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李帅,齐郡大战的第二步又如何进行?”长白山豪帅左君衡不徐不疾地问道。
左君衡出自齐郡世家。齐鲁左氏乃古老世家,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撰写《左传》的鲁国儒家大师左丘明。齐鲁有两大传承自春秋时期的世家,一个是曲阜孔氏,一个便是章丘左氏。现今齐鲁豪雄中,左氏最多,有出自章丘的左君衡左君行兄弟,有临淄的左才相,还有东莱的左孝友。今日军议上,便坐着左君衡左君行兄弟,还有随同郭方预、秦君弘一起过来的北海豪雄左才相,由此可见左氏世家在齐鲁义军份量之重。
左君衡四十多岁,白面长须,略显富态,气质儒雅,举旗之前在家教徒授学,在齐鲁儒林中也算小有名气,门生弟子比较多。而像他这样有一定号召力的士族,举起造反影响还是蛮大的,这两年齐郡形势日益恶化,造反者此起彼伏,烽烟四起,与以左君衡为首的齐鲁士族公开反对朝廷有直接关系,不是张须陀围剿不利,而是齐鲁人一致反隋,声势太大。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圣主激进改革政策的失败,在关陇人控制了中土权力和财富分配权,关陇人和山东人矛盾空前激烈的政治环境下,贸然加快改革步伐,试图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只会激化矛盾,恶化政治环境,不利于大一统改革大业的有序推进。
左君衡这话一出口,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洗耳恭听,看看李风云有何高见。虽然大家都能预料到齐郡大战第二步的具体内容,但第二步能否实施,实施效果如何,豪帅们心里都没底,甚至都不乐观,因为三路义军不但各自为战,还互相算计,而官军则齐心协力戡乱剿贼,再加上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最后结果不言而喻。
“某只说卢公之计可以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并没有说齐郡大战还有第二步。”
豪帅们略感诧异,但稍一思索也就明白李风云的言下之意了。
李风云目视众人,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卢公之计若想顺利实施,齐郡战局接下来的变化必须对我们十分不利,否则河北义军刚刚渡河,我们就从历城撤围而走,任由张须陀率军阻杀河北义军,那么我们实施此计的目的也就彻底暴露了,到那时不论是河北义军还是张须陀,都不甘心鹬蚌相争,而让我们渔翁得利。”
“可以预见,他们极有可能将计就计,设下陷阱算计我们,尤其河北义军,愤怒之下甚至会默契配合张须陀击杀我们,而对张须陀来说,河北人迟早都要回去,唯有我们才是他必杀之目标,所以他完全没必要与河北人拼个你死我活。”
李风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给豪帅们思考的时间,而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郭方预的脸上。
郭方预心有所感,与李风云对视一眼后,心虚地避了开去。他所献之策存有私心,李风云不但看穿了,还指出了此策的致命之处,虽然李风云给他留了面子,说此策可以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但经李风云一分析,齐郡大战的第一步若想实现,齐郡战局首先要发生变化,而且还是不利于义军的变化,否则那边刚刚渡河,你这边就撤走了,当河北人是白痴啊?而更严重的问题是,整个齐郡战局已经对义军不利了,这一仗还能继续打下去?换言之,大家洗洗睡吧,根本就没有齐郡大战的第二步。
左君衡看到自己这边落了下风,脸上有些挂不住,旋即质疑道,“请问李帅,齐郡战局接下来若有不利于我们的变化,只有东莱水师支援张须陀了,但东莱水师来了,这一仗我们还能打吗?”
“东莱水师去年惨遭重创,今年又要渡海远征,当务之急是补充兵力,恢复实力,重建士气,所以在某看来,只要齐郡形势未到崩溃之地步,东莱水师都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出兵戡乱。”李风云淡然说道,“某可以断言,张须陀也不会把逆转危局的希望寄托在东莱水师身上,毕竟水师的来护儿、周法尚、李子雄、崔君肃等人与他都不是一路人,都不会轻易出手相助,相反,落井下石倒有可能,张须陀不得不防。”
豪帅们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但东莱水师不来,齐郡战局又怎会发生不利于义军的变化?大家疑惑不解,各自凝神沉思。
左君衡率先醒悟,当即问道,“李帅是不是担心齐王杨喃攻陷蒙山,断了联盟的退路?”
豪帅们经此提醒,个个恍然。
此刻齐鲁战场上还有一支官军,那便是齐王杨喃,他正在鲁郡围剿蒙山,打算以围魏救赵之计,迫使李风云撤出齐郡战场,很显然,蒙山一旦告急,李风云迫于无奈,只有后撤鲁郡,以免被齐王杨喃端了老巢。
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义军撤离历城,放出张须陀这只老虎,虽然依旧是摆了河北义军一道,但好歹有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河北义军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否则撕破脸,那就是河北义军没有度量,小鸡肚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另外张须陀已经杀到了,与河北义军纠缠一起了,河北义军已失去了最佳撤离机会,而河北人若想安全撤回去,还得指望齐鲁义军与他们前后夹击张须陀,就算不能击败张须陀,也得牵制住张须陀,否则河北人哪有机会渡河返回?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暗算齐鲁义军的陷阱,而若想把齐鲁义军诱进陷阱,从而给河北人创造撤离的机会,河北人就必须装出一副笑脸,与齐鲁人虚与委蛇,否则齐鲁义军岂会上当?这就牵涉到齐郡大战的第二步怎么走了。
齐郡大战的第二步怎么走?只要齐王杨喃围剿得力,蒙山告急,李风云不得不撤离历城,郭方预的计策就具备了实施条件,接下来就是鹬蚌相争,河北义军和张须陀打得两败俱伤之后,渔翁如何得利?
李风云刚才说了,齐鲁义军若想一战而定,就此控制齐鲁,不但要击杀张须陀,还要击败东莱水师,所以以孟让、左氏兄弟为首的齐鲁豪雄,理所当然想把“渔翁得利”最大化,而这仅靠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够,必须倚仗实力强悍的李风云。
然而,李风云似乎在算计所有人,他把张须陀、河北人和齐鲁豪帅们都拖上了齐郡战场,却在最后时刻利用齐王杨喃对蒙山的围剿,脱离战场,在一旁冷眼旁观,意图做最后一个渔翁,轻而易举拿到最大利益。
很显然,齐鲁义军若想从这一战中牟利,就必须向李风云妥协,唯李风云马首是瞻,对李风云言听计从,否则后果非常严重。可以看到,若李风云不参战,张须陀可以和齐王杨喃联手,也可以和东莱水师联手,甚至三方联手,全歼河北义军,而河北人大败之后,必定对齐鲁豪帅们恨之入骨,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张须陀实力犹在,甚至有所壮大,接下来他必然全力围剿齐鲁义军,把齐鲁豪帅们一扫而尽。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看到了齐郡战场的“要害”,齐鲁豪帅们的心情就沉重了,李风云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也迅速“变异”了,变得阴险狡诈,变得诡异血腥,如此杀人不吐骨头的手段,实在令人惊惧。
袁安、萧逸等联盟官员心情畅快了。李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牢牢控制着齐郡战局的发展,把齐鲁豪帅、河北豪帅和张须陀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齐郡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各方“英雄”都已粉墨登场,再无退却之可能,唯有李风云,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坐山观虎斗。
“原来如此”左君衡冷笑道,“原来李帅要走了,怪不得齐郡大战只有第一步,却没有第二步。”
李风云摇摇手,笑道,“齐郡大战肯定有第二步,只是不知道某说出来之后,诸位是否愿意遵从?”
“愿闻其详。”左君衡拱手说道。
“某倾力而来,留在蒙山的军队非常少,官军只要发力攻击,蒙山必然失陷。”李风云说道,“某之所以设下此计,正是打算在恰当时机离开齐郡战场,与齐王大军对峙于鲁郡,如此一来,东莱水师支援张须陀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李风云详细解释了齐王一旦利用这个机会控制齐鲁,实力大增后,对东都政局的影响,所以东莱水师是否支援张须陀,何时支援张须陀,不仅仅关系到齐鲁地区的稳定,更关系到了东都政局的发展,为此东莱水师的统帅们必定在支援问题上瞻前顾后,摇摆不定,以致于错失良机。
左君衡大为恼怒,说来说去,还是李风云冷眼旁观,任由齐鲁义军、河北义军与张须陀杀得血肉横飞,这不是坑人吗?
“某想请问李帅,联盟军队何时进入战场?”左君衡脸色难看,眼神愤怒,就差没有咬牙切齿了。
李风云意定神闲,微微一笑,说了四个字,“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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