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之前随从唤郁亮出去,就是因为方氏的表哥史文轩来访。

郁亮一见史文轩,那已被方氏释化的怀疑又冒出了头。偏偏史文轩一脸的焦急,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将军,我听说表妹去侯府一趟,竟然被气得晕倒了?”

他消息这么快,不是时刻关注着将军府,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知道自己妻子的事情。要么就是府里有人去通风报信,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上门质问。

史文轩问完,见郁亮没有回答,反而用一种极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忙解释道:“我刚巧在外面与人喝茶,听道有人议论,说表妹在侯府晕倒,被抬了回来。我一急,也没顾得上细打听,不知表妹现在可好些了?”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郁亮越发觉得他心里有鬼。

“史大公子真是消息灵通,这才多大会功夫,我们将军府的事情就传到了你的耳中。本将军真怀疑,你莫不是在我府中安插了眼线?”

郁亮粗着声,不阴不阳地来了这么一句。史文轩心思转了几个弯,不明白今日这表妹夫是来的哪一出。

以往他们称兄道弟的,对方可都是随表妹,唤自己表哥的。怎么今儿,自己就成了史大公子,而且这口气,听着不太对。

“将军,可是表妹做了什么事惹您生气?她自小被姨母娇养着,大毛病没有,小性子肯定是有一些的。女人家的,偶尔使些小性子,无伤大雅,您说是不是?”

“史大公子倒是清楚内子的脾气,竟然比我这个做丈夫还要了解。”

这话就更不对了,史文轩本就是圆滑世故的人。一听就知道今天这郁将军发的是哪门子邪火。只不过不知他是谁那里听人嚼得舌根。按理来说,自己和表妹一家走得近,不是一天两天了。

“哎哟,我说将军今日怎么说话如此呛。原来是怪我多事了,也是我爱妹心切。你是不知道,史家姑娘少,莫说是嫡妹,就是庶妹我都没有。自小我就把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听她有事,能不着急上火吗?”

这话一出,郁亮哼哼两声,请他就座。

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也不知是哪个心思龌龊的,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传到将军您的耳朵里。依我说啊,这世间有些眼热之人,但凡是看到有人比自己过得好,总会不舒服,想方设法地使些手段,让别人和自己一样不痛快。别人我不敢说,唯独表妹,这些年来别人不知,将军还能不知?她的一颗心哪,全都系在将军您的身上。若不然,当初她好歹也是个官家嫡女,能屈在您那后院,做个没名没份的妾室?”

史文轩说得气不喘脸不红,那方家算什么官家。当年方父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陛下采选秀女,以五品为界。方太后因长相娇艳,被封了美人。

后来产下龙子,才加封为方嫔。

方氏是方太后的妹妹,因为姐姐成了方嫔,方家才慢慢出现在世人面前,方氏才有机会随母亲去各家做客。

当年方家虽然有起色,但方太后不过是个嫔,且所出皇子抱养在成皇后的膝下。方父依旧还是五品小官,前去求娶方氏的人,能有什么像样的家世?

要不然方氏能委身给别人做妾?

但史文轩的话,却说到郁亮的心坎里,他脸色好看了一些。

没错,当初他是听说过有好几家公子求娶方氏,方氏都没有答应。反倒是见到自己,总是一副害羞娇怯的模样。

他那时候正是血气方刚,成氏一天到晚不冷不热的,不与自己亲近。

对于娇羞含情的方氏,他不知不觉就上了心。

后来有一次,方氏随母亲来将军府做客。他多喝了两杯,唐突了佳人。方氏只能一顶小轿抬进门,成为他的妾室。

他自知委屈佳人,待她百般宠爱。她在成氏面前伏低做小,处处礼让恭顺。在自己面前,始终小意逢迎,温婉体贴,从不曾有怨言。

后来成氏去世,她被扶为正室。对自己一如当初,对待成氏留下来的女儿,吃穿上从不比清姐儿差。

说到底,都是那个逆女惹出来的事。郁亮想着,冷哼道:“不关她的事,今日我是被我那不孝女给气着了。刚才多有得罪,表兄莫放在心上。”

“您可是指锦安侯夫人?”

“正是那个逆女!”

“难怪…”史文轩眉头轻皱,“说句将军不爱听的话,这门亲事确实不好。两家结亲不是结仇。但是你看,自打您那次女嫁进去,景侯爷不说帮衬将军府,还出面弹劾将军。这哪是把将军府当亲家,说是当仇敌还差不多。”

他边说着,边摇头叹气。

郁亮咬着牙关,脸腮两边紧紧地绷着,很是不悦。他想到那不孝女的样子,心里开始怀疑莫不是那死丫头故意污蔑妻子,就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果然是成氏所出,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史文轩最擅长察言观色,一见郁亮这神情,猜到景夫人必是说过什么,所以将军才会有之间的反应。

他心里狐疑着,成氏生的那个女儿,自己见过许多次,不像个聪慧的。加上表妹有意引导,那姑娘不光是不聪明,甚至可以说目光非常的短浅,十分的好拿捏。

不会是嫁进侯府后,被景侯爷给拉拢了,所以才会针对将军府?

若是那样,倒也不难办。他相信,表妹自有法子。今日他这一趟来有些不是时候,未免郁亮再起疑心,他赶紧起身告辞。

他走后,郁亮觉得自己先前无故猜疑方氏,有些不应该。正想着去看娇妻,顺便哄哄她,她必会破涕为笑,对自己百依百顺。

一脚踏门厅堂的门,就看到自己儿子郁全胜。

郁全胜一身书生儒袍,朝着郁亮先行礼:“爹,我刚才碰到表舅,他说娘今日受了委屈?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长相像方氏多一些,又有两分像史文轩。因为方氏崇文,一直不许儿子习武,所以郁全胜和郁亮不仅长相不同,连气质都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郁亮原本被压下去的猜疑,不可控制地重新冒头。儿子这左看右看,没有一星半点像自己。反倒是极像史文轩,同样儒雅,浑身的文人气。

方氏是自己的妻子,史文轩又是上门质问,又是告诉自己的儿子。好像自己是个外人,而他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如此一想,压下去的猜疑重新泛上心头。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讲,都是一根刺。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想清除就没那么容易。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那种子就会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郁全胜看着郁亮,不明白父亲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你自己去问你娘就知道了!”

郁亮丢下这句话,黑着脸离开。一路上,越想越是烦躁,越不想去往那方面想,就越是把儿子和史文轩放在一起比较。

越是比较,就越是觉得方氏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那朝方氏屋子去的脚生生地停住,转了一个方向,去到妾室的屋子。

方氏得知他去睡小妾,整个人都呆住了。今天将军的行为太过反常,换做从前,自己身子不适,他必是成宿地陪在身边。

“你派人去请大夫,就说我心口痛。”

婆子会意,忙急呼呼地出了门。一路上,逢人就说夫人要请大夫,恨不得嚷得全府都知道。当然,重要的是将军能听到。

郁亮听到了,有些心疼。但一想到心里的那种猜测,就冷下心来。哼哼两声,搂着楚姨娘滚到了床榻之中。

楚姨娘身子僵着,不敢逢迎。

“将军…您还是去看夫人吧,妾今日身子不适,恐无法侍候将军…”

她浑身抖着,方氏惯会绵里藏针,使出来的手段让人苦不堪言。将军今日若是留在屋子里,明日等着自己的还不知是怎样的惩罚。

郁亮的兴致被打断,看自己小妾一脸惊恐害怕样子,眯起了眼,“你怕什么?”

“将军…夫人…妾求您,去夫人那里吧…”

“你在怕她?”

楚姨娘哪里敢讲,白着脸,咬着唇,拼命地摇头,眼泪都吓出来了。

这副模样,郁亮哪里看不出来。莫非方氏在自己面前都是装的,其实是个极善妒又手段狠辣的人?

他想起次女说的话,说方氏为达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一时间,脑子里像有两人在打架。他沉着脸,从床上起来,摔门而去。他的心有些乱,并没有回方氏的屋子,而是去了前院,和衣而睡。

那厢方氏原本是假装的,听到将军离开小妾的屋子,她以为会到自己的屋子。谁知最后等到半夜,将军都没有出现,她的心口真痛了起来。

这样的结果,正是郁云慈想看到的。她临时起意说的话,目的就是想恶心郁亮和方氏。

眼见着寅时已过,先前迷迷糊糊睡去的她惊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头顶红色的帐子,复又闭上眼睛。

原来她还在书中。

这下,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却也不想起身,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脑子里慢慢地捋着故事中的情节。

其实原书是一本甜文,既然是甜文,基本情节不多。主要就是女主如何在侯府站稳脚,再如何得到男主的爱,然后两人甜甜密密没羞没臊地生活着。

所以在她的记忆中,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她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从黑到灰,从灰到亮。终于慢慢地坐起身,拉了一下床前的铃绳。

很快,采青就进来了。一番更衣梳洗,再坐到桌前,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布着,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习惯。

桌子上的四五个盘子,还有两屉扁食,再加一碗粳米粥。

比起昨日在侯爷那里吃的,自己屋子里的份例似乎更精致一些。她有些欣慰地想着,至少她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

用完饭后,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今日和昨天的兵荒马乱完全不一样,屋子里的冰块散发着冷气,凉爽爽的。她惬意地靠坐着,小桌几上摆着茶水点心瓜果,随手可取。

自己什么都不用动,只要唤采青和传画就可以。

古代贵夫人的日子,实在是够无聊的。她想着,记起昨日如晴似乎提过府内有赏花的地方。于是叫住采青。

“我记得眼下合欢应该开得正艳…”

“夫人,咱们府上就有几株。在东后院的边角,奴婢昨日看到,已经全开了。”

她起身,看向外面。现在是早晨,太阳光还较弱,与其憋在屋子里,还不如出去走走。

“正好今日无事,咱们去看看。”

采青和传画放下手中的活,陪她出门。

清晨还是有些凉爽的,她想着。开始认真慢慢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她猜着,或许她以后呆在这里的时间会很长。

侯府很大,处处见景。飞檐迴廊,拱门石路,还有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她一路着,感叹着古代豪门的富贵。

穿过花园,再拐了几条路。

猛然,她停下脚步。

“呜…呜…”

似乎是有人在哭,而且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向采青。

“夫人,应该是表少爷…”

表少爷?

郁云慈皱着眉,回忆着书中侯府的人物。似乎确实有一个寄居的表少爷,书中着墨不多。只知道一直养在侯府,是侯爷庶姐的儿子。因父母双亡,侯爷才接到府中。

女主嫁进来后,为表贤惠,对这个表少爷还算不错。

只不过这个表少爷自小懦弱,性子孤僻又没什么能力。长大后,还是女主张罗,替他娶了亲。他也就一直拖家带口,隐形一般地寄居在侯府,靠着侯府的份例过日子。

她想着,朝那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那边有一丛虞美人,她走近,轻轻地拨开。

花丛之中,坐着一个小男孩。约四五岁的样子,穿得倒还不错,只不过头发散着,脸上挂着泪珠。

被泪水洗过的瞳仁,像黑玉石一般。

小男孩似受到惊吓,赶紧站起来,转身就要跑。她这才发现,他没有穿鞋子,小脚丫上全是泥土。

她一把拉住他,把他从花丛中提抱出来。

小人儿许是不曾和别人如此亲密过,那双墨玉般的眼睛看着她,小脸惊恐着,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