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河北河间郡,高阳镇。
“?呜呜……”大角长鸣,冲天而起,霎那间撕裂了黎明的静谧,打破了高阳镇的安宁。
许华从睡梦中霍然惊醒,第一个念头便是失火了,津口上的临时存储存有诸多隐患,其中失火最可怕,后果不堪设想,其次就是叛贼袭击,但因为叛贼都集中在永济渠两岸,与高阳之间有滹沱河相隔,且许华为防患于未然,在河对岸布置了不少“眼线”,若叛贼来袭,必有警讯,所以可能性微乎其微。
许华匆忙起身,披上外袍就冲去了卧房。门外有卫士正惊慌失措地望着东北方向,警号之声似乎来自津口那边。
“何处报警?”许华厉声问道。
卫士抬手指指东北方,迟疑不语,无从确定,但看到许华那冷肃的目光,不敢不答,“明公,从警号声来推测,应该是津口那边遭到了敌人的袭击。”这个卫士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渐不可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个推测。高阳不但是河北重镇,还是圣主的行宫所在,重兵驻防,戒备森严,哪个叛贼会自寻死路袭击高阳?
许华嗤之以鼻,权当卫士在梦呓,不过看到东北方向的蓝天白云,他还是暗自动了口气。天上没有滚滚浓烟,说明津口仓储那边没有失火,这是好事,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有好事者打架斗殴了。现在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太多,有船只不小心相撞,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或者聚集在津口上的船夫、民夫们因为矛盾而生冲突,诸如此类纠纷最近很多,而今天的事态可能很严重,津口那边的鹰扬卫倍感棘手,无奈之下鸣响警号以作威慑。
“查明来报。”许华大手一挥,掉头回房了,虽然忐忑不安,心存疑虑,但既然没有失火,事情就不严重,马上就会有僚属来禀报,着急也没用,乘着这个功夫还是抓紧时间洗漱穿戴整齐,估计等下就要忙得团团转了。
很快,许华尚未穿好衣袍,就听到一个熟悉而惊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明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许华霍然心惊,立即冲了出去,随即便看到府中司马一路狂奔而来,脸上的表情异常恐惧,就像见到鬼一般魂飞魄散。
“明公,叛贼突袭,津口失陷,仓储失陷……”
许华的心跳骤然加快,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高瘦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叛贼突袭?这怎么可能?哪来的叛贼?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仓储失陷,穷凶极恶的叛贼极有可能一把火烧掉仓储。仓储灰飞烟灭了,自己的人头也就岌岌可危了。
“哪来的叛贼?”许华手扶门框,厉声喝叱道,“遇事如此惊慌,失魂落魄,成何体统!”
“明公,叛贼,真的是叛贼,铺天盖地的叛贼,潮水一般黑压压的,不计其数。”这位都尉府的司马跑到许华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无声无息地就扑了过来,仿若幽灵,根本无从抵挡。”
“哪来的叛贼?”许华大声叫道,“叛贼从何而来?滹沱河南岸一直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任何一支叛军只要接近滹沱河就必然无所遁形。”
“西边,叛贼是从西边来的,至少有好几万人。”都尉府的司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手指西方愤怒地嘶吼道,“我们被人算计了,被那帮人出卖了。”
许华蓦然想起一件事,顿时两眼圆睁,神情惊骇,难以置信。
几天前许华曾接到河间郡府的文书,说最近有一股来历不明且声势较大的流寇从滏阳、邯郸一线北上劫掠,已经进入赵郡,估计还要祸乱恒山郡,言下之意贼势猖獗,多加小心。当时许华不以为意,一股流寇而已,而且还是在太行山边,说白了就是一窝山贼土匪,但地方官府为了找个理由拒绝高阳都尉府的求助要求,故意谎报军情,无病呻吟,厚颜无耻。
现在许华醒悟了,自己被人算计了,掉进了陷阱,被那些处心积虑要赶走自己、要搞倒自己的河北人陷害了。河间郡府的告知实际上就是给自己下套子,这样高阳陷落贼手后,河北人就有了推卸责任的理由,而罪责都是许华一个人的。
来历不明?声势较大?几万人的叛军,的确声势较大,只是如此大声势的叛贼,还能来历不明?你河北人也未免太无耻了吧?
“你确定有几万叛贼?确定叛贼来自西边?”许华不能不问个清楚。
“明公,津口那边有人骑马逃了回来,他们亲眼所见,岂能有假?”这位司马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许华的袍袖,“叛贼很快就会杀过来,明公,请决断,是火撤离,还是誓死坚守?”
事情生得太快,给人的冲击太大,许华甚至连叛贼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又如何做出决断?拿出正确的对策?
不过许华对这位追随自己十几年的司马还是很信任,对河北人更是充满了高度的警惕,既然杨玄感都敢于动兵变公开推翻圣主,谁敢说河北人就不敢乘着局势混乱之际借刀杀人,借叛贼之手把自己这颗由圣主特意安置在河北的“钉子”连根拔除?
许华仅仅犹豫了一下,便断然说道,“即刻向涿郡留守府求援,告诉襄垣公(段达),高阳突遭数万叛贼的突袭,津口和仓储均已失陷,某正率军奋力反击,若六个时辰后未能接到某的后续消息,则高阳可能已落贼手;若一日后依旧未能接到某的消息,则高阳肯定已陷,请襄垣公倾力剿贼,夺回高阳。”
此言一出,这位司马便知许华已决心与高阳共存亡,遂二话不说,冲着许华躬身一礼,飞奔而去。
许华没有选择,高阳宫是圣主行宫,高阳宫的存亡代表了圣主的威权,他做为高阳宫的宫监,未能保护好行宫安全,让行宫陷落贼手化为废墟,让圣主的威权遭到打击,让圣主颜面大损,他还能存活吗?所以与其被圣主杀头,身败名裂,连累亲人家族,倒不如与高阳同生死,忠义两全,荫泽子孙。
许华决心一下,情绪立刻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畏惧?
“传领诸鹰扬,上城楼,奋勇杀贼。”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高阳城和高阳宫里鼓号冲天,全副武装的鹰扬卫一队队地冲上城墙,而惊慌失措的城内青壮也在都尉府掾属们的组织下,急急忙忙地打开了武库大门。
旭日渐渐升起,五彩缤纷的旌旗沐浴在晨曦中就如一朵朵随风飘舞的瑰丽云朵,而一队队身着黄色戎装的联盟将士就如金色的波涛滚滚而来,气势如虎。
城楼上的许华极度震惊,站在他身边的僚属们也是目瞪口呆,惊骇欲绝,而数百鹰扬卫和临时拉来充数的青壮们更是股战而栗,面无人色。
这到底是什么军队?为何看上去仿若卫府军?但从各色旌旗上辨识,却十分陌生,应该是叛军队伍,只是听说叛贼都是一些衣裳褴褛手拿棍棒的农夫,绝无可能有如此整肃的军容,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的确是卫府军,只不过都是叛变的卫府军。
许华和僚属们面面相觑,所有人都想到了杨玄感,想到了杨素、杨玄感父子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庞大而强悍的政治势力。杨玄感不可能一个人兵变,以他为的政治势力中的所有权贵都会参加兵变,而这些权贵遍布中央、卫府和地方官府,而眼前这支军队就有可能来自北疆边军,甚至就是涿郡的镇戍军,涿郡留守段达可能已经身异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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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风云勒马停下,举起了马鞭。
角号长鸣,令旗飞舞,联盟大军缓缓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李风云转头看了看与自己并辔而行的刘炫和孔颖达,忽然问道,“如果某血洗高阳城,焚毁高阳宫,对河北是利大还是弊大?”
刘炫苦笑不语。
孔颖达迟疑了一下,拱手说道,“大总管既然知道此举对河北有害无利,为何还要下令攻击?”
“某的目标是高阳的粮。”李风云语含双关地说道,“但如果有人蓄意算计某,利用甚至牺牲联盟来为自己牟取私利,某当然要还以颜色,在离开河北前血洗高阳城,再放一把火烧掉高阳宫,如此即便不能给某些人以重创,也要让某些人付出惨重代价。”
“请大总管慎重。”孔颖达劝道,“杨玄感虽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但未尝就没有一线生机,所以从圣主的立场来说,只要东都那边尘埃未定,河北这边就不能痛下杀手。”
“杨玄感已经坚持不了几天了。”李风云冷笑道,“至于河北这边,因为南北关系日益恶化,河北对东都的忠诚越来越重要,所以某只要给圣主一把刀,圣主就会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孔颖达权衡再三,无奈叹道,“大总管有何条件?”
“你带句话给他们,某决定不了中土的未来,但可以决定北疆的未来。”李风云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马鞭,冷肃的语气中隐含杀机,“而北疆的未来,肯定决定了他们的未来,所以在北疆局势即将生剧变前,请他们慎重决策,千万不要因为冲动而抱憾终生。”
孔颖达微微颔,问道,“某来回需要时间,大总管给某几天时间?”
“五天。”李风云说道,“五天后,某若没有得到需要的承诺,某就让高阳变成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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