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四下午,联盟大军包围了博陵郡首府鲜虞城。
黄昏时分,联盟大军攻克乐阳城,随即从乐阳津口横渡滱水。
第一个渡河北上的是李珉和牛进达的联盟第二十三军,接着韩世谔、周仲等率军跟进,再之后就是郭明所率的联盟第一、第二和第三军。子夜前,李子雄、陈瑞、韩曜率联盟大总管府、辎重营以及随军平民,在骁骑军的保护下,也开始渡河北上。
李风云亲自赶到滱水河边,送别李子雄。此次李子雄北上飞狐,直接决定了联盟能否赢得这次转战的胜利,能否顺利实施“北上谋划”的第一步,所以李风云虽然没有当着老将军的面特别嘱咐,但拜托之意溢于言表。
李子雄站在河堤上,望着两岸如灿烂星河般的灯火,颇为感慨,“老夫已很久没有看到这种熟悉场面了。”
李风云微微一笑,“明年,联盟大军越过长城,建昌公必能杀虏饮血,再展雄风。”
李子雄抚须而笑,“你有如此信心?”
“时不我待。”李风云叹道,“杨玄感覆灭太快,不但无助于国内外局势的改善,反而加剧了内忧外患,结果可想而知。可以预见,当两京针锋相对大打出手,政局动荡不安之际,南北关系的恶化也必然加剧,大漠北虏岂肯放过这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李子雄意识到李风云话中有话。三路分兵在即,自己要北上飞狐,甄宝车要到巨马河阻敌,李风云则去高阳抢粮,这时候应该是互道珍重,而不是闲扯什么两京政局和南北关系。
“燕北陷入混乱,对塞外诸虏来说的确是个趁火打劫的机会,对北疆镇戍来说就十分不利了。”李子雄试探道,“即便你杀出长城,摆出一副与北虏不共戴天之势,亦难以取信于圣主和中枢,这是毋庸置疑的事,除非你有办法让圣主和中枢绝对信任你,否则你杀出长城后,极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被南北双方联手剿杀。”
李风云暗自苦笑。李子雄之所以愿意与其合,就是对他的身份产生了误解,以为他的背后有一股庞大势力的支持,否则以李子雄的身份,根本不会理睬他这样一个贼寇,所以当李风云拿出“北上谋划”的时候,李子雄理所当然认为与其背后那股势力有关,于是便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这才有了现在的合作。事实上李风云正是受益于李子雄主动而积极的合作,才赢得了一大批豪门贵族在各个方面的观望、默许和纵容,而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相支持。
然而,真相是什么,李风云自己一清二楚。现在他实力弱小,别人的误解有助于他的强大,他乐见其成,而等到他实力强大了,纵横天下了,真相如何事实上已经不重要了,也就无所谓了。
李风云急需在最短时间内强大起来,但目前形势太严峻,两年后南北大战就要爆发,北虏就要南下入侵,李风云和他的联盟首当其冲,所以他若想在南北大战中艰难生存下来,为日后称霸北疆打下坚实基础,就必须在两年内强大到一定程度,否则有全军覆没之祸,退一步说,即便侥幸生存下来了,但元气大伤,损失殆尽,还谈什么称霸北疆?
如何才能在两年内强大起来?北疆是边陲,最大的敌人是北虏,只要北虏强大,边陲就需要更强大的镇戍力量,而事实上现在北疆镇戍力量严重不足,联盟这股力量的出现非常有利于北疆安全,但前提是,圣主和中枢必认可和接受这股力量,否则两虎相争,白白便宜了北虏。
如何让圣主和中枢认可和接受这股力量?无非两个途径,一个是受抚招安,一个是互为默契。
对圣主和中枢来说,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招安,把反叛力量变成镇戍力量,一举多得的好事,但对李风云和联盟来说这是坏事,他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圣主要砍他们的头颅,他们只能任由宰割,中枢要剥夺他们的军权,他们也只能拱手相送。
如果双方互为默契,在联手对抗北虏的大前提下,边郡官府、边军和联盟可以“和平相处”,以免鹬蚌相争,让北虏“渔翁得利”。不过圣主和中枢不会向一群叛贼“低头”,再说北疆如果叛贼迭起,屡剿不平,不但严重危及到了镇戍安全,也严重损害了中央和卫府的脸面。
对李风云来说,他当然要选择“互为默契”,这对联盟发展壮大十分有利。在他记忆中的历史里,明年是第三次东征,后年是南北大战,也就是说,在未来两年里,北疆镇戍力量不但得不到有效补充,反而每况日下,这就是他的机会。
只要他在燕北做出与北虏不共戴天之势,圣主和中枢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利用联盟这股力量对抗北虏,而办法无法就是招安和默契,但因为联盟和齐王的特殊关系,招安联盟实质上就是扩张齐王的实力,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圣主和中枢不会下旨招安,只会行驱虎吞狼之计,驱赶联盟这头“小老虎”去斗杀塞外的一大群恶狼,如此圣主和中枢便能从中渔利。
但是,这种“默契”的建立,首先必须赢得最高层的默许,圣主和中枢必须正确认识到南北危机的严重性,必须意识到南北大战已一触即发,唯有如此才能让联盟具有成为圣主和中枢宰杀北虏之刀的价值,才能让联盟在进入燕北之初,免遭镇戍军的四面围杀,才能让联盟赢得立足燕北的充足时间。
如何才能把联盟的这一想法传递到圣主和中枢手上?李风云想到了李子雄。
李子雄做为中土元老级功勋大臣之一,与中枢很多大员,包括中枢最高决策层的核心成员有来往,虽然未必有交情,但最起码可以递上话,这就行了。虽然李子雄现在是圣主诏令的通缉犯,但他曾经位列中枢,位高权重,在军政两界都有相当高的威望。人倒了没关系,名声还在,功勋还在,李子雄以罪囚之身陈奏天子,这份奏章还真没有人敢半道拦截。
但李子雄不会听从李风云的摆布,更不会上陈天子自取其辱,毕竟他与李风云之间缺乏信任,在联盟里他也没有实力与李风云分庭抗,而更重要的是,他对联盟没有丝毫归属感,联盟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避风的小港湾,风平浪静了他就会离开,既然如此,他凭什么为联盟劳心劳力?
于是李风云在封龙山议事上,给了李子雄军队,把韩世谔、周仲等豪门贵胄和上万军队给了他,还把牛进达所属的鲁郡军队也给了他。转眼工夫,李子雄就从孑然一身的避难者,摇身一变为拥有一万四千余将士的豪帅,实力直追李风云。
有军队就有实力,有实力就有话语权,李子雄一旦在联盟内部取得了话语权,那他理所当然就可以与李风云分庭抗礼,但李风云不以为意,根本就不担心李子雄篡权夺位。原因很简单,李子雄终究是中土的元老级功勋大臣,他戎马一生威名赫赫,临老了竟然背上叛贼之名遗臭万年,祸害子孙,实在不甘啊,只要给他一线机会,他都要逆转乾坤,都要让自己清清白白而死,不至于让祖先蒙羞,让后代受辱。所以这样一个“悲情”的老人,你只要诚心诚意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最后愿望,他必然坦诚以对,百倍千倍地回报你。
接下来李风云又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策,他把北上飞狐为联盟开辟一块立足之地的重任交给了李子雄。这是对李子雄的绝对信任,李子雄当然感动,不过李子雄也清楚,李风云此举实质上就是把他和联盟牢牢捆到一起,让他对联盟产生归属感,一旦有了归属感,他就不得不为联盟谋利益了。
对此李子雄有些困惑。如果站在李风云背后那帮人的立场来看,在第一次东征大败,第二次东征仓促开始,南北关系急骤恶化,北疆镇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把齐王和联盟这两股力量拉到北疆,的确有助于改善镇戍之困境,但齐王和联盟的最终命运是什么?凡事善始善终,有了开始总要有个结束,齐王和联盟到底是南北大战的牺牲品,还是决定中土未来的命运?
在李子雄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李子雄只想轰轰烈烈地战死,无论对齐王还是对联盟,都不抱任何希望,然而李风云在封龙山的“异常举动”,却让李子雄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悸动,既然手上有了军队,那么除了战死沙场外,应该还能做更多的事。
李子雄雄心再起,便有了与李风云认真合作的想法,但李风云背后那股势力实在太强,他非常忌惮,正好李风云又始终保持着某种神秘感,显得讳莫如深,让人疑神疑鬼,所以李子雄不得不谨慎小心,不得不先摸清李风云的底细。
现在有了“摸底”的机会,李子雄也就毫不避讳,直接试探,而李风云只能正面回答,“实不相瞒,某认为,未来在北疆,招安无法发挥我们的最大力量,亦不能让我们得心应手地操控南北局势。”
李子雄立即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来源于……”
李风云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道,“从卫府主战派的立场来说,理所当然要招安,以确保北疆局势的稳定,而从中枢主和派的立场来说,北疆突然出现一股反叛力量未必就是坏事,只有为我所用,我就能借刀杀人,以便乱中取胜。”
李子雄眼前一亮,思路顿开,“好计!”
“现在有个棘手的难题,某虽然把联盟这把刀摆上了圣主的案头,但圣主却未必敢用。”李风云说道,“某是已死之人,身份已不可再用,亦无法取得圣主和中枢的信任。”
李子雄心领神会。李风云的手段太厉害,心机深沉,算无遗策,果非常人。沉吟良久,李子雄缓缓说道,“拿下飞狐后,某给你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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