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的质问让军将们集体失语。
如果明雅的推断是正确的,向渑池方向突围是死路,那就完了,因为大军在突围过程中耗尽了时间,也耗尽了力量,到那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力量再调头与追杀叛军决一死战了。反之,如果一开始就放弃从渑池突围,集中力量打垮追杀叛军,大军就算耗尽了力量,却赢得了时间,生机就有了,所以相比起来,此策的风险要小一些,突然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良久,武贲郎将斛斯万寿心有不甘,争辩道,“决战之刻,渑池方向的叛军突然在我们的背后发动攻击,我们腹背受敌,怎么办?此策又如何实现?”
“某认为,只要战局没有发生决定性的变化,比如我们已突围无望,垂死挣扎,败亡在即了,渑池方向的叛军是绝不会主动向我们发动攻击。”
明雅的语气非常肯定,言辞间表现出极大的自信。
“叛军知道,我们的极限是支撑到明天黄昏之后,所以在这之前,他们的任务是阻止我们突围,而不是主动进攻,更不是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明雅分析道,“杨玄感既然设了这个局,当然是想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当然是想方设法倾尽全力困住我们,利用粮食武器的断绝来摧毁我们。而从这一目标出发,他在渑池方向精心准备了一个绵延数里的防御大阵,坚决防守,同时在小新安城方向保持攻势,以吸引和牵制我们一部分兵力。前守后攻,这便是杨玄感试图困住我们的计策。”
“我们将计就计,佯装集中主力向渑池方向突围,以吸引和牵制渑池方向的叛军,诱骗他们全力防守。”明雅说到这里,转目望向斛斯万寿,十分自信地说道,“所以某可以肯定,在明天黄昏之前,渑池方向的叛军绝无可能向我们发动攻击。”
斛斯万寿微微颔首,同意明雅的分析,不再坚持己见。
“我们在渑池方向攻得越猛,叛军在小新安城方向也就攻得越猛,这就给了我们设局的机会。”明雅目露寒光,冷笑道,“杨玄感给我们设了个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给他设个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午夜过后,我们佯装后撤,把一部分追击叛军诱进我们的包围圈,然后四面围杀,给杨玄感以迎头痛击,逼着他不得不暂停攻击,就此给我们赢得上山撤离的时间。”
“明公,佯攻渑池的军队呢?他们与叛军纠缠在一起,如何撤离战场?”监门直阁庞玉马上问道。
“叛军能放火,能故布疑阵,我们当然也能放火,也能故布疑阵。”明雅不假思索地说道,“叛军把渑池以东的大道变成了一座绵延数里的防御大阵,我们就把这座大阵一把火烧了,让它变成一条绵延数里火龙。叛军能阻止我们的攻击,而我们如法炮制,也一样能阻止他们的追击。”
庞玉眼前一亮,豁然大悟,忍不住击掌叫好,“善明公高明”
“安德公绝妙好计”韦津不失时宜地高声称赞。
明雅用力一挥手,大声说道,“若诸公同意某之计策,某就依计进行布署,下达命令。”
众人一听就知道,卫文升和明雅实际上早已拟制好了突围之策,只是需要说服诸军将,以赢得诸军将的支持,齐心协力共抗叛敌。
诸军将轰然应诺,士气顿时高涨,而大堂上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悄然散去。
午时,杨玄感率军抵达小新安城战场,召集诸军将紧急军议。
杨玄感的攻击之策并没有改变,还是轮番攻击,轮番休息,保持体力,保持攻击力。军将们的心情都很好,求战**都很强烈,毕竟胜利在望了,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全歼西京大军,就能扫平西进关中的最大阻碍,当然高兴了。
杨玄感特意嘱咐杨玄挺、杨积善兄弟和杨氏族人,仇是要报的,卫文升是要杀的,但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全歼西京大军,等到西京大军全军覆没之后,报仇不过是举手之劳,卫文升的头颅亦是囊中之物,所以不要冲动,不要失去理智,严格按照既定部署进行攻击,确保这场决战的胜利。
杨玄挺、杨积善兄弟都喏喏连声地答应了,然后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又上了前线。
杨玄感很担心,他的兄弟们都这样疲劳作战,不但会给自身安全带来危险,亦会给整个战局埋下隐患。杨玄感考虑再三,特意下令诸军将,必须严格遵从军令,叫撤下去休息就必须下去,若抗令不从者,军法从事。
胡师耽带来了李密送达的有关渑池战场的最新消息。渑池距离小新安城只有四十余里,顺谷水而下转瞬及至,所以杨玄感的大军抵达小新安城之后,两军之间的联系迅速密切起来。
李密传达了李风云的要求,西京大军要突围,即将向渑池方向发动猛烈攻击,联盟军队要承担重压,为此李风云请求杨玄感,必须在小新安城方向倾尽全力,以吸引和牵制更多西京军队。
“白发以壕沟、拒马鹿砦和烟火设置阻御战阵,并且在大道两旁的河谷、山林里浇了火油,这明显是想方设法减少自身损失。”杨玄感看完李密的密件,不禁感慨叹道,“由此可见白发的前期准备做得非常充分,甚至,他早在提出这个决战计策之时,就已经开始预作布署了。”
“相比起来,这种防御战阵远比两军对阵厮杀更为有效。”胡师耽也是佩服,“合围完成后,我们虽然对西京大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但并不能保证就能全歼他们,西京大军依旧有突围之可能,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倾尽全力击杀敌人,而是倾尽全力阻止敌人突围,只要把他们拖到粮食尽绝,拖到饥肠辘辘无力再战,这场决战也就结束了,胜利唾手可得。然而联盟军队实力有限,根本就不是西京大军的对手,若以‘武力为主,战阵为辅,的阻击方式,则必败无疑,反之,‘以战阵为主,武力为辅,,则胜算大增。白发未雨绸缪,估计在崤山潜伏期间,就命令将士们就地取才,日夜伐木了,虽然临时拼凑出来的拒马鹿砦十分简陋,但沿着大道一铺数里,中间再辅以壕沟、烟火、箭阵,这个威力就大了,足以⊥西京大军望之兴叹,攻之艰难。”
“不要轻视了卫文升,更不要小觑西京卫士,他们的战斗力远比我们想像的强悍。看看谷伯壁和千秋亭一线就知道我们的伤亡有多大,我们的损失比对手多出太多。”杨玄感冲着胡师耽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过于自信,“白发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不过联盟军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就算他们曾在白发的指挥下打了不少胜仗,但他们所碰到的对手皆是鱼腩之辈,哪一个可与卫文升和西京大军相提并论?”
胡师耽的眉头皱了起来,“明公担心渑池那边守不住?”
“渑池还在郑元寿手中,而据李密说,有俘虏交待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也在城中,城内还有数千军队。”杨玄感目露忧色,语气凝重地说道,“白发既要包围城内守军,又要阻御突围敌军,两线作战,腹背受敌,一旦顾此失彼,为保存实力,他必然果断撤离,如此后果不堪设想,这场决战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胡师耽连连点头,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明公有意增援渑池?”
“战局还是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好。”杨玄感郑重其事地说道,“不是某不相信白发,而是某实在不敢把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山东人。”
胡师耽心领神会,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又问道,“增援渑池之前,明公是否派人向白发做个解释,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影响到了这场决战?”
杨玄感心领神会,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了。”
胡师耽躬身领命。
下午,西京大军向渑池方向发动了攻击,攻势异常猛烈。
惊天动地的鼓号声穿透了笼罩在渑池上空的烟雾,清晰地回荡在城内守军的耳畔。
郑元寿、独孤武都、韦福奖和一大帮军官们再次聚集到东城楼上,一边侧耳聆听从远处战场上传来的阵阵厮杀声,一边激烈商讨接应之策。
这次郑元寿表现出了一位卫府统帅所应具备的杀伐果断,“马上出东城,向城外叛军发动攻击。”
“吊桥已毁,若要出城,首先就要在护城河上架设浮桥。”独孤武都手指城外护城河,面露难色,“叛军就在护城河外,我们只要一露头,对方必定箭矢如雨,渡河难度太大。”
“渡河不是难事。”郑元寿叹道,“难的是烟雾弥漫,不知道叛军的具体位置,稍不小心就会被对方一口吃了。
独孤武都和韦福奖相视苦笑,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寒意。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出门就有可能挨上一闷棍,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算好的,就怕被人一棍子打死,那才冤呢。
“擂鼓”郑元寿厉声喝道,“是祸躲不过,生死关头,舍命一搏”
“咚咚咚……”鼓声如雷,霎那间撕裂了烟雾,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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