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先生看到一头白发的李风云直奔半山亭而来,当即迎了上去。
双方亭外互致问候,彼此打量着对方。
陈三先生长相英俊,气质儒雅,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颇具亲和力。李风云正在考虑着如何措辞直奔主题,陈三先生却是惊叹着先来了一句,“没想到白马苍头竟如此年轻。”
白马苍头?李风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露疑惑之色。
陈三先生笑了起来,“如今你的大名传遍了运河两岸,老少皆知。”他指指李风云的满头白发,再次叹道,“人皆以为你是一位苍头老者,某亦如此猜想,谁料你竟如此年轻。”
李风云的眼里掠过一丝落寞之色,一闪而逝,却被陈三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你这白发与生俱来,还是当真如传说般的一夜白头?”
李风云亦笑了起来,却没有给出答案,“有劳先生远迎,不知风云是否来迟?”
“你来得好快。”陈三先生无意纠缠白发的来源,顺着李风云的话便说道,“吕大郎与某相赌,某说你上午会到,吕大郎则认定你今夜方能赶来,没想到某与吕大郎都猜错了,你竟在朝阳东升之刻便赶到了砀山。”他转目看了看远处那些坐在草地上休息的黑衣死士,戏谑道,“难道你会缩地神通,瞬息可走百里?”
“先生必有神算之术,早早候在此处。”李风云亦揶揄道,“先生不若为砀山举旗占上一卦,看看某等能否逐鹿中原、称霸天下?”
陈三先生笑容顿敛,严肃地看了李风云一眼,旋即摇头叹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过去某深信不疑,现在却是不信了。”
陈三先生言辞含蓄,话中有话。李风云却是心念电转,马上便有了一种猜测。
陈三是芒砀山的“地头蛇”,此次芒砀山举旗,理所当然要倚仗他的力量,以他为主,但用的名号却是吕明星,显然陈三先生的身份不宜暴露,以免牵扯到其他人。那么,吕明星是否有甘为“傀儡”的觉悟?吕明星是恶名昭彰的贼,心狠手辣,心机自非寻常,他当然知道造反的后果,也知道做“首恶”的下场,他为了生存,岂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任由别人宰割?
吕明星肯定不愿做任人摆布的“傀儡”,为此他要强龙过江,要从陈三先生这位地头蛇的手中抢夺造反的领导权,这或许就是陈三先生早早等候在山口之处迎接李风云的原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事实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岂不拱手送给自己一个夺取起义领导权的最佳机会?
李风云微微一笑,“先生言之有理。今日做贼的,明日未必就不能王侯将相,但凡能王侯将相者,都有其不同寻常之处。”他指了指自己的白发,“先生善算术,不若帮某看看这一头白发,是不是天赋异象?”
陈三先生心领神会,哈哈大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天生白发也算异象。”陈三先生笑道,“但是否王侯将相之种,尚需时日详加推衍。”
“如此请先生落座山亭,待某细细道来白发天生之缘由。”
李风云举手相邀,与陈三先生并肩走进半山亭,相对而坐,促膝而谈。
自古以来造反不外乎三种人和三种缘由,普罗大众活不下去了,造反;利益受到损害的贵族因为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婪而造反;被征服者为反抗征服者的统治而造反。这次砀山举旗却是为了造反而造反,说的更白一点就是纯粹找死,自寻死路,做别人的牺牲品,而且还是心甘情愿。
参加造反的三个首领中,吕明星是被逼造反,是被牺牲的人,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之,而李风云则完全相反,是积极主动要求造反,属于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那么陈三先生造反的原因是什么?是报仇血恨还是仗义相助?抑或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李风云有心试探,在陈三先生面前侃侃而谈,从造反的策略、目的,到造反必须具备的几大基本条件比如人、财、物等等,面面俱到且条理清晰,主次分明,给人一种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之感。
陈三先生初始以为李风云不过是一个来自北方边陲的粗鄙强贼,自信可以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尚未听完李风云的高谈阔论,心里已掀起了重重波澜,自己不但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位白发刑徒,更要即刻调整预定之计,千万不要因为错误的判断而身陷两位强贼的夹击之中。自己的任务是必须把两位强贼推上造反之路,在梁郡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以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帮助韩相国完成劫掠重兵的计划,所以自己与其做个两虎相争中的“虎”,不如坐山观虎斗,在两位强贼的“厮杀”中“渔翁得利”。
陈三先生迅速在吕明星和李风云之间做了一下比较和权衡,很显然,吕明星就是一个纯粹的贼,阴险狡诈、心机狠毒、贪婪粗鄙且鼠目寸光,这种贼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可以,造反就不行了,说实话吕明星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造反的打算,更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鸿鹄之志。所以比较之后,李风云的优势就非常明显了,不论其人的性格手段如何,仅以此人把造反当作一番事业来干,更有像陈胜吴广那等改天换地的志向和理想,即便其高谈阔论有纸上谈兵之嫌,那也值得辅佐,以自己之能力,足以帮助李风云把“纸上谈兵”变为事实。
陈三先生断然做出决定,自己还是按照预定计划躲在“幕后”,不过辅佐对象则由吕明星改为李风云。造反队伍里有三个首领,任意两个首领联手合作,必然能牢牢压制住另外一个首领,并牢牢控制住造反的领导权。
李风云把自己的造反大计阐述完了,陈三先生的决定也做出来了,他直言不讳的笑道,“你的野心很大,志向更是高远,但未免危言耸听了,且过于自信。你怎么知道中土将在未来几年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局?又凭什么推断今日王国会在中外恶劣局势的夹击下轰然崩溃?”
李风云诡秘而笑,“先生不妨拭目以待。某对天下大势若是估计对了,那么今日举旗,则意味着中土大地将由此掀起惊天波澜,未来我们必能雄踞中原,逐鹿天下。”
陈三先生根本不相信,权当是李风云的胡言乱语,不过这番疯言疯语则证明了李风云对造反大计充满了信心和激情,而这正是造反者所必须具备的心理,假若造反伊始就没有自信,就十分颓丧和绝望,那还造什么反?不若自己抹脖子算了。
陈三先生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细节上纠缠,他马上转移了话题,“你何时从军?又在何处镇戍?西土?抑或是北疆?”
李风云所讲述的造反大计中,除了核心的生存策略,便主要是军事上的措施,比如队伍的建设,攻防战术的演练,严明军纪,军需筹措和运输等等,其对军事的熟悉程度非同寻常,很明显他曾从军戍边,并且参加过征伐,甚至有可能是一名卫府军官。
李风云笑着摇摇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某已经遗忘了。”
陈三先生略感错愣,他没想到李风云对过去藏匿得如此之深,竟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自己的打探。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自己也是一样,这些年潜心藏匿,又有几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宇文述之尊贵,亲自派人将李风云羁押回京,而一路之上更有无法无天之徒屡次阻杀,可见李风云也非寻常之人。此次他积极主动要求举旗造反,不难推测到其处境之艰难,肯定是走投无路了。
“很久以前?”陈三先生为避免尴尬,哈哈一笑,戏谑道,“请问风云,贵庚几何?”
在他看来,李风云最多二十四五岁,尚属热血冲动之期,虽然其心智远比同年龄人成熟,但那是由特殊境遇所造成,并非天生,即便老奸巨滑也还有棱角可寻。
“忘记了。”
李风云这句话顿时让陈三先生尴尬至极,他没想到李风云的性格不但不圆滑,反而是有棱有角,异常犀利。
“先生对某所说,有何见教?”
李风云趁着陈三先生羞恼之际,马上反客为主,咄咄逼人,不再任由陈三先生掌控局面。
“甚好。”陈三先生不得不敷衍一句,以免双方因尴尬而心生怨隙。李风云的谋划的确不错,但缺点显而易见,纸上谈兵,他不熟悉芒砀山及其周边地区,更不熟悉梁郡及其周边郡县的形势,所以他的谋划实际上就是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
“但是……”陈三先生打算把自己的想法阐述一下,明白无误的告诉李风云,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举旗一事由我主导,造反大计由我谋划,你就安安分分的做个“傀儡”,我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休想骑在我的头上为所欲为,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强龙过江啊?
“甚好!”
哪料李风云一声欢叫,当即打断了陈三先生的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那就依计而行,先把队伍拉起来。”
陈三先生的一张脸霎时变成了酱紫色,神情僵硬,一双眼睛难以遏制的喷出了怒火,欺人太甚,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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