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张须陀率军在济水两岸与长白山义军反复交战,竭尽全力驱赶叛贼离境。
本来他向段文操做了承诺,回到齐郡就派遣兵曹书佐秦琼率军南下支援鲁郡,但这一承诺至今没有兑现,原因是水军副统帅、谯公周法尚发怒了。
老帅怒不可遏,质问张须陀,你什么意思?成心跟老夫过不去啊?老夫给你军队,给你武器,给你统兵权,相信你,让你剿几个小蟊贼,结果你不但没有杀死小蟊贼,反而搞得天翻地覆,连皇帝都惊动了,下旨责叱老夫。你小子还想不想混了?是不是郡丞做得太舒服了,泰山日出看腻了,想换个地方,到大漠里看落日啊?老夫警告你,马上,即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了,否则,你就滚去大漠看落日吧。
张须陀虽然年近五十了,过去在卫府也是一员老将,但在周法尚面前,不比官职爵位,也不比战功,就以从军资历来说,那也是绝对的小字辈,所以张须陀面对老帅的怒火,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有忤逆之心。他一边回书周法尚,承认错误,赌咒发誓,一定在本月底之前彻底解决齐州小蟊贼的事,一边督军猛攻,不惜代价先把叛军赶到济水北岸,迫使叛贼不得不在大河封冻后,逃窜河北。
张须陀夹在江左人和齐鲁人之间,十分难做,既不敢冒犯军方大佬周法尚,亦不敢得罪军方第一大佬段文振的弟弟段文操,剿贼剿得身心俱疲。为了向段文操解释,他特意派遣一名亲信僚属赶往瑕丘拜见段文操,承诺只待把齐州贼赶到大河以北,他就派遣援军会同鲁郡军队共同剿贼。
段文操同样畏惧周法尚。他心里有鬼,徐州贼在鲁郡烧杀掳掠一事迫于曲阜名儒士子太多,不敢不上奏,但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而泗水城失陷一事,他就直接隐瞒了,至于鲁郡鹰扬府败于卞城一战,他连周法尚都隐瞒了。
这些事张须陀都知道,但段文操的哥哥是兵部尚书段文振,段氏更是齐鲁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张须陀除非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玉石俱焚了,否则绝不会与段氏反目。张须陀不说,不代表周法尚就没有其他渠道打听到这些消息,但周法尚同样有所顾忌,他和段文振都是皇帝所信任的军方统帅,很多利益一致,即便知道段文操蓄意隐瞒真相,也不会没事找事跑去得罪段氏。
正因为如此,段文操才敢于向东都隐瞒。现在张须陀告诉他,周法尚发怒了,逼着张须陀限期剿贼,这时候段文操如果故意为难张须陀,耽误了张须陀剿贼,岂不是自寻麻烦,惹祸上身?所以段文操急忙回书张须陀,你安心剿贼,剿完贼了再派援军过来。徐州贼一定要剿,而且还要尽快剿,一旦尾大不掉,养虎为患,影响到了东征,大家一起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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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员为了个人私利,欺上瞒下,而各方势力因为复杂的利益纠葛,彼此袒护。大家都把个人和集团利益至于皇帝和王国利益之上,结果可想而知,皇帝和中枢根本不了解事实真相,他们被误导了,并因此做出了错误的决策。
皇帝和中枢十分信任周法尚,认为齐鲁局势稳定,不再关注戡乱剿贼一事。对徐州梁德重则持将信将疑之态度,考虑到徐州和齐鲁是两个镇戍区,各种利益关系过于复杂,且周法尚都说了,齐鲁局势稳定,这种情形下,中央如果授权徐州军队越境追杀,岂不是不信任周法尚,打周法尚的脸?所以东都明确拒绝了梁德重的请求,但现在徐州是个敏感地区,而皇帝、中枢和卫府在左骁卫将军的人选上争执不下,短期内徐州军事还要倚重梁德重,不能打人家的脸,挫伤人家的积极性,因此同意了梁德重的另外一个请求,允许他征调彭城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并授予彭城郡府统兵权,以便梁德重能整合徐州地方力量,在东征期间确保徐州地区的稳定。
至于限期剿贼、限期追缴被劫重兵一事,东都也没有再提,而是含糊其辞,不过有一点很明确,你必须把被劫重兵追缴回来,必须把劫掠重兵的贼人剿杀了,这是东都的底线。
梁德重接旨后,不是无奈,而是无奈加苦恼了。他对东都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我都说了,徐州贼去了齐鲁,上了蒙山,但你却不允许我越境追杀,请问,我如何剿贼?又如何追缴被劫重兵?思来想去,也只有崔德本的计策可用了,联合彭城、鲁郡和琅琊三郡的地方武装力量围剿蒙山,而徐州军队站在一边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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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风云不知道东都的决策,他派遣到蒙山四周的斥候,最多也就是打探一下军情,看看可有敌军攻击蒙山,其他消息就一无所知了,所以他和义军首领们都判断官军近期内要围剿蒙山,为此日夜练兵,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天杜伏威和辅公祏渡过泗水河,经卞城赶至颛臾城,拜见李风云。这是他们两人的特权,是李风云特意打过招呼的,唯有他们两人可以经风云卫禀报后,直接见到李风云,随时都可以见。
杜伏威和辅公祏升官了。孟让给了他们一些人,加上他们自己的小兄弟,凑足了一个百人旅,杜伏威做了旅帅,辅公祏做了队正。两人见到李风云后,喜滋滋的报了喜讯。李风云非常高兴,恭贺了一番,又请来陈瑞,让他给杜伏威和辅公祏调拨五把长刀,五支步槊,十张轻弩,铠甲若干,再调拨一些普通武器,还有戎服钱粮等资装若干,算作贺礼。
杜伏威和辅公祏感激涕零,暗自发誓这辈子若是出息了,一定要报答李风云。
李风云设宴款待两人,席间随意闲谈,聊得都是带兵打仗的事,不厌其烦的讲授很多实战经验,不要说杜、辅两人,就连陪坐在一边的徐十三都感觉到了李风云的反常。李风云对杜、辅两人可谓是呵护备至,有求必应,但奇怪的是,他从不开口招揽两人,邀请两人到自己帐下效力。现在孟让和长白山义军就在洙水下游的河谷里,坚守着自己的独立地位,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归附李风云和苍头军的意思。这时候,李风云如果招揽杜、辅两人,不要说杜、辅两人不敢不答应,孟让更是不敢不放人,然而,李风云字里行间,却清晰透漏出他希望杜、辅两人继续追随在孟让身边,甚至还有资助和扶植两人独立发展的意思。
杜、辅两人年少,草根出身,顽劣,不学无术,也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虽然身边也有一帮地痞无赖小混混,但谈不上“实力”二字,从心理上就没有做好“独自翱翔”的准备,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几个月前他们之所以跟着同乡豪帅孟让举旗造反,不是主动行为,而是迫不得已,当时地方官府为稳定大灾之后的形势,大力缉捕盗贼,杜、辅就在缉拿之列,假若被抓去肯定杀头,杀一儆百嘛,所以走投无路,造反了。造反后,官军围剿,义军名为“转战”,实际上就是东躲西藏,四处流窜,竭尽全力寻找一条活路。这种情形下,杜、辅两人能活下来,能把肚子填饱,已经倍感庆幸了,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去称王称霸?
然而,是人都有**,都有梦想,都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冲动,杜、辅也算热血少年,当然不甘心像狗一样的活着,像丧家犬一般苟延残喘。李风云在他们心里算是一个成功的强者,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却另眼相待他们,器重他们,甚至鼓动他们去干一番大事业,去称王称霸,自然会给他们以希望和信心,于是,不知不觉中,李风云便在他们心里埋下了“自强不息”的种子,只待风云际会之时,这颗种子便会冲出土壤,开花发芽。
宾主尽兴,这酒宴渐至尾声,眼见就要散了,杜伏威不禁露出焦虑之色,但又十分忐忑,几次望着李风云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辅公祏始终平静地坐在一边,有意无意地阻止杜伏威把话题往某个方向上引。
李风云瞧着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杜、辅两人说道,“小小年纪,不知深浅,替人做说客也就罢了,还扭扭捏捏,犹犹豫豫,不敢杀伐果断,如此瞻前顾后,何以成就大事?孟帅到了蒙山脚下,却担心某吃了他。小家子气也就罢了,但胆识不足,眼界也低,说他志大才疏亦不为过,委实教人失望。如今他在洙水西岸修整好了,恢复了力气,对某的底细也打探得差不多了,觉得某没有实力吃了他,之前纯粹是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于是胆子大了,便又找上门来,想从某这里借些粮草武器,甚至想进驻蒙山,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赶走某,鸠占鹊巢。”
杜伏威顿时露出羞愧之色,尴尬无语。辅公祏倒是惊讶地望着李风云,不知道李风云何以如此了解孟让,把孟让的心思揣测得一清二楚。难道白发帅天赋异禀,有千里眼、顺风耳?看来俺之前的谨慎还是对的,俺叫杜郎不要说,以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让白发帅轰了出来,那就难堪了,幸好没说,否则肯定会激怒白发帅。
李风云依旧在笑,并没有生气。
“某给两位兄弟面子,你们既然来了,向某借粮借武器,某绝不吝啬,你们要多少,某给多少。”
杜伏威、辅公祏大为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齐齐盯着李风云的脸,看到他当真没有生气,说得很严肃很认真,一时竟手足无措了,百感交集,对李风云的感激无以复加,心里更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白发帅待俺兄弟恩重如山,日后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白发帅。
两人当即跪下叩谢。
徐十三更是吃惊,目瞪口呆。有没有搞错?杜、辅两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这就两个土混混,要什么没什么,啥前途都没有,你另眼相看,百般呵护,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如今更是为了他们,要白送给孟让钱粮武器,你是不是喝醉了?孟让有两千多人,而且都是从官军的围追堵截中杀出来的精锐,实力不比我们差多少,实际上那就是一只虎。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你不乘着孟让虚弱之际吃了他,却省吃俭用,要把他养肥养胖,你什么意思?
徐十三实在想不明白,心里更是堵得慌,这酒根本就吞不下去,寻了个借口就出去了,出去找陈瑞和袁安了。苍头帅喝醉了,说胡话,要送孟让钱粮武器,你们赶快去阻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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