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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三,圣主南下,返回京师。
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圣主亲自坐镇北疆,迅速稳定了北疆局势,也给两京平叛和善后赢得了充足时间,但让圣主失望的是,时至今日,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东都留守樊子盖和西京留守卫文升想尽一切办法,也未能实现两京政治上的妥协,两京政局非但没有因为平叛而稳定,反而愈发混乱,政治斗争愈发激烈。西京要夺回京师地位,要乘此良机遏制和打击改革势力,而东都虽然在杨玄感的叛乱中惨遭重创,权威一落千丈,但誓死维护京师地位,寸步不让,双方矛盾尖锐,根本没有妥协余地。
宇文述、来护儿、樊子盖和卫文升无奈之下,联名上奏,请圣主尽快返回东都,以皇帝的无上权威来恢复和巩固东都的京师地位,继而在政治上压制西京,以强硬手段来稳定两京政局。
圣主也是一筹莫展。当前两京政治危机的根源是改革和保守之争,圣主要维护和巩固改革成果,要对权力和财富进行再分配,就必须牢牢掌控最高决策权,就必须压制保守派,就必须在政治和军事上赢得较大优势,但现在圣主恰恰就因为连续两年的东征失利,在政治和军事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结果就是目前这个恶劣局面,政治对手落井下石展开了疯狂反击,大河两岸此起彼伏的叛乱只是开始,杨玄感的背叛才是致命一击,如今两京“大打出手”,愈行愈远,距离反目成仇的日子已越来越近了,形势十分危急。
如何逆转局势?关键不在于政治妥协,妥协实际上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会让矛盾和冲突越来越激烈。在圣主看来,解决这场政治危机的关键还在于赢得东征的最终胜利,赢得政治军事上的优势,然后挟东征胜利之威,给反扑的保守派以“迎头痛击”,用强硬手段遏制保守派,重新赢得两京政局的暂时稳定。
接下来如何继续推动改革?那就要靠南北战争了。攘外必先安内,用东征的最后胜利来“安内”,来解决两京政治危机,然后齐心协力一致“攘外”,打赢南北战争,赢得政治军事上的绝对优势,以此来彻底解决严重威胁到国祚存亡和统一大业的“内忧外患”。
所以现在圣主的精力都放在第三次东征上,他知道自己即便返回东都,即便借助清算杨玄感同党的机会大开杀戒,也依旧解决不了两京政治危机,反而会让两京斗争白热化,让两京危机更为严重。
事实上的确如此,圣主不回去还好一些,还能对两京造成威慑,还能借助这种威慑把两京斗争控制在双方都可接受的范围内。圣主的亲信手下大都根基薄弱,做事都靠“狐假虎威”,他在东都的时候,这些人有靠山,横行无忌,肆无忌惮,反之,这些人就要收敛了,太嚣张一旦遭到对手的暗算必定玩完。所以圣主不回去,改革派在政治清算的时候必然有所收敛,这对保守派而言就相当于圣主主动妥协了。既然圣主主动妥协,以妥协换取危机可控,保守派自然也乐意,对他们而言只要把清算控制在最小范围内,自身利益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维护,那就行了。
因此圣主并没有积极返回东都的意愿,但形势比人强,他在北疆局势已渐趋稳定的情况下,既不下旨结束东征,不把辽东的远征军和工匠民夫撤回来,也不返回京师稳定两京政局巩固中央权威,那就是不作为了,必定会遭到政治对手的攻击,一旦谣言四起,后果就严重了,不但圣主自身威信会下降,还会连累到中央权威,甚至还会激起民愤,尤其两次东征中大河南北的征召人数太多,自从去了辽东就看不到人回来,民众早已怨声载道,这种濒临失控的情绪如果被阴谋者蓄意利用,叛乱规模和范围再度扩大,则国内局势极有可能加速恶化以致于一发不可收拾。圣主迫于现实,不得不收拾行装踏上返京之路。
当天晚上,圣主车驾停于涿郡良乡。就在此刻,齐王从怀荒送来的奏章到了,同期到达的还有涿郡副留守阴世师的奏章。
内史侍郎虞世基第一个看到这两份奏章,看完之后神情顿时凝重,沉思良久,遂匆忙觐见圣主。
圣主听说是齐王急奏,当即召见虞世基。看完奏章后,圣主也是一脸凝重,陷入沉思。
之前阴世师曾有急报,说齐王以剿贼为由,擅自出塞,与突厥人对峙于闪电河,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南北局势随时都有崩溃之危。当时圣主勃然大怒,但已经既成事实了,只能设法挽救,再说圣主也想知道突厥人是否敢于反目成仇,是否会率先发动南北战争,而齐王此举正好可以达到试探之目的,于是也就听之任之,并要求段达和阴世师做好防范,以防不测,确保长城安全。
此后阴世师也有急奏,但形势发展与圣主的推测基本差不多,不论是齐王还是叱吉设都承担不起南北关系破裂的严重后果,双方都保持着极大克制,只是如此一来就便宜了白发贼和李子雄,他们竟然带着队伍杀进了闪电原,接下来不出意外必定两败俱伤,然后齐王出面收拾残局,突厥人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不接受重创之结果。
然而圣主想错了。齐王在奏章中告诉圣主,李子雄和白发贼带着队伍杀出了突厥人的包围,冲进了平地松林,向安州发动了攻击。
这一消息,得到了同时送达行宫的阴世师的证明。
阴世师在急奏中告诉圣主,齐王于九月二十深夜返回怀荒,与其同时抵达怀荒的还有大漠牙帐的两位特使,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
另外据扈从齐王出塞剿贼的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怀荒镇将、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报奏,李子雄和白发贼利用齐王的追杀和突厥人对齐王的防范,成功的从两个强大对手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进入了平地松林,直扑安州而去。两人事后做出分析和推断,李子雄和白发贼之所以主动出塞作战,其目标十有八九是安州,他们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安州,而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蓄意借助官方的力量,借助驱虎吞狼和借刀杀人计,成功欺骗了所有的对手,然后一击致命
圣主很惊讶,完全没想到北疆局势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变化。
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将计就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能会攻占安州,而安州一旦落入中土之手,首先就会改变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劣势,这将帮助中土在即将爆发的南北战争中抢得先机,赢得更多胜算。
有利就有弊,李子雄和白发贼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不惜一切代价攻打安州,其目标肯定不是为了打下一块小小的地盘,而是要以安州为支点,撬起整个南北局势的大变化,继而从这个变化中牟取巨大利益。那么,他们需要什么利益?东都能否给予这些利益?
圣主不以为然。一群叛逆而已,不论出身高贵者还是卑贱者,所牟取的无非就是荣华富贵,这点蝇头小利东都付得起,当然,前提是他们要拿下安州,要击败奚族,要击败突厥人,要用事实证明他们和安州都有不菲的价值,否则一切免谈。
那么,这群叛逆能否拿下安州?圣主认为可以期待一下,虽然他不相信白发贼,甚至直接无视白发贼,但他相信李子雄、韩世谔和周仲的能力,他甚至认定这个计策就是来自李子雄,而一位开国元勋、两位名将之子的“豪华阵容”太强大,拿来打一个东胡杂虏实在奢侈,另外此刻奚王阿会正带着奚族五部大军远征契丹,国内空虚,战机非常好,至少有一半胜算。
一半胜算意味着什么?考虑到突厥人不会放弃奚族和安州,考虑到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在始毕可汗的威逼下,势必要竭尽全力夺回安州,考虑到危难关头奚、霫和契丹三个东北大族为了对付共同敌人中土,有可能携手结盟联手抗敌,李子雄即便初期战无不克、势如破竹,一鼓作气拿下安州,但后期若想保住战果,却是非常困难,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也就是说,李子雄只有一战之力,一战之后他人力物力财力消耗一空,只有等死,他唯一的指望就是涿郡留守府,只要涿郡留守府在东都的授意下给予支援,李子雄就能支持下去,就能连续作战巩固战果,就能把安州牢牢控制在手。
这就是齐王急奏的真正目的所在,但齐王显然担心圣主和中枢对他的动机持严重怀疑态度,所以这份奏章写得十分谨慎,字斟句酌,从字面上根本找不到落人口实的地方。
阴世师在奏章中详细呈述了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对此次出塞作战的分析、推测,可见他对收复安州持乐观和支持态度,但他的表达同样很含蓄,他能做的也就是在燕北方向牵制碛东南的突厥人,而这需要齐王的默契配合,没有齐王这尊“大神”在,靠他一个涿郡副留守和几千戍军根本牵制不了突厥人。
圣主思考良久,抬头看了看虞世基,问道,“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圣上,机会难得。”虞世基从容说道,“只是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言之尚早。”
这实际上就是支持态度,毕竟此事一旦成功,对中土而言利益太大,绝无可能放弃,但现在结果没有出来,说什么都没用。
圣主微微颔首,沉吟不语。
虞世基知道圣主心里想什么,当即说道,“圣上,上谷自遭叛贼荼毒后,民心大乱,局势不稳,亟需安抚,尔今圣上正好经过上谷,不若稍作停留……”
“善!”圣主不待虞世基说完,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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