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下午,左骁卫将军李浑集中主力于黄道渠北岸,突然由守转攻,打了王仲伯一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杨玄感眼前形势危急,身先士卒,亲自率预备团冲了上去。同时命令攻打承福门的杨玄挺中止攻击,转而与王仲伯联手,在东太阳门一线把步步进逼的卫戍军赶出太阳门广场。又命令攻打徽安门大街的杨积善,暂缓攻击,抽调部分军队为预备,随时支援东太阳门一线。
黄昏时分,鼓号渐息,杀声渐止。卫府军退回黄道渠北岸。杨玄挺、杨积善、王仲伯各率本部驻扎于太阳门广场。杨玄感返回上春门大营。
一直站在城墙上观战的越王杨侗、观国公杨恭仁、东都留守樊子盖等中央大臣们也匆匆返回到尚书都省。大家心如重铅、忧心忡忡,情绪十分低沉。
兵变的掾属们呈递上从各个渠道搜集汇总而来的最新消息。杨恭仁仔细翻阅后,主动走到地图前,向越王杨侗和中央大员们解说当前东都战局。
东都三面被围,目前只有东都的北面还在卫府军的控制之中。综合各个渠道所获的消息来推测,叛军人数大约在十万以上,虽然这个数字有些夸张,但无法否定杨玄感目前所拥有的明显优势,而这个优势一旦得到充分发挥,比如从明天开始杨玄感集中兵力攻打邙山,则邙山一旦失陷,东都就四面被围,东都战局会进一步恶化。
现在卫戍邙山一线的是武贲郎将李公挺。李公挺麾下只有五千余卫士,再加上河阳都尉府的一部分军队,满打满算六千余人。这六千余人承担了卫戍东都北郭、回洛仓、金墉城、邙山及邙山东西两端要道大和谷和金谷,还有大河上的盟津和邓津两条渡河通道,另外李公挺帐下的武牙郎将高毗还带着部分军队卫戍在临清关和延津关一线,所以李风云在兵力调配上捉襟见肘,难以为继,顾此失彼是必然之事。
如果杨玄感打邙山,李公挺能否坚守?答案显而易见,李公挺守不住。
李公挺守不住邙山,会出现何种局面?大和谷和金谷一旦丢失,被这两个要道所保护的盟津和邓津必将陷于杨玄感之手,如此则大河通道断绝,东都与河内之间就此失去联系,越王杨侗、中央大员、皇后嫔妃和成千上万的贵族官僚被叛军团团包围,只能无助地等待援军来临。
对策是什么?无需杨恭仁赘述,他早就说过了。只有两个对策,一是坚守东都,固守待援,这需要集中全部兵力死守皇城,另一个办法是先把越王杨侗、皇后嫔妃、中央和贵族官僚们撤出东都,暂避于河内,同时留下一部分卫戍军据城坚守,竭尽全力拖延东都失陷的时间。
这两个对策各有利弊。第一个对策有可能产生最坏的结果,东都失陷了,越王杨侗、皇后嫔妃和中央都束手就擒,贵族官僚们统统投降杨玄感,而这一最坏结果必然对西京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一旦关陇本土贵族与杨玄感达成了妥协,双方联手抗衡圣主,则风暴必将无限扩大,席卷整个中土,造成一场可怕的浩劫。相比起来,第二个对策就稳妥多了,可进可退,回旋余地非常大,最坏结果也就是东都失陷,京师摧毁,但只要圣主笑到了最后,东都可以重建,即便不能重建还可以土都西京,再把都城迁回关中,如此则能把这场风暴对中土的伤害降到最低程度。
争论旋即在尚书都省内激烈展开。
如果明天杨玄感开始攻打邙山,而邙山迅速丢失,那就只能固守待援了,而距离东都最近的援军就是西京大军。西京是否出兵支援?如果西京出兵支援,那何时出兵?如果西京迟迟不能出兵,则东都就危险了,反之,就算西京以最快速度出兵,日夜兼程行军,也需要七八天时间才能抵达东都,而在这个时间里东都能否守住?一旦杨玄感抢在西京大军之前攻占了潼关,或者抢占了崤、渑之险赢得了先机,或者西京大军被阻挡于函谷、慈涧停滞不前,东都能否坚持更长时间?如此分析下来,固守待援一旦失败,后果太可怕了,所以大部分人畏惧了,萌生了退意,建议抢在杨玄感攻陷邙山之前,撤离东都避难河内。
樊子盖坚决反对,理由是越王和中央如果撤离东都,军心就乱了,士气就低迷了,等于不战而败,把东都拱手送给了杨玄感。现在东都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形势还没有恶化到崩溃之边缘,战局亦没有陷入一边倒之绝境,卫府军还有一战之力,这种情况下就妄言失败,就轻易放弃,就不战而逃,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如果裴弘策一颗头颅不足以威慑东都,那就再杀,直到东都上下同仇敌忾,再无异心为止。”
樊子盖豪气万丈,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生死存亡之刻,谁还会傻到白送性命?杨玄感势不可挡,再加上内应众多,中立者更是见风使舵,坚守派与东都共存亡的勇气固然可嘉,但逆转不了大局,东都失陷已成定局,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乘着现在还有时间,该走的都走吧,免得到时候身不由己,祸福难测。
樊子盖独木难支,非常沮丧。形势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根本控制不了局势,即便他大权独揽,即便他砍下一颗又一颗权贵的头颅,也无法控制此刻的东都,驾驭那些无心坚守东都的权贵们。圣主和改革派的“敌人”太多了,以中央集权为目标的改革损害了贵族官僚的既得利益,这一后果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墙倒众人推,大家巴不得东都失陷,巴不得圣主和改革派倒台,巴不得严重损害他们切身利益的改革轰然倒塌。
由此不难推测到西京的态度,虽然圣主防患于未然,在西京的权力格局中有所部署,最大程度地遏制和削弱了关陇本土势力对西京政局的控制,但正因为如此,西京一盘散沙,西京留守卫文升的处境肯定和他一模一样,就算西京一致决策出兵支援,然而在执行这一决策过程中,其阻力之大可想而知,甚至有可能整个“翻盘”,反而推动了关陇本土势力和杨玄感的结盟合作,所以现在与其指望西京大军力挽狂澜,倒不如寄希望于圣主和远征军的及时回归。
越王杨侗毕竟是个孩子,他很害怕,害怕的结果当然是想逃离东都,但他生活在激烈的政治博弈中,耳濡目染之下,心智远比同龄孩子成熟,他知道自己在如此关键时刻逃离东都,后果很严重,一辈子可能就完了,所以他惶恐不安,拿不定主意,只能寄希望于杨恭仁,寄希望于崔赜和元文都这些近侍大臣们帮助他拿个主意。
杨恭仁的态度很明确,必须撤离,确保安全。人最重要,只要人在,希望就在,与东都共存亡是一件愚不可及之事。越王杨侗、中央、皇后嫔妃和贵族官僚们的存亡直接关系到了杨氏国祚的未来,无论如何不能置他们于险地,他们安全了,杨氏国祚也就安全了,国祚利益至上。至于越王杨侗的前途,在杨恭仁的眼里并不重要,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杨侗从这场风暴中逃出去,不介入到血腥的皇统之争,把性命保住,未来一切都有可能,谁敢说越王杨侗没有未来?
元文都保持沉默,他知道越王撤离东都的代价可能是一辈子都完了,这让他开不了口,更不敢代替越王拿主意,但撇开越王杨侗的个人命运,从国祚存亡角度来说,撤离是正确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都没有了可以重建,但人若没有了,或者在杨玄感的胁迫下都抛弃了国祚,那圣主即便归来也没有意义,那时不要说远征军分崩离析,就连改革派都烟消云散了。再说了,对于贵族官僚们来说,利益至上,城头变幻大王旗是一件正常之事,不论谁做大王,谁做中土的主人,只要确保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支持谁,所以危急时刻远离危险,远离杀戮,保全性命,静观其变是理所当然之事,否则未来如何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正确选择?至于樊子盖,已经疯狂了,已经把个人和集团利益完全置于王国利益之上,他所谓的与东都共存亡,实际上就是拉着所有人与改革派共存亡,为改革派陪葬。
崔赜的态度也很明确。下午他在城墙上观战,看到李浑在黄道渠北岸发动反击,听到大臣们越来越倾向于撤离东都的议论后,就有所决断。李浑在叛军的夹击之中还能发动反击,为什么?李风云发挥作用了,这足以证明李风云与李浑建立了默契,对东都战局有了一定的操控力度,而李浑之所以愿意与李风云建立默契,证明李浑接受和认同了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推演和在此基础上所做出的对策,也就是说,齐王进京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而关键时刻李风云还会在杨玄感的背后捅刀子,所以李风云的预测还是可信的,皇城还是有守住的把握。皇城守住了,东都也就守住了,这可以确保把这场风暴对东都、国祚和中土的伤害降到最低。
崔赜因此明确告诉胆战心惊的杨侗,所有人都可以撤离东都,唯独他不行,他必须与东都共存亡,这是他留守东都的职责所在,也直接关系到了他的未来,没有选择商量的余地,否则他完了,没有前途了,彻底完了。
经过激烈争论之后,形势已经一边倒,大部分中央大员都支持杨恭仁的意见,撤离东都已成定局。
最后,轮到越王杨侗决策了。
“孤同意撤离。”杨侗说道,“但孤必须留下,必须与东都共存亡,这是孤职责所在,使命所在,即便粉身碎骨亦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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