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上午,圣主下达了两道诏令,涿郡留守段达、?果军虎贲郎将阴世师,立即率军南下剿贼。又命令齐王杨暕,立即率军北上驰援高阳,与段达联手围剿叛贼。
八月初三,午时,燕北重镇怀戎急报涿郡留守府,有一支数万人的叛军突然攻陷了祁夷水下游的长宁城,接着横渡桑干水,在桑干水北岸的齐德一带烧杀掳掠,其首领自称白发帅。怀戎鹰扬府紧急出兵剿杀,但叛军人数太多,怀戎鹰扬卫寡不敌众,只好撤回城池坚守。
怀戎鹰扬郎将打探到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说这支叛军来自河北,经常山关翻越太行山,先后攻占了灵丘和飞狐,接着由飞狐陉杀至祁夷水,横扫祁夷水一线的蔚城、平舒和东代诸城。
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完全出乎段达的预料。如果白发贼在太行山南北两麓都有数万大军,实力就不容小觑了,其目的也就很复杂了,而“齐王北上”恐怕也远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了。
段达急奏行宫。这次“通道”畅通,段达的奏章第一时间送到了圣主手上。圣主也很吃惊,形势的发展出人意料,白发贼太猖狂了,不仅在河北为祸,还突然杀进了燕北,这要是处理不慎,则必然影响到北疆镇戍和南北关系,影响到中枢的未来决策。
圣主急召纳言苏威,黄门侍郎裴世矩,内史侍郎虞世基和萧瑀,御史大夫裴蕴,尚书左司郎骨仪共同商讨。
右候卫大将军赵才也奉诏参与议事。赵才是河西酒泉人,出自西北官宦之家,卫府老将,功勋累累,但他人生转折点却是起自晋王府。当晋王夺储,再登基为帝后,赵才“水涨船高”,一路升迁,迅速进入卫府高级统帅行列。一个多月前,兵部侍郎斛斯政叛逃,兵部群龙无首,惶惶不安。六十七岁高龄的赵才临危受命,由左候卫将军升任为右候卫大将军,暂代兵部,主掌最高军事行政权。
赵才代表兵部,率先从军事角度分析和推演了白发贼祸乱太行山南北两麓对北疆镇戍可能造成的重大影响。
苏威等中枢重臣望着赵才在地图上所画的一个大圈,一个个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那个“大圈”就是以灵丘、飞狐和蔚城为“点”,以飞狐陉为“线”所构成的一个锋矢形区域,处在太行山、恒山和桑干水的交汇处,也是代、晋、冀、燕、幽的交汇处,崇山峻岭,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的确是叛贼理想的藏身之所,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攻击性也很强,它可以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展开攻击,可以频繁骚扰雁门、太原和河北北部郡县,也可以在代北和燕北的边疆地区制造混乱,这才是让人倍感棘手之处。
对策实际上很简单,四面围剿,从代、晋、冀、燕、幽五个地区抽调兵力进行剿杀,乘着白发贼立足未稳,尚未对北疆局势造成冲击之前,将其彻底抹杀,但这一计策实际实施起来,难度很大,很复杂。
首先就目前中外局势而言,诸多危机一起爆发,圣主和中枢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精力实在有限,再说事有轻重缓急,最严重的危机要优先解决,当务之急是解决东都危机和西北危机,其他危机的解决只能放在后面。
现在白发贼刚刚祸乱太行南北两麓,对北疆局势产生的影响还很小,如果及时围剿,便能把可能存在的危机扼杀于萌芽之中,反之,燕北爆发危机,继而连累到整个北疆镇戍,引发北疆危机,那就麻烦了。
既然要围剿,那就要从相关联的五个地区调动军队,但河北鹰扬府基本空虚,北疆镇戍军也大量抽调到东征战场,目前代北、燕北乃至幽州的镇戍力量都很薄弱,不能再抽调了,再抽调就必然危及到镇戍安全。如此只剩下太原军队可调,但太原是两京的屏障,承担了卫戍两京的重任,同时太原又是代北的大后方,时刻准备抵御外虏,考虑到目前剧烈动荡的两京政局和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太原军队还是不调为好,以防意外。
这样就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停止东征,把远征军从东征战场上撤回来,一方面加强两京卫戍力量,确保两京局势的稳定,一方面加强北疆镇戍力量,确保南北关系的稳定,同时围剿白发贼,连根拔除。
然而,短期内,圣主和中枢不可能做出停止东征的决策,远征军不可能从辽东边陲撤回来。退一步说,即便中外形势继续恶化,中枢做出了停止东征的决策,等到远征军撤回来也是冬天了。北方冬天来得早,大雪纷飞,大雪封山,围剿难度太大,如此一拖再拖,白发贼便赢得了充足的“立足”时间,来年开春后再想剿杀他就难了,所以这要是远水解不了解渴。
好在还有齐王,齐王帐下还有两万大军。这两万大军可以做为围剿白发贼的主力,然后再命令相关郡县紧急征召地方乡团宗团武装给齐王以支援。
然而,更严重的问题就来了。
齐王和白发贼是“老对手”了,这两年双方从齐鲁打到中原,又从中原打到河北,你追我赶,连番厮杀,结果白发贼越来越壮大,如今竟然威胁到北疆安全了,而齐王也是越来越“胆大”,此次先是借杨玄感之乱“讹诈”圣主和中枢,接着又与白发贼“联袂北上”,目标直指北疆,其野心之大,不言而喻。
圣主也罢,中枢重臣们也罢,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绝不会给齐王胡乱扣“帽子”,更不会把猜测之言公之于众,毕竟这牵扯到激烈的改革和保守之争,涉及到残酷的皇统之争,更是对圣主家事的干涉,稍有不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齐王是当前中土政局中最大的“禁忌”,谁也不会、不敢轻易碰触这个“禁忌”,以免伤及自身,这是最基本的政治常识。
大家都闭紧“嘴巴”,都顺势而为,都顺水推舟,那么齐王就必然要北上剿贼,如此齐王的目的就达到了,而这又是大家所不愿看到的事。
齐王北上剿贼不过是其“据北疆而坐大”的开始。只要他进了北疆,性质就完全变了,剿贼就不是他的主要任务了,镇戍北疆才是他的最大使命,这是由齐王的特殊身份和当前紧张的南北关系所决定的,不以圣主和中枢的意志为转移。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了,齐王这股力量对北疆局势的影响太大,甚至可以控制北疆局势乃至南北关系的发展,继而直接影响到圣主和中枢的未来决策,这是圣主和中枢绝对不能接受之事。
棘手的地方就在这里。当前紧张的局势和人力物力财力上的窘境,导致圣主和中枢急切间难以用雷霆手段,干净利落一劳永逸地解决白发贼,而白发贼一旦赢得了“立足”时间,必然祸乱燕北,继而引发北疆危机,如此则东征肯定不能继续了。东征不能继续,恰恰是中枢主和派愿意看到的局面,北疆危机正好可以成为主和派阻止东征的最好理由。
为了继续东征,圣主和主战派无计可施,面对齐王和白发贼联手挖下的这个“坑”,只能忍气吞声跳下去,先利用齐王和白发贼来加强北疆镇戍力量,暂时稳住南北关系,以赢得继续东征的外部条件。如此齐王目的达到了,齐王在北疆“立足”了,齐王可以挟南北关系胁迫圣主和中枢,迫使他们做出更多的让步,继而给他充足的空间和时间发展壮大。
当然,只要东征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只要东都与西京达成了政治上的妥协,只要中土与西突厥的结盟取得实质性进展,圣主和中枢就能借助国内外局势的逐渐稳定,重建维权,巩固执政地位,迅速恢复国力,改善“大环境”,乐观估计的话,齐王这个“隐患”很快就不足为虑了。
这就是中枢重臣们集体沉默的原因所在。
在对外关系上,苏威、裴世矩和萧瑀都是“主和派”,他们不想继续东征的原因,就是担心北疆爆发危机,但现在即便不东征,北疆也有可能爆发危机,于是齐王就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而这个“关键”是把“双刃剑”,齐王北上镇戍可以暂时稳定南北关系,却也可以帮助圣主和主战派创造继续东征的条件。
既不能阻止齐王?上镇戍,又难以阻止圣主与主和派继续东征,他们还能说什么?无话可说。
虞世基坚决支持圣主,裴蕴和赵才也都是积极主战,但齐王的目的性太明显,一旦尾大不掉就麻烦了,而更严重的是,如此一个绝妙布局,神不知鬼不觉就成功了,这是谁的大手笔?显然易见就是河北人,就是河北豪门世家。
为什么河北人要布下此局?目的又是什么?
看看今日中枢最高决策层的成员有哪些人就知道原因了。苏威、裴世矩、裴蕴和赵才都是关陇人,虞世基是江左人。另外圣主最为倚重的宇文氏也是关陇人,而来护儿则是江左人。还有圣主留下镇戍两京的民部尚书樊子盖,江左人;刑部尚书卫文升,河洛人,而河洛人也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由此可见,山东人距离中枢越来越远,尤其三大超级豪门所在的河北人,其没落之势不可遏止。
关陇人是本朝之根基,江左人得益于圣主的信任,而山东人两头不靠,众矢之的,饱受打击,这对以中土正朔自居的山东人来说乃奇耻大辱。
所以对于圣主和中枢来说,可怕的不是齐王,而是山东人,尤其做为山东贵族集团核心力量的河北人,其“一举一动”对中土政治格局和未来大势的走向有着难以估量的巨大影响。
现在,河北人以齐王和白发贼为“一正一奇”之武器,以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为目标,其目的何在,一目了然,那就是要挑起南北大战,借助大漠北虏的力量,给伤痕累累、元气大伤的圣主和中枢,以沉重一击,如此保守和改革必然大打出手,两京政局必然崩溃,国祚根基必然动摇,统一大业必然有分崩离析之危。
这就是河北人设此布局的终极目标,并且不加掩饰,明明白白告诉圣主、关陇人和江左人,你们欺人太甚,怨不得我们出手反击,大不了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是阳谋,但问题是,现在你如何破我的局?你能不能破我的局h你破不了我的局,你就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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