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佑帝和太上皇的关系十分亲密,虽然早年也曾经有过矛盾和隔阂,但太上皇晚年与淳佑帝的相处,是天家父子之间难得的和睦,故而太上皇之死,淳佑帝是真的难过。

实打实的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淳佑帝守得很尽心,上行下效,不仅皇族宗室不敢打折扣,就连官员世家贵族们,也都很是收敛,别说鼓乐作乐,就连孩子都诞生得比较少。

皇室更是好久没有孩子诞生了,没有人那么白目敢在这个当头明知故犯。

所以庄玒、庄瑞、庄澜琋几个孩子,仍然是皇室中,年纪最小的那几个。

太上皇孝期过后的第一次年节,淳佑帝办了一次国宴,十分的热闹。

淳佑帝惦记孙子辈,便把这几个孩子叫到跟前凑趣。

这三个孩子相差不大,可如今呆在一处,却全然不像同一年出生的,尤其庄玒比庄瑞还大一些,可看起来却要矮上好一截。庄瑞和庄澜琋都是一副白白胖胖粉嫩嫩的模样,穿着父母给准备的红色褂子,整个一福娃娃的喜庆模样,看着就叫人欢喜。而庄玒穿得倒是厚实,却仍然能叫人看出瘦弱和苍白来,偏偏他的母亲素净惯了,给他穿得还是蓝色的衣裳,越发显得清冷纤细。

庄瑞和庄澜琋性子活泼,早已经围着淳佑帝追逐打闹起来,淳佑帝也看得十分乐呵,虽说这两个孩子闹腾了些。可再一看庄玒这个大儿子唯一留下来的孩子,颤巍巍地站着,似乎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再抬头看看下面薛宝钗和伺候的宫女一脸紧张担忧,也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不忍,伸手便把庄玒抱了起来,孩子轻得叫人心惊,捏了捏他的手腕,细得简直跟个竹竿一般。

皇后看到淳佑帝几不可觉地皱起的眉头,也看到了庄玒的模样,便笑道:“皇上,把玒儿给我抱下,这孩子可真是乖巧。”庄炜虽不是她所生,但这个孩子还是要算是她的长孙的,而且庄炜也已经不再了,倒真是没有必要跟薛宝钗这孤儿寡母的过不去,倒显得她小心眼儿了。

淳佑帝把庄玒递到皇后怀里,动作有些僵硬,这个孩子细弱得似乎一用力就会把他的手脚折断一般。

庄玒到了皇后怀里,因着来之前被薛宝钗千叮万嘱要在皇爷爷、皇奶奶面前乖一点,一定要叫她们喜欢自己,所以还耐得住性子,只是眼睛已经转头巴巴地去找薛宝钗的身影。

因着他身子弱,薛宝钗看他看得紧,家里又没有男主人,从小都是和薛宝钗吃睡在一处的,对薛宝钗也是十分的依赖。

裘卿妤在皇后的眼神示意下,凑趣地上前一同逗弄小庄玒,实则小心地给庄玒检查了一下,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因为早产而得,却又因为虚不受补的体质,不可大补,但是精心地养着,也不至于会夭折。

裘卿妤小声跟皇后说了几句,皇后听了也明白。因着庄炜的早死,淳佑帝对这个孙子还是有几分关注的,敏靖郡王府里,御医也是常去的,回来也会跟她汇报一声,话说得和裘卿妤差不多。

眼看着庄玒一直回头在找薛宝钗,眼眶也渐渐有些红了,皇后便命人把孩子抱回给薛宝钗,这孩子太弱,还是放在他亲娘身边安心。反正今日帝后都亲手抱过了,也足以震慑下面的人,不至于苛扣了敏靖郡王府的份例,帝后给这位小王爷的赏赐还是极多的,也担心有人眼红生事,这事并非没有先例。

皇后对庄玒虽然不如对庄瑞上心,但也不吝啬付出些关心,毕竟她还没有心肠歹毒到希望庄炜断子绝孙的地步。

薛宝钗把孩子重新安置在自己的怀里,这才算是把心落回了肚子里,虽说被帝后抱在怀里是无上的荣耀,她却依然会忍不住地担心。

她是寡妇,能在这样的场面下出席,儿子还得了帝后亲手抱过,也可看做是对她的宽容疼惜。这大概也是因为庄炜那般不体面的死法,叫人觉得亏欠了她吧。

想以前在贾家所见,同样是丧夫的李纨,还有一个健康的嫡长孙,不还一样过得如履薄冰吗?

这是薛宝钗第一次以正室的身份坐在宗室女眷堆里,就连那个曾经让自己无比羡慕的黛玉,也只能坐在她的下手处,只是曾经的羡慕,也没有因着如今这样的位次,而减少一分,因为薛宝钗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而黛玉的好日子,还远在后头呢。

薛宝钗想要知足,想要惜福,可握着庄玒两个指头圈过来都嫌大的手腕,苍白入纸的脸色,再看看庄瑞和庄澜琋两个满地乱跑、追逐打闹的闹腾,比起自己怀中庄玒孱弱不动的模样,她如何能够不羡慕嫉妒?

庄玒的身体一直都养不好,天气骤变时是必然要病一场的,偏生还是虚不受补的体质,她也不敢给他大补,虽然精心养着总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可是想要强壮健康,却是难而又难。

三个明明差不多大的孩子放在一块儿,对比是那么的强烈,周围人或怜悯或嘲弄的眼神,叫薛宝钗分外难受,只维持着端庄的笑容,小心地喂庄玒吃了一点儿易克化的温热的东西。

再看上首,淳佑帝已经把庄澜琋抱着坐在了腿上,庄瑞则到了皇后的怀里,帝后亲自给他们布菜喂饭。

庄澜琋在家受宠惯了,全不怯场,只把淳佑帝当做和自家爷爷一般指挥吃这个夹那个,淳佑帝很是新奇,也十分乐呵地挥退了要上前的小太监,亲自执箸给小女娃娃夹菜,听着小女孩俏生生地一口一个“谢谢皇爷爷、皇爷爷真好”,再看看下面坐着的庄晔父子四人一直挤眉弄眼想把庄澜琋给叫过去却不得的急躁样子,越发乐得脸上都开了花。

薛宝钗带着庄玒回到敏靖郡王府时,庄玒又有些发低烧,虽然知道在这个时候叫御医进府给庄玒看病不好,一旦叫帝后知晓庄玒的身子差成这样,下次有什么事情,或许就会恩典庄玒不必出席,可时间久了,庄玒就会从众人的眼中淡出去。

可是薛宝钗根本不敢拿儿子的身体冒险,只能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常来的御医过来。

薛宝钗和庄玒的屋子装了地龙,一到冬日,庄玒就很少出这个屋子,此时进入温暖的室内,薛宝钗便把庄玒身上的衣服给脱了去。他纤细的手腕、脚腕、脖子上,带着的都是墨玉做的饰品,因着听闻墨玉能养人对小孩子好的传闻,薛宝钗花费了令人咂舌的银钱收集了这许多东西,只盼着能给庄玒增添些福气。

不过薛宝钗却并不知道,除了当年出自白先生之手的墨玉,其余普通的墨玉全无温养身体、抵御疾病的功效。但即便如此,她也宁可信其有。如今郡王府的产业都在她手里,薛家余下的基业也大多掌握在她的手里,她擅经营,才置办得起这许多的东西,否则凭着郡王府的赏赐和俸禄,是绝对置办不起的。只是这许多墨玉,来历都不平常,毕竟墨玉本就被捧成了天价,有墨玉的人家都非富即贵,能收拢到这些,薛宝钗付出的钱财,绝对比墨玉本身的价值贵上好几倍。

但薛宝钗并未因此就觉得满足,她仍然叫薛姨妈和薛蟠到处搜罗墨玉,庄玒的孱弱叫她一刻都不敢放松。

第二日,薛姨妈到郡王府来看她和庄玒,又带来了一块指甲盖大的墨玉,这么小小一块,几乎都不能算得上是玉,而像是雕刻时留下的边角料,但即便如此,也花了几乎上万两的银子。

薛宝钗接过小墨玉碎块,皱眉不满,道:“这是漏下的边角料吧?母亲可知成品在哪儿?可能找到主人买过来?”

薛姨妈心里不禁一抖,道:“光这一小块就花了万两白银,若是成品,怕是要十万两上下了,我们如今哪还有那么多银子?”薛家的产业越来越收缩了,虽说有敏靖郡王府做后盾,可这王爷还是个乳臭小娃,也就震慑震慑那些没后台的普通商户平民罢了。

薛宝钗也不禁抿唇,她手里还有数十万两的银子,可这也是将来庄玒的依仗,每每要她做主撒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下决定的。

不过,为了儿子,她不能对好不容易找到的墨玉放手,想了想,便对薛姨妈道:“我手里还有些银子,不过是为了来年生意上周转的,怕是动不得,我记得我们家在金陵还有些产业,放在那边也是被下人贪墨去,倒不如卖了,先把墨玉买回来再说。这东西可遇不可求,错过了下次不定什么时候才有。”

“不行。”薛姨妈直觉反对,“那边的产业是祖产,卖不得,否则我将来怎么去地下见你父亲?”

薛宝钗脸色一寒,道:“母亲糊涂了,薛家如今能靠着的是谁?不过是玒儿这个小王爷!他好了,薛家才会好,否则用不了几日就叫人拆解入腹吞吃干净了。至于金陵的产业,我们既然不会回去了,也是早晚落入他人之手,倒不如舍了,以图往后的富贵。”

薛宝钗到底是郡王太妃,身上的气势极盛,薛姨妈被她一说,讷讷不敢言。薛宝钗说的也是没错,如今的薛家,早已非当日四大家族的权势,若非挂着郡王府的名头,在这京城里,哪里还做的转生意?

薛宝钗见薛姨妈不说话了,又缓和了脸色,道:“母亲别怪我狠心,金陵如今有贾家在,必然是要和薛家过不去的,我在京里鞭长莫及,而玒儿又年纪还小,那些产业与其叫人败坏了,不若拿来换了玒儿安康。再说祖宅根基没坏,等玒儿长大了,什么产业办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