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土楼才知道,里面宽敞得像广场,周围圆形的一圈共三层,全是住户,中间的天井既是孩子们的游乐场,也是村民们晾晒各种食物的地方。

任天真被安排住在一楼的某户人家,进到自己房间里,她赶紧换下满身的湿衣服,又把头发用毛巾擦干。

组里的人大部分是第一次进入土楼内部,看什么都新鲜,任天真搬个小板凳,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独自坐在门口看着孩子们在雨中玩耍,泥浆飞溅,一个个都脏得像泥猴,忍俊不禁,幽幽吐了口烟圈。

远处青山如黛,天低云淡,雨中的土楼别有一番风味。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有个人在她身旁蹲下,打断她思绪。“熬夜录节目的时候抽一根解乏。”任天真的视线越过他肩膀,依然看着孩子们。

“你越长越丑了。”傅冬平看了她一会儿,挑衅一般发表意见。任天真不理他,把披肩裹得更紧。

“浓妆艳抹俗不可耐。”

她根本没怎么化妆,他却说她浓妆艳抹,没见过这么口是心非的人,任天真斜他一眼,“我活着不是为了取悦谁。”

“说得潇洒,你还不是得取悦观众和那些哭着喊着叫你女神的粉丝。”傅冬平没好气哼哼一声。

“只要不用取悦你,我活着就不累。”任天真又斜他一眼,很想弹他一脸烟灰。

“来,把这个喝下去。”傅冬平没有忘记他的来意,把手里的碗给任天真,顺手从她手里拿走烟丢掉。

“这是什么?”任天真见碗里的汤红红的,还有一股辛辣的味道,猜测是不是姜汤。“红糖姜汤,淋了雨之后喝一碗驱寒气。”傅冬平揭开谜底。

还真是姜汤,任天真有点惊愕地从他手里接过碗,猜不透他意思,问他:“所有人都有,还是只有我有?”

“都有,老何让村里人准备给大家驱寒气。”傅冬平站起来。

虽有些失望,任天真还是一口气把姜汤喝完了,抬头看着傅冬平,把空碗给他看。

“我乖不乖?”

“不乖。”傅冬平说。

看着他转身而去,任天真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傍晚,村里人用当地最丰盛的野味招待他们,任天真照旧吃素,一盘炒山笋几乎被她一人吃了,其他人不是吃姜酒土鸡,就是吃云梦山特产的泉水鱼,素菜吃的人不多。

饭还没吃完,就接到高峻电话,她有意走到边上接电话。

自从她走红,大批追求者前赴后继,其中以高峻最为突出,这位小开不知道是人傻钱多,还是志在必得,为了追求她不惜大把砸钱,不仅赞助她参与的节目,还花钱讨好她领导,以期有机会一亲芳泽。

“天真,明晚有空吗?”

“没空,我在外地录节目。”

“那等你回来,我再联系你。”

“高公子,我很忙的,没空跟你玩,请你以后别再找我。”任天真尽量压低声音,缓和语气。

“天真,别这样嘛,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高峻对美人一向特别有耐心,只要任天真不挂电话,他就低声下气温柔以待。

傅冬平远远看着她,想知道她是跟什么人通话,非得跑那么远,还说了那么长时间。烦躁间,一桌吃饭的女孩议论起她。

“听说高峻追她追得可凶了,为了她大把砸银子给台里。”

“红了嘛,自然有人追,高峻可不是什么好鸟。”

“鹭岛这地方,谁有钱谁就是老大。”

傅冬平听到这些话,默然不语,下意识又看向任天真,她还在跟那个人通话,原地踩着脚下的泥,踏来踏去,这是她接电话时的小动作,他早就注意过。

等到大家都吃完走了,桌上只剩傅冬平一个人,任天真才回来,本以为饭菜早就凉了,哪知道还冒着热气。

任天真低着头,默默吃饭。

双榕村开发的晚,不像别的土楼里住宿条件好,房间里没有淋浴,只有木桶盆浴,任天真很想洗个热水澡,又为经期不能洗盆浴发愁,有个女孩来找她。

“姐姐,我房间里有淋浴,就是地方有点小,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房间里洗。”女孩子十五六岁年纪,很瘦,但很清秀。

正中下怀,任天真拿着自己的一套洗漱用品,跟着女孩走过长长的走廊,上楼梯到二楼一户人家。浴室条件虽然简陋,总算是能洗淋浴的地方。

想给女孩一些钱,女孩直笑着推辞,“不用给,大哥给过了。”任天真这才不客套,透过窗户,依稀看到傅冬平站在走廊上,原来他就住在隔壁。

灯光昏黄,任天真平静任由水花落在她雪白的身体上,那些水花凝聚成水珠,一串串沿着她皮肤的纹路滑落。推开小窗,依稀能看到土楼外旷野中的夜色,没有灯光的地方黑洞洞的一片,躲藏着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

水渐渐没有之前那么热,任天真抬头看看,见浴室墙皮斑驳脱落,热水器又小又旧,边缘还有腐锈的痕迹,筒后的挂钩更是有松动迹象,好像随时都能掉下来。

傅冬平站在走廊上抽烟,忽然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任天真的惨叫声,赶忙丢掉手里的烟,一个箭步冲进房间里,看到女孩正在拍打浴室的门,叫女孩让开,他飞起一脚把门踢开。

只见浴室里一片狼藉,热水器掉在地上,已经爆裂,一地都是冒着热气的水,任天真一脸惊恐地用浴巾遮住身体缩在墙角,浴巾太小了,勉强能遮住上半身,她两条细长腿还露在外面。

傅冬平见任天真吓得脸色苍白,跨步过去,毫不避嫌地把她抱起来,关切地问:“烫着没有?”“烫到脚了。”

把任天真抱到女孩的床上,傅冬平让女孩去找烫伤药膏,自己去清理浴室。

热水器虽然很旧,但好好的挂在墙上,怎么会忽然掉下来呢?傅冬平看着墙上锈迹斑斑的螺丝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到热水器背面的挂钩有撕裂的痕迹,才有些明白。

看到任天真的衣服放在一旁,傅冬平把衣服拿给她穿上。见她头发湿漉漉的,又把毛巾绞干了给她擦头发。

等到女孩回来的时候,傅冬平已经把浴室打扫干净,拿了一叠钱给女孩,给她买新热水器。

“大哥,不用这么多钱的。”

“拿着吧,剩下的钱给你把浴室重新装修一下,墙体都老化了,不然买了新热水器恐怕也挂不住。”

任天真乖乖地坐在床边上,看他俩说话,等傅冬平拿着药膏过来,才把视线转移到自己脚上。

傅冬平坐在床边,把她的脚架在自己腿上,握住她纤细的足踝,把褐色的烫伤膏抹在她脚背上,幸好水不是很烫,她的脚背只是被烫红了,并没有脱皮起泡。

他的手温柔有力,在她雪白的脚背上抹了厚厚一层药膏,清凉的感觉很快渗入肌肤,缓解了之前的*肿痛感,任天真微微舒了口气。

见她玲珑秀气的脚趾蜷曲起来,像极了他熟悉的某个动作,傅冬平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她,灯光在她水灵灵的脸上勾勒出淡淡的影子,唇色微红,细看之下,眉梢眼角那份清秀精致入骨。

两人对视,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在目光中流转,在那一刻,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在想什么,那是只属于他们的默契,是恋人间才有的秘密。

女孩吃饭去了,房间里很静,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任天真不动声色,抿着嘴角,忽然听到他说话。

“你把人家的热水器弄坏了,不怕砸到自己?”

任天真陡然一惊,矢口否认,“不是我弄的,它自己掉下来的。”

“幸好没伤着。”

“就不是我弄的,我根本没碰它。”任天真脸都气红了,想把脚缩回去。傅冬平根本不听她辩解,按住她腿,“别乱动,药膏还没完全吸收,小心抹到人家床单上。”

看来他是认定了热水器是自己弄掉下来的,任天真顾不得脚疼,赌气地穿上鞋跑下楼去了。

小驴子还是这么犟,傅冬平望着门口,见她能跑能跳,完全不像是受过伤,放下心来,嘴角微挑。

躺在床上,小屋里只有孤灯一盏,任天真听着窗外缠绵的雨声,打在林间树上沙沙作响,辗转难眠。

燕子去了,还有再回来的时候;

海棠落了,来年还能再开;

可是我爱的人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脚背上的伤一阵疼过一阵,但只要一想到他不顾一切冲进浴室把自己抱起来问烫伤没有时的表情,任天真心中徜徉着小小的欢喜。

悄悄穿好衣服,她离开房间。雨夜光线晦暗,摸黑找到楼梯爬上二楼,凭着记忆找到他的房间,轻轻敲门。

傅冬平在房里睡觉,听到敲门声猛然坐起来,穿上鞋跑去开门,看到任天真站在门外,一把将她拉进屋,又小心地关好门。

“你还没睡?”傅冬平不解地看着她。任天真吸了吸鼻涕,“我身上冷。”

“感冒了吧。”傅冬平摸摸她脸,冷得像冰一样,带她去床上坐着,用棉被把她包裹起来,想起什么又加一句,“也许是生理期的缘故。”

见他去翻背包找药,任天真说:“你每次出来都带着药?”“那当然,常出门的人就得像我这样,常用药都带上,有备无患。”傅冬平从背包里找出感冒药,又去给任天真倒水。

“那你带套套了吗?”

“你说呢?”

“我可说不好,我不了解你。”

“你不了解我,半夜跑来敲我的门?”傅冬平把水杯给她,看着她喝水吃药。任天真喝了一大杯热水,感觉身上好多了。

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包巧克力棒,任天真抽一根咬着玩。傅冬平看着她,“大晚上的来找我干什么?”

“明天下地宫,想找你对对词。”任天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解释,有意把嘴里的巧克力棒伸到他面前。

半夜来敲男人的门,竟然能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傅冬平瞅她一眼,往后退,“有什么可对的,都是跟着套路走,到时候现场发挥。”

任天真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卷起来的台词本丢给他,“这是我之前写好的,你看一下,熟悉熟悉。”

借着不亮的台灯光,傅冬平翻了翻台词本,台词写得不错,上面还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维持着她一贯的认真,有些动容,“你除了主持,还要自己执笔撰稿?”

“现在都是编辑加主持,自己不能写,难免受制于人,就真成了照本宣科念台词。”任天真端详着傅冬平轮廓分明的侧脸,不得不说,他任何时候都这么好看。

傅冬平把台灯拧亮一点,从柜子里拿出另一条被子自己盖,尽量跟她保持距离。任天真调皮地要把双脚伸到他被子里,让他替她捂捂脚。

“别撩我。”傅冬平不愿意,把她推开。她明明在经期,还故意大晚上来撩他,分明是不安好心。

任天真凑近他,凝视他眼睛,见他长长的睫毛抖动,手指碰了碰。傅冬平挡开她的手。

任天真不甘心,从被子里爬出来,想钻进他被子里抱抱他,他还是抵触,把身体挪开更远,于是她知道,他是真不想和她有身体接触。

“你够了啊,故意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傅冬平对这丫头忍无可忍,用台词本轻轻打她的头。

本以为她半夜过来,是放下自尊求饶来了,哪知道她一肚子坏心眼。年轻气盛的,谁经得起她这样撩拨,等真撩出火来,以她的古怪脾气,又要摆他一道。

任天真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他已经修炼到如此百毒不侵的地步,懊恼自己小伎俩被拆穿,嘴上却不肯服软,质问他:“傅冬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你让我进来?”任天真恼羞成怒。

“我只是怕你怕你着凉,耽误拍摄进度。”傅冬平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去睡觉,给她一个冷漠的脊背。哪怕看穿了她,他也舍不得对她说重话。

自食苦果,任天真默默地掀开被子下床去了,刚带上门,没走两步,就遇到夜归的老何,赶忙擦去眼角的泪水,四目相对,尴尬无比。

任天真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外面下雨了,你还出去逛?”

“睡不着,去山里走走。”老何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他俩在搞什么鬼,笑着和任天真说些无关的话。

任天真步履沉重地下楼,回到自己房间里,一夜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