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五章 与虎谋皮(1/1)

九月初一,齐王率军横渡桑干水,考虑到燕北局势瞬息万变,无论是长城一线还是广宁方向,都有可能发生新的变故,齐王命令诸鹰扬加速前进,日夜兼程赶赴广宁城,以便把当前局势中有利于己方的优势迅速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果,为自己掌控燕北确立先机。

然而,当齐王行至鹿角驿时,却惊讶地发现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阴世师已经等候多时了。

阴世师主动相迎,这是礼节,但此刻广宁城已经陷落,叛军正肆虐于燕北腹地,阴世师新来乍到就遭到迎头痛击,处境十分艰难,再说齐王行程隐秘,阴世师难以估猜到齐王抵达广宁的准确时间,所以不来迎接很正常,提前相迎反倒不正常,这里面必有玄机。

齐王凝神思考了片刻,转身询问站在身边的韦福嗣,“赵公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韦福嗣面无表情,沉吟不语。阴世师如何知道齐王到达广宁城的准确时间?消息来源无非两个,一个是留守府或者燕北的某些地方势力在飞狐那边暗中部署有密探,其二就是联盟内部有人泄密,而联盟内部知道齐王行程的只有寥寥数人,其中最有可能的泄密者就是李子雄。

李风云一门心思出塞,兵贵神速,风驰电挚一般,现在估计都已经杀到长城脚下了,而且他与燕北官方一直保持距离,与涿郡留守府的谈判一直都由李子雄全权负责,而日前与留守府撕破脸攻陷广宁城的正是李子雄。但留守府需要执行圣主和中枢的借刀杀人计,段达需要竭尽全力促成双方的合作,所以阴世师即便被李子雄打得鼻青脸肿,血流满面,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妥协妥协再妥协。同样,李子雄也需要官方的合作,毕竟留守飞狐的联盟军队人多实力弱,而齐王刚刚北上立足未稳,自己的事都没有搞定哪里还有时间照顾其他人?因此李子雄抢了广宁库藏,打击了阴世师和留守府的威信,占尽便宜后,又“卖乖”了,又给了阴世师一个逆转困境的机会。

而阴世师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关键不在于李子雄的妥协,也不在于以破六韩摩诃为首的燕北人的支持,而在于齐王是否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韦福嗣马上就估猜到了阴世师“公开”迎接齐王于广宁城百里之外的目的,他是来抢功劳的。从齐王手上抢功劳,而且是齐王唾手可得的功劳,这就不是胆子大不大、皮厚不厚的问题,而是他必定有所倚仗,必定是抓住了齐王的“要害”,否则断然不敢“与虎谋皮”。

阴世师有什么倚仗?他能抓住齐王的什么要害?

齐王到了燕北边陲,最致命的威胁是什么?不是长城外的北虏虎视眈眈,也不是长城内的军队和地方势力联手对抗他,而是粮草武器,一旦没有粮草武器持续不断的供给,齐王及其麾下将士断了“粮”,饿了肚子,结果不言而喻。

那在燕北这块地方,谁给齐王源源不断的提供粮草武器?就是涿郡留守府,就是段达和阴世师这两位正副留守。

当然,只要齐王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卫戍长城,圣主和中枢肯定会诏令涿郡留守府给齐王提供足够的粮草武器,但是,做为执行命令的涿郡留守府,完全可以阳奉阴违,甚至借助长城内外复杂的形势直接卡住齐王的脖子,让齐王陷入生死两难的困境,而齐王反击的手段却非常有限,如果齐王一怒之下与涿郡留守府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便是叛乱,坐实了谋反罪名,等于自寻死路。

之前李子雄在与阴世师的谈判中,一直把粮草武器的持续供应做为核心内容,其实质就是确保齐王能够“吃饱喝足”,能够以最快速度在燕北站住脚,这样即便涿郡留守府在圣主和中枢的授意下,故意掣肘齐王,蓄意遏制和削弱齐王,但短期内齐王还不至于饿得饥肠辘辘,还能给北虏以威胁,给联盟出塞作战以支援,如此联盟出塞作战即便失败,也还能安全撤回来,这一点至关重要。

当然,如果李风云的谋划成功了,联盟抢在冬天大雪来临前攻陷了安州,幽燕乃至整个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都迅速发生了改变,齐王在北疆镇戍中的重要性得以凸显,他的处境必然会得到改善,未来粮草武器的供应也就有了一定程度的保障,粮草武器也就不会成为套在齐王脖子上的致命“绞索”了,如此齐王的发展步伐必然会大大加快。

韦福嗣想明白了,忍不住怒火中烧。虎落平阳被犬欺,圣主的嫡皇子,一个在名义上拥有巨大权势的人,如今竟然沦落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一个地方官员都敢卡住他的脖子要挟他,简直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在韦福嗣总算明白李子雄为何突然与阴世师翻脸攻陷广宁城了,虽然李子雄一箭多雕,有多重目的,但从他“逼”着阴世师不得不来迎接齐王,不得不低头向齐王妥协来看,李子雄攻陷广宁的最大目的还是要确保段达和阴世师兑现承诺,在联盟军队出塞作战这段时间内,持续不断向齐王提供粮草武器,如此即便出塞作战失败了,但齐王有了这段时间做为缓冲,有了持续不断的粮草武器做为支撑,必定能在最短时间内立足于燕北,而齐王在燕北站住了脚,就等于在联盟头上撑开了一把“保护伞”,而这把“保护伞”对联盟在燕北的立足发展太重要了。

韦福嗣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齐王,不动声色地说道,“应该是李子雄。”

齐王本有所估猜,听到韦福嗣以肯定的口气说出这个答案,眉头顿时皱起,然后略一思索便大概推断出了李子雄的目的。

齐王大为愤怒,不是因为阴世师以粮草武器来要挟他,而是李子雄越俎代庖,代替他出主意做决策,说得好听一点叫为齐王分忧解难,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牵着齐王的鼻子走,控制齐王,把齐王变成一个可以任意操控的傀儡。

这种愤怒源自昨天代王城议事。昨天齐王有意试探一下李珉,看看能否控制联盟留守军团,但这个念头刚刚诞生就被扼杀了,李风云和李子雄早有算计,早就做好了预防,齐王根本无从下手,接着今天就发生了阴世师竟然要从齐王手上抢功劳的匪夷所思之事,而背后的操控者又是李子雄。处处都是李子雄的影子,倍受李子雄的掣肘,齐王焉能不怒?

孤到燕北来,到底是称霸,还是做傀儡?阴世师是与虎谋皮,而你李子雄根本就是从老虎身上活剥皮,胆大如斯,无法无天了。

齐王的愤怒让韦福嗣深感不安。齐王毕竟是皇子,有他的尊严和骄傲,不是一般的任性,而二李在在生死关头不可能“照顾”到齐王的情绪,他们考虑的都是利益,首先是自己的利益,然后才兼顾到齐王的利益,而这件事从大局上来说对齐王十分有利,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圣主和中枢会命令涿郡留守府给齐王以全力支持,更不敢保证涿郡留守府在目前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下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圣主和中枢的命令,所以为防患于未然,理所当然要抓住段达和阴世师的“要害”,以逼着他们兑现承诺。

“孤必须收复广宁城。”齐王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决,透出一股杀气。

击败叛军,收复广宁城,对齐王而言重要的不是立功,而是打击涿郡留守府的威信,夺取燕北的控制权,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粮草武器。齐王拿到燕北的控制权,也就控制了燕北的镇戍安全,而以燕北安全来威胁涿郡留守府,其效果更好,段达和阴世师等于被齐王牢牢卡住了脖子,不得不小心伺侯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同样,齐王控制燕北后,也就控制了联盟留守军团的生死存亡,如此便能控制李风云和李子雄,继而全面操控幽燕乃至北疆局势的未来走向。

齐王的想法是好的,可惜燕北形势太复杂,各方势力各谋其利、各怀心思、各显神通,就算占尽优势的李子雄最后也不得不向阴世师妥协,不得不力争最大程度的合作,而合作才能成功的希望,这就是现实。

韦福嗣想了一下,委婉劝道,“既然赵公已经来了,大王不妨先见见这位燕北的‘地主’,听听他的想法。”

齐王再难控制情绪,冲着韦福嗣厉声说道,“孤要收复广宁城。”

“大王,欲速则不达。”韦福嗣再劝,“过犹不及,大王切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因小失大。”

齐王愤怒了,“孤一定要收复广宁城。”

韦福嗣苦笑摇头,“圣主诏令大王巡边,而不是诏令大王戍边,如果大王一意孤行,非要借此机会打击留守府,控制燕北,最终必然会激怒圣主,一旦圣主诏令大王返京,大王如何应对?”

齐王大怒,面红耳赤,却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