李子雄。
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也齐齐看向李子雄,等待李子雄给出答案。
“突厥人加强了攻势,但没有杀进安州。”李子雄平静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要把突厥人诱进安州,予其以重创。”
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互相看看,疑惑不解,急切间都想不明白。慕容正则也不想了,躬身一礼,“请明公指教。”
“正如你所说,安州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是来自突厥人的进攻。”李子雄解释道,“不出意外的话,突厥人为维护自身利益,将于明年开春后,联合弱洛水两岸的东胡诸种,向安州大举进攻。基于这一预测,我们如果被动防守,困守安州,前期战果可能丧失殆尽,而更严重的是,我们在安州的失利,势必危及到北疆镇戍安全,影响到南北对峙之局,损害到我中土根本利益。”
赵十住和慕容正则一听就明白了,恍然大悟,知道二李想干什么了,需要他们给予什么样的帮助了,但冬天塞外征伐,其难度之大难以想象,远远不是给予粮草武器的支援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两人的脸色顿时凝重,情绪也迅速低沉。
郭绚还没有想明白,他缺少临战经验,对塞外也不是很熟悉,在他看来安州面对突厥这样的强悍敌人,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理所当然据险而守,被动防御,主动出击纯属找死。
“明公,你们诱击突厥人的目的,是为了北上攻打弱洛水?”慕容正则问道。
李子雄微微颔首。
赵十住摇头苦笑,虽然他已经估猜到这个答案,但看到李子雄点头承认了,还是不敢置信。
郭绚目瞪口呆,攻打弱洛水?这怎么可能?二李拿什么攻打弱洛水?这太疯狂了,如果失败,前期战果丧失殆尽,安州得而复失,美梦成空。
“这不可能。”郭绚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目露不屑之色,“在你走进这座军帐的时候,可曾想到茅沟川大捷?可曾想到我们会全歼奚族大军?”
郭绚哑口无言,但他说服不了自己,更不愿承担失败的后果。
现在真相大白,李子雄和杨恭道之所以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是为了给他们挖一个天大的坑,而这个大坑就是北上攻打弱洛水。
二李攻打弱洛水,首要条件就是长城内的物资支援,联盟大军需要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但慕容正则的权限满足不了二李的需要,郭绚的权限更不行,而赵十住即便说服了段达,涿郡留守府即便给予支持,亦是难以为继,因为这个物资数量太庞大,涿郡留守府也满足不了,所以唯一办法就是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达成一致意见,若能把段达“拉进来”就更好,然后联名上奏圣主,说服圣主和中枢给予支持。
“明公,你们有多大胜算?”慕容正则又问道。
“没有胜算。”李子雄淡然说道,“某只能告诉你们,你们支持也罢,反对也罢,我们都要北上攻打弱洛水,因为我们没有选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
慕容正则想了片刻,果断说道,“某支持。”
接着他转目望向赵十住。
“难以置信。”赵十住连连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嘴里却说道,“某支持。”
慕容正则又望向郭绚,目露锋芒,咄咄逼人。
郭绚忍不住就想骂人,刚才是惊喜,现在是绝望,情绪上大起大落,让他有崩溃之感。眼前这帮人毫无理智,但他深陷其中,只能奉陪到底,否则二李失败了,安州得而复失,他也难逃噩运。
“某支持。”郭绚艰难吐出三个字,接着冲着李子雄、杨恭道可怜兮兮地哀求道,“这一仗可不能输啊,输了,大家一起玩完。”
杨恭道笑了,伸手拍拍郭绚的肩膀,安慰道,“到了新年,某再给你一个天大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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