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还是猜测,都停留在纸上谈兵阶段,局势如何发展,谁也不说准,但一旦兵变暴露了,杨玄感就没有选择,只有提前发动,而每提前发动一天,便意味着圣主和远征军要早一天返回东都,意味着兵变失败的风险便增大了一
胡师耽继续问道,“李风云对西京有何看法?”这里胡师耽资格最老,又是兵变的核心策划人之一,深得杨玄感的信任和倚重,由他质疑最好不过。
李珉的情绪有些低沉,本来他还有些期待,对李风云的预测不以为然,但从眼前这几位兵变策划者的表情上来看,显然局势不容乐观。
“李风云说,切切不要对西京抱有期望,那纯粹是浪费时间,是自杀。”李珉苦笑道,“李风云认为,若兵变提前发动,就必须做好兵变失败的准备,也就是说,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上上之策就是攻打东都。只要拿下东都,就能获得与西京讨价还价的本钱,虽然拿下东都并不能给我们带来决定性的优势,但最起码我们有了一线生机,若我们抓住这一线生机,与圣主形成长时间的对峙,那么国内局势必然会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只待国内大乱,叛乱蜂起,地方割据,中央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则西京必然改变态度,如此大事可成,反之,一败涂地。”
胡师耽与杨玄感等人互相看看,神情都很凝重。
“如果与西京决裂,我们的希望又在哪?”胡师耽语含双关地问道。
“不要指望齐王,李风云说,齐王已被抛弃,利用价值不大,他那杆大旗千万不能竖,竖了千夫所指,死得更快。”李珉说到这里抬头望向了杨玄感,欲言又止。
胡师耽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珉所想,那便是请杨玄感考虑自立,而事实上杨玄感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目前并不是公开的时候,说出来肯定坏事,一旦内部离心离德那就完了,所以当即岔开了话题,“李风云既然知道我们的困境,为何还要假冒韩相国混乱豫州,胁迫我们支援他粮食?”
李珉沉默不语。他来黎阳代李风云传递口讯,当然知道李风云真正的目标并不是粮食,而是要获得这场兵变的部分决策权。李风云是否具备影响这场兵变决策的能力,是他从这场兵变中能否攫利的先决条件,否则沦为杨玄感的“棋子”,为杨玄感所左右,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他还能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李珉相信杨玄感和胡师耽等人肯定猜到了李风云的真正用意,但他们无意妥协,兵变决策权不容让度,这是原则性问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再说以他们的自尊和骄傲,岂肯忍气吞声,接受一个“棋子”的讹诈和胁迫?所以,李珉知道这趟路自己算是白跑了,一无所得。
胡师耽目光炯炯地望着李珉,并没有任由李珉“沉默”下去的意思。李珉有些不安,这次来黎阳,见到这些老朋友,他很清晰地察觉到了彼此间的隔阂和疏远。仔细想一想也正常,李子雄虽然积极支持兵变,但在未能主导这场兵变的情况下,不但与齐王和支持齐王的几个关陇大佬“眉来眼去”搞得不清不楚,更把李风云这个反贼拉进了兵变,而李风云是河北人,李风云的麾下贼帅云集了河北河南齐鲁等众多山东悍匪,以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来说,与这些山东叛贼合作蕴藏了太大的风险,是弊大于利。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李子雄不但没有给黎阳以实质性帮助,反而给黎阳带来了一系列麻烦和潜在的隐患,这不能不让黎阳以恶意去揣测李子雄的用心。
杨玄感以目示意李珉,希望李珉给予答复。他需要这个答复,而在坐的兵变核心成员同样需要李珉的答案,这很重要,关系到了他们接下来的决策。
李珉的心情很复杂。目前参与兵变的各方势力表面上谋求合作,实际上都在想方设法利用这场兵变来寻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而做为这场兵变最高决策者的杨玄感,事实上从一开始就存了私心,就想自立,结果他与西京的谈判迟迟没有结果,与山东人之间的合作也缺乏诚意。
杨玄感和他的盟友们似乎走入了本末倒置的误区,如果兵变失败了,他们有什么利益可图?所以当前核心问题应该是不惜代价赢得各方的合作和支持,先把兵变成功了,先把圣主和改革派推翻了,然后再进行新一轮的政治博弈。但是,李珉看到的却是一群不愿放弃甚至都不愿暂时放弃自身利益的权贵们,这显然有“短视”之嫌,是错误的思路,而依据这个思路所拟制的决策,成功的可能又有多大?
李珉想到了临行前李风云与自己的坦诚对话。李风云说对了,门阀士族政治之所以走向腐朽和末落,狭隘自私是其根本原因,他们始终把自身利益凌驾于中土和王国利益之上,结果中土饱受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王朝更迭犹如如走马灯一般迅速,而他们却活得有滋有味,但这种好日子随着中土大一统的到来,随着圣主和改革派拿起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他们,一去不复返了,于是一场殊死搏杀开始了。谁胜谁负?李风云认为,这场兵变就是决定双方胜负的关键,而代表腐朽和末落的门阀士族因为他们的自私自利而必然走向灭亡。
谁会出卖杨玄感?谁会出卖这场兵变?不可能是齐王,齐王还没有糊涂到自寻死路的地步,他一告发,十有**会被政敌们设局诬陷,最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必死无疑。也不可能是山东人,山东人为了打击报复关陇人,巴不得兵变爆发,巴不得中土大乱,巴不得关陇人自相残杀,所以山东人只会推波助澜,而不会去告密者,再说告密了对山东人有何好处?啥好处没有,相反肯定会招来关陇人的疯狂报复,没吃到羊肉反惹来一身骚,太不划算。这样推测下去,最有可能出卖杨玄感的就是关陇人,就是与杨玄感谈判破裂的西京贵族。西京也是没办法,既然不能与杨玄感合作,就只有告发,否则就是同谋,白白给杨玄感陪葬,所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为了自保,唯有出卖杨玄感。
李风云就是这样预测的,当时李珉还不相信,认为杨玄感和他的盟友们肯定会赢得西京的合作,但现在看来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杨玄感既然存心自立,又岂肯在核心利益上向西京让步?杨玄感不愿让步,那么双方不要说再谈判两个月,就算再谈判两年也不会有结果。
李珉开始相信李风云对这场兵变的预测,于是他毅然做出了选择,把自己定位为李风云的秘使,代表李风云与杨玄感谈判。
“李风云假冒韩相国的目的有三个,其一,他把参加兵变的联盟主力隐藏在韩相国的大旗下,有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之效,另外就是给他自己留一条退路,一旦兵变失败,他可以金蝉脱壳,逃之夭夭;其二,他把韩相国诱进豫州,帮助韩相国在颖汝地区劫掠,以劫掠所得发展壮大,并迅速攻击京畿外围,兵临伊阙道,威胁东都,以酎合明公在黎阳举兵;其三,韩相国进入豫州劫掠,便不会与联盟争夺通济渠之利,通济渠局势就不会持续恶化,这有利于联盟在劫掠通济渠的同时维持通济渠的畅通。”
胡师耽不假思索地追问道,“依你所说,李风云并没有胁迫明公之意?如今他在豫州境内烧杀掳掠,这还不算胁迫?”
李珉皱皱眉,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如果李风云预测准确,兵变暴露,明公被迫于六月初举兵,那么距离兵变之期最多只剩下一个月时间,试问,韩相国如果不在豫州境内大肆掳掠,他拿什么在一个月内发展壮大起来,并具备攻打东都的能力?”
众皆哑然。
“虽然这会引起颖汝人的愤怒,会让颖汝人对明公产生误会,会影响到他们对明公的支持,但实力决定一切,等到明公攻占了东都,与圣主形成了抗衡,已经有了胜利的希望,他们还会因为暂时的损失而舍弃未来的利益?”
“如果李风云预测错误呢?”胡师耽质疑道。
“李风云会信守承诺,在一个月后攻击京畿外围,兵临伊阙道,威胁东都,配合明公在黎阳举兵。”李珉淡然说道,“不论明公是否攻打东都,李风云此举都能有效牵制东都卫戍军,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错,这的确对黎阳举兵有利。”胡师耽说道,“但目前李风云的所作所为,并不在我们的控制之内,你让我们如何好相信他的承诺?如果他在豫州失控,大开杀戒,杀人盈野,犯下滔天罪行,必然会影响到我们,而更重要的是,与这样的恶贼合作,我们拿什么取信天下?”
李珉心知肚明,黎阳方面不但不愿给予李风云部分兵变决策权,甚至都不愿授予李风云豫州战场指挥权,他们只需要李风云做一个俯首听命的“棋子”。
李珉无奈,只能依照李风云的嘱托,做出了最后的退让,“李风云说了,既然他打着韩相国的大旗在豫州作战,那于情于理都要尊韩相国为最高统帅,接受韩相国的指挥。”
胡师耽心领神会,但他并不满足,“我们不需要一个傀儡。”
李珉不再让步,“你们还有蒲山公,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李风云和韩相国都必须尊重蒲山公的决策。”
胡师耽转目望向杨玄感。杨玄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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