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让等人骇然抬头。
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锦袍老者站在门口处,神色凌厉,手指翟让手上的破碎壶底,怒目而视。
徐世勣一跃而起,慌忙施礼,“误会,误会,某家阿兄不慎失手……”
锦袍老者用力一挥手,打断了徐世勣的解释,以盛气凌人的口气责斥道,“宵小粗鄙,无知无谓,可知损毁器物罪在几等?”
徐世勣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翟让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估计这是崔氏府上的重要人物,不敢轻易得罪。单雄信有些慌乱了,一则身处险境,还在逃亡途中,随时都有生死之危,二则对豪门望族有一种本能的忌惮和畏惧。豪门望族代表着权力和财富,对普罗大众来说高高在上,杀生予夺。
“滚!”
蓦然,李风云一声暴喝,声若惊雷,跟着惊鸿一闪,长刀破空而出,“咄”一声钉在了门框上,铮铮作响,杀气腾腾,“竖奴猖獗,再若相辱,剁下狗头!”
空气骤然凝滞,所有人都惊呆了。徐世勣瞠木惊舌。翟让神情更冷。单雄信目瞪口呆。
锦袍老者瞪大双眼,又惊又惧又愤怒。他在府中霸扈已久,除了家主和主母等寥寥数人外,即便是庶房和旁支对其也是恭敬有礼,何曾受过此等污辱?况且还是被几个最为卑贱的如丧家之犬般的逆贼所污辱。他的肺都要气炸了,感觉浑身热血上涌,感觉自己都要窒息而亡了,一时间浑身颤抖,头晕目眩,眼前黑星、金星更是四处飞舞。
李风云见其不动弹,还依旧拿眼瞪着自己,更是勃然大怒,猛地弹身而起,掀翻菜肴,拎起食案便狠狠地砸了过去,“竖奴找死!”
锦袍老者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恐惧轰然弥漫全身,张嘴发出一声惨厉尖叫,抱头鼠窜而去。
李风云大步上前,伸手拨出门框上的长刀,然后转头望向徐世勣,郑重说道,“你错了,若想活下去,唯有掌控自己的命运,倘若你把命运交给别人,任人宰割,你还能活几天?”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翟让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单雄信倒是洒脱,哈哈一笑,拉住失魂乱魄的徐世勣,“兄弟,跟着哥哥走,从此你就是贼,人人得而诛之的贼。”
徐世勣茫然相随。俺是贼?俺是贼了?俺与他们从此便是生死仇敌了?俺错了,俺真的错了。突然,徐世勣霍然顿悟,当即加快了脚步,与单雄信并肩狂奔。
四人再回小花园。
“大郎,怎么走?”单雄信问道。
徐世勣信心受挫,再不敢乱拿主意,举目望向翟让。
翟让沉吟不语。他的计策已废止,诸般安排都做了无用功。徐世勣的计策更不可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高高在上的大权贵,仔细想来实在是太荒诞了。不过这也怨不得徐世勣,他毕竟年轻,又坐拥巨额财富,含着金钥匙长大,让他突然从巨贾变成贼,还要从一个贼的角度去考虑生存大计,实在太难为他了。所以这里面真正保持清醒头脑,并以贼的立场来考虑和解决问题的,唯有白发刑徒李风云。但问计于一个过路强贼,无异于盲人问路,亦让翟让羞于出口。
好在单雄信帮忙解了困。单雄信见徐世勣不说话,翟让也不说话,以为他们正在苦思良计,于是没事找事主动与李风云攀谈,“兄弟,你刚才突然暴怒,吓了俺一跳。一个老家奴而已,倘若吓死了,倒是麻烦。”
“麻烦?”李风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到现在还没有闻到血腥味?”
血腥味?单、徐、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头蓦然涌出不祥之念。
“白发兄弟,你啥意思?”单雄信倒是直爽,急忙追问。
李风云看看眼前三人,暗自叹息。过去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眼高于顶之辈,哪里知道做贼的艰苦?如今成贼了,却是一帮菜鸟贼,前路茫茫啊。李风云不再拿腔作势,正色问道,“今夜白马大乱,以崔氏之地位,消息必然灵通,府内怎会不戒备森严?”
三人面面相觑,暗自吃惊,倒是疏忽了。
李风云继续说道,“十二娘子乃崔氏子弟,深夜候在此僻静之处,身边竟无一人保护,怎么可能?”
三人霎时明白了,怪不得李风云看到十二娘子便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原来是要挟持做人质。
“既然有人保护她,却又故意瞒着她,为什么?是否徐大郎与其密议之事已经泄漏?是否正在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三人脸色大变。翟让、单雄信齐齐盯住徐世勣。
“大郎,你向她求助之时,可有其他人知道?”翟让急切问道。
徐世勣摇头。
“她是否会求助于他人?”单雄信接着问道。
“十二娘子孤身前来,显然瞒过了身边之人,也就是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并不忠诚于她,更不可靠。”不待徐世勣回答,李风云已抢先说了,“那个老家奴突然出现在我们藏身之处,且大呼小叫,已足以说明问题。”
李风云把话说到这份上,三人若再不明白,那真的没办法混黑道了。很显然老家奴不是十二娘子的亲信,他是悄悄跑来探风的,一旦核实了便召人来抓捕。大概是忌惮李风云的血腥杀戮,或者是担心惊扰了十二娘子,围捕者不敢靠的太近,也或者是围捕者根本就没想到李风云等人与老家奴一照面便跑了,所以到目前为止,围捕者尚未出现,但如果迟迟想不出办法,耽搁了时间,四人必定被围,插翅难飞。
“计将何出?”翟让问得很自然,再无羞愧之感。此刻他和徐世勣一样,自信心已被这一连串的突发变故而导致的一系列危机所摧毁,而李风云却在应对这一系列危机中表现得沉着冷静、机智果敢,不知不觉已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对其已有所倚重。
李风云抬头望天想了数息,然后四下看看,冷声道,“我等已被包围,若想杀出重围,唯有一策。”
“何策?”单雄信急切问道。
“挟十二娘子为人质。”
李风云冰冷的话音刚刚落地,翟、单、徐三人尚未做出反应,就听到远处黑暗中传来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飞快。
来了,追兵来了。三人惊骇之余,暗叫侥幸。今日若没有李风云的机警,必定人头落地。
“走!”李风云冲着三人一挥手,飞一般冲向花园围墙,一跃而上,全身趴伏在了墙头上,与夜色迅速融为一体。
三人有样学样,悄然藏匿。这时他们才突然想及之前在小楼换衣时,李风云为什么坚持穿黑袍。现在李风云不但身上穿着黑袍,就连整头白发都被包在了一块大黑巾里,在这黑夜里即便仔细寻找也难以发现。
片刻之后一群手拿武器的壮汉冲进了小花园。那位锦袍老者正在其中,愤怒的呦喝着。壮汉们在他的指使下三五成群、小心翼翼地四下寻找。
翟让四人视力极佳,他们在老者身边霍然发了四个黄衣戎装卫士。此处是内宅所在,十二娘子的禁地,估计鹰扬卫士不敢明目张胆的跑进来,只能先派人进来摸摸情况。
李风云动了,像狸猫一般无声无息的缘墙而下,但让翟、单、徐三人吃惊的是,他不是离开小花园,而是再度冲进了小花园。
李风云突然爆发了,就像一头从黑暗中咆哮而出的猛虎,一路狂奔,一路杀戮,凡阻碍者,均一刀毙命。
没有人作出反应,所有人都吃惊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风云如幽灵、如鬼魅、如魔鬼一般骤然临近。四个戎装卫士最先反应过来,张嘴发出惊恐叫喊,“拦住他,快拦住!”但李风云的速度更快,眨眼即至。四个卫士举刀防御,根本不敢上前近身肉搏。之前他们曾亲眼目睹了李风云那完全就像屠狗一般的恐怖杀戮,那一头血迹斑斑的白发更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面对死亡的威胁,四人极度恐惧,连连后退。
锦袍老者掉头就跑。
李风云的目标就是锦袍老者,岂能让其逃脱?李风云猛地发出一声震天狂吼,身形如电,速度陡然暴涨,长刀更是在厉啸中狠狠剁在两名卫士的横刀之上,但见金铁交鸣,火星四射,横刀倒撞,两名卫士骇然倒退。
李风云如风掠过,长刀划空而起,一刀剁下。锦袍老者只觉耳畔狂风厉啸,脖颈一凉,一股锥心痛感霎时传遍全身,吓得魂飞天外,两脚一软,“扑嗵”跪倒,哭天抢地的叫了起来,“好汉绕命,饶命啊……”
长刀陡然静止于半空。李风云身形骤停,一脚踢翻老者,狠狠踩在其半边脸上,然后舌绽春雷,纵声狂呼,“退下,否则杀了这狗奴!”
场面瞬间停顿,所有人都像中了法术一般一动不动,唯有老者凄厉而恐惧的惨叫声回荡在花园之内。太快了,太恐怖了,他不是人,他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数息之内此人不但狂奔数丈擒住了锦袍老者,还杀了三人,伤了五人,击退了七人,当真如摧枯拉朽一般无人可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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