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的目标是关中,当然不会把有限力量消耗于东都战场,但若想完成调虎离山之计,该打的还得打,该消耗的还得消耗,否则原形毕露,岂不自掘坟墓?
李密紧随王仲伯之后,拱手问道,“明公,李风云剑指皇城,目前正在积翠池一线与李浑激烈交战。接下来我们是直杀太阳门,与其夹击皇城,还是倾尽全力打北郭?”
李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虽然杨玄感棋高一着,但人家的身份地位资历摆在那里,再加上二十余年的宦海沉府,其阅历经验根本不是李密所能比拟的,再说谋划终究是纸上谈兵,若想成功杀进关中太难了,努力固然重要,运气更是不可或缺,所以当前局势下必须精诚团结,齐心协力,竭尽所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否则便有全军覆没之祸。
此刻东都战场上因为李风云和联盟精锐主力的存在,因为韩相国和宋豫两地十万义军的进入,使得杨玄感对东都的安全形成了致命威胁,兵变同盟在东都战场上拥有了相当优势,而这个优势的早早确立,必定让东都恐惧不安,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向西京求援,退一步说,就算东都咬紧牙关拼死坚守,拒不向西京求援,但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立场来说,为达到攫利之目标,即便没有东都的求援,他们也会借助东都岌岌可危之形势果断出兵。只要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只要潼关守军随之而来,那么杨玄感的调虎离山计就成功了,所以在眼前以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东都战场上,李风云和韩相国这两股力量对杨玄感非常重要,不仅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全盘谋划,甚至还可能直接决定了他能否成功杀进关中。
杨玄感沉思稍许,说道,“法主,在我们做出决策之前,某想听你详细述说一下,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你的所见所闻所想。”停了片刻,杨玄感又语气凝重地补充道,“法主,这很重要,因为之前李风云突然西进通济渠,迫使韩相国不得不提前举旗,接着李风云又突然杀进豫州,再一次迫使韩相国不得不屈从和受制于他,再接着李风云就悍不畏死地直杀京畿,并且奇迹般地攻占了伊阙,使得我们尚未在黎阳举兵,便已经在东都战场上赢得了先机。”
“然而,当初李风云决意攻打京畿的时候,我们并不同意,认为他恣意妄为,太冲动了,只不过考虑到此举有利于吸引东都的注意力,有利于我们在黎阳举兵,我们也就没有坚决反对,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李风云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不但抢占了先机,掌控了主动,还影响到了全局,而我们能以最快速度兵临东都,并且占据优势,正是受益于此。”(法主,李密的字。)
“或许李风云谋略出众,也或许他运气很好,但这都不能解释他之前的一系列异常举措。”杨玄感的目光从李密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视众人,继续说道,“他突然放弃了蒙山,放弃了齐鲁,到了通济渠后,突然又发疯地直杀东都,这对一个为生存而殚精竭虑的反贼来说,合乎常理吗?哪一个反贼会疯狂到自寻死路、自掘坟墓?”
“所以,这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杨玄感说道,“这个隐秘对我们很重要,因为它极有可能关系到了我们的生死存亡。”
杨玄感的目光停在李密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问道,“某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东都大战结束后,李风云要去哪?他已经放弃了蒙山,不可能再回齐鲁,那么他是北上还是南下,抑或随我们一道西进关中?但我们若想顺利杀进关中,他就必须留在东都战场牵制西京大军,而我们若想让他留在东都战场坚持到最后一刻,那就必须要知道他参加这场兵变并率先杀进东都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想去哪?只要知道了他的去向,那我们就能推演出他之前举措异常的原因,以及之后他可能要实施的计策,如此我们才能拿出切实有效的对策。”
李密郑重点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开始详细述说,其中的重点就是李风云和李子雄李珉父子、和齐王之间的关系,李风云在通济渠上兵分两路的原因和目的,李风云打着韩相国的旗号,裹挟着韩相国的宋豫义军直杀京畿的具体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李密和韩相国都被李风云所控制,这是李密最感憋屈的地方。
事实上现在李密有从义军队伍里“脱身而走”的自由,但韩相国从自身利益出发,已经不可能拿全部的身家性命为杨玄感冲锋陷阵了,原因很简单,颖汝贵族公开支持杨玄感的“工具”就是韩相国和他的宋豫义军,而颖汝贵族肯定要做两手准备,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可能把全部赌注都押在杨玄感和这场军事政变上。换句话说,韩相国其人,不论在杨玄感和兵变同盟的眼里,还是在颖汝贵族的眼里,都是牺牲品。杨玄感在进入关中的同时必须利用韩相国来牵制西京大军,所以韩相国和宋豫义军必死。杨玄感一旦失败,颖汝贵族为撇清与这场军事政变的关系,必定要宰杀韩相国和宋豫义军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来赢得圣主和中枢的“原谅”,这注定了韩相国和宋豫义军必定要走上覆灭之路。
颍川韩氏的那位长者非常睿智,看得很清楚,他所谓的“蝉”实际上就是皇统,大家都去争皇统,皇统当然是这场风暴的关键了,但更关键的是,假如这只“蝉”是杨玄感放出来的诱饵,那么大家就都上当了,而都上当的结果是都被杨玄感算计了,杨玄感成了最后的赢家。韩相国当时没有听懂,云里雾里,但他记住了韩家长者的嘱托,跟着李风云走。事实上李风云的确不会吐出到嘴的肥肉,不会放过吞并宋豫义军的机会,而在杨玄感的眼里,韩相国和宋豫义军只是帮助他进入关中的“工具”,只要这个“工具”可以发挥作用,“工具”的所有权属于谁并不重要,属于李风云也可以,当然了,前提是杨玄感必须知道李风云是否愿意履行“工具”的使命。
“据某的推断,李风云的目标是河北。”李密最后做出总结,“甚至,远上北疆,在太行东西两麓的代恒、幽燕之间打下一片生存之地。”
李密做出这个推断有一定的证据。李风云对中外大势的推演是未来几年要爆发南北战争,而从他的言谈中明显就有利用这场战争发展壮大自己的意图;另外他和李子雄父子、和齐王之间始终存有默契,这足以说明他们之间达成了某些有利于三方的约定;还有就是李风云在通济渠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北上大河,兵锋直指黎阳仓,从目前黎阳局势来分析,李风云的联盟大军在李子雄的帮助下,的确有可能控制黎阳仓,而李风云一旦控制了黎阳仓,获得了数量惊人的粮食绢帛等物资,那么接下来他只要利用东都风暴成功吸引住了来自涿郡和河北方向的卫府军,然后再在齐王和河北人的掩护下,带着联盟顺利北上太行,充分利用北疆日益恶化的形势,浑水摸鱼乱中取胜,必定可以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李风云之所以积极参加这场兵变,其目的正是要引发和推动这场风暴,并利用这场风暴来吸引圣主和中枢的注意力,牵制京畿周边大量卫府军乃至从东征战场归来的远征军,然后金蝉脱壳,呼啸北上,给自己立足北疆发展壮大赢得足够的时间。”
李密望着凝神思索的杨玄感,叹道,“如果某没有猜错,李风云的计策和明公的计策如出一辙,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调虎离山,都是金蝉脱壳,都是死里求生,只不过我们的目标是关中,而李风云的目标是北疆,但如此一来,明公想利用李风云牵制西京大军就难以如愿了,同样,李风云想算计明公也是难上加难,稍有不慎,东都战场便成了双方的葬身之地。”
李密这话说得很直白,当即遭到了某些心高气傲之辈的“白眼”,但“白眼”归“白眼”,看不起那群叛贼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生死存亡之刻,越是叛贼越是穷凶极恶,韩相国已经难以控制了,现在又加上了一个李风云,那就更不可预料了。
胡师耽说话了,“如果李风云的背后的确是那帮人,那么他去北疆的可能性的确很大,虽然南北战争未必会爆发,但南北关系恶化是事实,尤其连续两年的东征失利之后,大漠上的北虏必定蠢蠢欲动,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这种情况下李风云去北疆,游走于长城南北,与镇戍军形成默契,频繁在境外烧杀掳掠,还是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赵怀义马上质问,“如果李风云的背后的确是那帮人,李风云就有很多办法渡河北上,转战北疆,完全没必要参加这场兵变,但现在他参加这场兵变了,而且还积极参加,其真实目的是什么?蒲山公的推断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某认为,证据不足,还是经不起推敲。”
李密当即请教,“在你看来,李风云的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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