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彪悍、气势威猛、白发飘散的李风云,无论站在哪里都异常醒目,尤其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骄人战绩经过肆意渲染之后,逐渐有神话之趋势,而他那一头披散的诡异白发更是成了他天神下凡的有力佐证。李风云所到之处,甲士肃立,黎民仰望,欢呼之声震耳欲聋,其威望之盛,一时无两。
王伯当没想到李风云的声望竟如此之高,更没想到他会亲自出迎,这让王伯当喜不自胜,心里暖乎乎的,而深藏于心的一丝歉疚亦在此刻突然放大。
当初若没有李风云舍身赴死杀到白马城里劫持了御史,瓦岗人恐怕要在劫狱大案后遭受重挫,不要说单氏难以保全,其他瓦岗兄弟也难逃死劫。然而,瓦岗人并没有因此感恩戴德,反而视其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李风云走了,临走前还送了瓦岗兄弟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他回来了,瓦岗人不但没有还他的人情,没有报答他当年的恩德,反而视其为敌,就差没有割袍断义,反目成仇,兵戎相见了。瓦岗人有自己的利益所在,李风云侵犯了瓦岗人的利益,兄弟也就没得做了,这个道理王伯当懂,单雄信也懂,徐世鼽更是了然于胸,但道德和良知让他们的心里始终对李风云怀着一丝深深的歉疚。
李风云步出辕门,一边与王伯当亲热寒暄,一边略感诧异地打量着他身后的一群白衣人。这群白衣人装束一致,白幞白裳土麻鞋,手握木掊,背负行囊,看上去像是一群走夫贩卒,但举止气势非同寻常,李风云更是从他们的站位中敏锐地发现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小战阵。这是一群百战悍卒,虽然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故意压制自己身上的那股凛冽杀气,但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李风
这不是王伯当的手下,这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战斗力都超过了王伯当。李风云脸上带笑,心里却有了无数猜想,难道他们是官府派来刺杀自己的死士?抑或,王伯当出卖了我?王伯当为人仗义,他不可能背叛瓦岗人,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兄弟。
李风云相信王伯当,但他身后的徐十三却不相信王伯当。徐十三同样发现了这群白衣人的异常之处,就在李风云与王伯当把臂言欢之时,他向风云卫发出了指令,十几副手弩齐刷刷地对准了白衣人,气氛骤然紧张。
十三个白衣人神态平静,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王伯当却是骇然变色,急切说道,“阿兄,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李风云转身冲着徐十三和风云卫摇了摇手,“胡闹自家兄弟,担心甚?来的都是客,莫要惊扰了客人。”
徐十三看了李风云一眼,又看看那群不动声色的白衣人,心中愈发不安。今非昔比,现在李风云是整个联盟的支柱,李风云若出了意外,那帮豪帅们必定把他活活撕成碎片。徐十三做了个手势,风云卫们稍稍放低了手弩,依旧高度戒备。
王伯当转身望向身后的那群白衣人。李风云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专注于何人,但知道王伯当一定是在向这群人中的首领进行请示。李风云愈发好奇,这群人到底是何来历?来此又有何目的?
李密设想了很多双方见面的场景,并据此做出对策让王伯当给予配合。据韩相国的介绍和王伯当本人的述说,瓦岗人和李风云现在闹得很僵,李风云未必会欢迎王伯当,而李密此行能否成功的第一步就是必须见到李风云,必须有机会说服李风云,为此他花费了不少心思,但出乎他的预料,李风云竟亲自出辕门迎接王伯当,这使得他的诸多设计毫无作用。王伯当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好了,是马上把李密介绍给李风云,还是先搪塞过去?
看到王伯当转身投向自己的询问目光,李密微微摇头,示意王伯当稍安勿躁,先进辕门再说。既然李风云给了自己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当然要善加利用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王伯当再度与李风云对视时,就有些局促和尴尬了,李密不要他介绍自己,而李风云却已经对这群白衣人有了怀疑,这时王伯当必须解释一下,否则必然产生误会。
李风云看出来王伯当的不安,但他相信王伯当,确信王伯当不会出卖自己,所以毫不犹豫地拉着王伯当走进了辕门,一路谈笑风生,甚至不忘招呼一下那群白衣人,让他们紧跟在后,不要走丢了。从辕门到帅帐,有很长一段路,而营中人流熙攘,车马如龙,士兵工匠杂役来来往往,稍不留意还真有走失的可能。
行至中途,遇到了行色匆匆的萧逸。李风云明明知道萧逸肯定有急事,却偏偏把他喊住了,隆重介绍给了王伯当,以表示对王伯当的尊重。萧逸碍于面子,不得不“虚于委蛇”,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寒暄了几句,然后礼貌性地抬头环视了一下那群白衣人,每个人都给了个笑脸。没办法,李风云要在瓦岗兄弟面前挣面子,他不能不给。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停顿,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惊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旋即他迅速收回目光,向王伯当告辞而去。
到了偏帐,李风云把王伯当和那群白衣人全部请了进去。徐十三无力反对李风云的决定,只能命令风云卫们全力戒备,而自己则站在李风云的身后,寸步不离。
分宾主坐下之后,李风云就直言不讳了,直接询问王伯当,你为何带来一群不速之客?之前他已经接待了翟让、单雄信和徐世鼽,彼此把观点立场都说清楚了,而王伯当的出现,不会是因为瓦岗人突然改变了想法,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个人的私事。李风云考虑到自己与瓦岗兄弟之间的恩怨,根本无意插手其中,再加上目前联盟危机重重,自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时间很宝贵,也不想无意义地浪费在私人事情上。
王伯当不能不说了,实际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无需再照顾李密的情绪,“阿兄,这是韩明府派来的信使。”王伯当手指李密,做了一番简明扼要的介绍,顺便解释了一下自己迫于韩相国的重托不得不带他们找来的原因。
李密从容淡定,先自我介绍,自称刘智远,然后语出惊人,“将军自蒙山杀来,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但将军可知,今大祸已至,义军岌岌可危,有覆灭之危。”
李风云微笑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韩相国派人来联系自己乃属正常,反之,不联系自己才不正常。韩相国派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商讨通济渠之利,而联盟已经决策保持通济渠的畅通,唯有保持通济渠的畅通,双方才能共赢。此事对联盟来说已不是问题,韩相国对此事也应该有绝对把握。然而,他派来的这个信使和这群白衣人却非同寻常,这不能不让李风云想得更多一点,更深入一些。
李风云知道韩相国的背后有个庞大势力,而这个势力不但控制着宋州乃至通济渠一线,还处心积虑想控制荥阳、东郡和济阴这块进出中原的战略要地,但去年白马劫狱大案和芒砀山义军劫掠重兵大案震惊了东都,皇帝和中枢乘机进行了大范围的人事更迭,导致这个庞大势力在通济渠一线的政治利益遭遇了重挫。李风云确信,联盟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威胁京畿,必然会引起东都政局的剧烈动荡,而这个庞大实力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再一次控制通济渠一线。如果这个信使来自东都,那就有很大可能来自那个庞大势力,若联盟能与那个庞大势力达成“默契”,必能帮助联盟有效控制接下来的战局,这对联盟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壮大机会。
李密一张嘴就“惊天动地”,试图先扬后抑,以巨大悬念引起李风云的关注,然后再以三寸不烂之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尽展自己的惊艳才华,一举“攻克”李风云。
然而,李风云平静若水,云淡风轻,其眼里掠过的不屑和鄙夷,让李密不仅倍感失望,更有一种哗众取宠、自取其辱的尴尬感,但李密迅速调整了心态,对面不过是一个贼,一个野蛮而血腥的叛贼而已,即便他心机深沉,手段了得,又怎能比得上我胸中之锦绣?
李风云不说话,李密后面的话就出不来,哽住了,但不说不行,“将军可知”
就在他准备再抛出一个惊天“悬念”的时候,李风云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而李风云说出来的话,让李密既郁闷又憋屈,感觉自己费尽心血、竭尽全力打出来的一拳,竟然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难受到了极致。
“请回去告诉韩明府,某暂时不会断绝通济渠。”李风云说道,“通济渠不断,东都就不会着急,京畿戍军也就不会急于出关戡乱,这对某有利,对韩明府也有利。不过,某手下吃饭的人太多,烦请告诉韩明府,这段时间要有福同享,不要光吃肉不吐骨头。某的手下饿红了眼,天天喝汤会喝出火气来,一旦怒不可遏,后果就严重了。虽然韩明府未必会因此伤筋动骨,但惹恼了东主,坏了东主的大事,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李风云的最后一句话明显就是试探,但让他失望的是,李密似乎被他这种直指要害的说话方式搞得措手不及,方寸大乱,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对他的试探更是没有任何回应。
李风云不想继续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与王伯当、李密“虚应”了一番,又表示晚上要盛情款待,随即匆匆而去。
进了帅帐,豪帅僚属们还在据理力争,毫无结果。李风云大为光火,这都火烧眉毛了,还不互相妥协尽快拿出一个决策?正想厉声训丨斥几句,就看到萧逸从帐外疾步而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问道,“王伯当所带之人,来自何处?”
李风云估猜萧逸也看出那群白衣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于是回道,“韩相国的信使。”
“你确定?”萧逸神色凝重地问道。
李风云立即察觉到了萧逸的异常,“你有什么怀疑?”
萧逸迟疑了一下,凑到李风云的耳边说道,“某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认识?”李风云好奇地问道,“谁?”
“蒲山公李密。”
李风云难以置信,吃惊地望着萧逸,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