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空间,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 照得房内暖洋洋的。
骆泗眯起眼。听到熟悉的称呼——虽然算不上什么让人愉快的记忆, 他也为此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费尽心思解释自己是谁。管家会开口就叫他“冒牌货”, 肯定也保有那份记忆。
那么问题来了——宿炎飞呢?
青年冷下脸来,又问了一遍:“他去了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管家的面容有片刻的扭曲:“都是因为你——”
老人的嗓音并不大, 细听却是用了力的, 还有丝用喉咙吸气的嗬嗬声。骆泗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道脚步声突然踩在木质地板上, 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好像是因为还不太熟悉人类的身体, 这阵步伐由远及近, 节奏有些跌跌撞撞。人还没跑过来,声音已经远远传了过来。
“不好了!”是一只陌生的影子。他一把推开门:“外面突然多了好多人——”
骆泗咳嗽一声。管家愣了一瞬,瞬间回头:“是不是你!”
青年举起双手。他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管家手上有黑乎乎的气息在飘动,好似下一秒就打算攻来。
没有必要的误会,还是尽量避免吧。
“别紧张。”骆泗嗓音平静:“其实没来多少人不是吗?我只是让他们把每个路口都封锁住而已。”
管家看着窗外,无数熟悉的人影正守在围墙下:“然后让剩下的人都过来堵路?”
青年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怕你们不配合吗……”
管家冷笑。这群气势汹汹的民事局公务员已经在他们的宅子外排了一排了,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的往窗里望,似乎打算下一秒就冲进来。
管家眯起眼, 朝身后影子做了个手势。骆泗眼尖,赶紧叫住了他:“别往厨房里冲啊, 那地方我知道怎么进去。”
意图被识破, 管家眯起眼, 眸中滑过愤怒的光芒。
骆泗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 看到了熊以松。那人站在最前方,身旁站了不停抖腿的王嘉骏,手上还拿了一张墨迹斑斑的纸。
见二楼窗户突然推开,骆泗就平平安安的站在那儿,还有余韵朝他挥了挥手,熊以松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扬了扬手上的纸,青年却又摇了摇头,缩回脑袋。
“看见没,我们是来谈判的。”骆泗拉开窗帘,指了指男人手上的东西:“合同。”
要是时间足够,这会儿他和宿炎飞都该谈上了。外面那群人不仅是下马威,更代表了青年的态度。
一群全副武装的人来到别墅下,却没有进攻。这是他对宿炎飞的承诺,无声而坚定——我依旧不会伤害你。
可惜这场最后的告白,没能被宿炎飞看到。
“既然他走了。”压下心底的波动,骆泗转过身:“你来签怎么样?和平协议。”
管家面无表情:“你认为人类的协议对影子有用吗?”
骆泗摊开手。自从进了别墅,种种迹象表明宿炎飞还是想和人类和平相处的。而面前这个管家,向来都以男人的话为行事准则。
所以……
骆泗还没说话,管家已经捏紧了拳头转过身。看样子他是要下楼拿协议了——骆泗一笑,同样迈开步伐:“既然你能签,那等签完我也走了。”
“你过来一趟究竟是干什么的。”管家冷笑。
骆泗脚步一顿:“……来和他告别。”
他们二人正站在走廊上方,盘旋而下的楼梯就在不远处。四通八达的走廊间,无数影子害怕地贴在拐角,探出头来望他们。
进来的时候畏畏缩缩,出去时倒是光明正大得很——骆泗想,不由自主失笑。他环顾四周,有些遗憾没能看到周高远。
毕竟等告别完,他再也不会回这里了。
听他的话,管家的脸色霎时一变:“告别?”
“是。”骆泗颔首:“我不会再见他。”
管家知道他们间的纠葛,但他的心显然是向着宿炎飞的。无法理解面前青年的决定,他脸色霎时陷入冰点:“你就因为这种事,把王一个人丢下了?”
青年想笑,尝试着勾了勾唇角,却完全抬不起来。
“是。”到最后,骆泗唇一动,轻轻承认了。
管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神逐渐波动。他咬紧牙关:“你就不好奇王去哪里了!”
我问了,你没答啊——骆泗想着。无数影子怯生生的目光中,他步伐坚定:“我不好奇。”.
“——好。”管家似乎被他气笑了,僵着步子跟在一边。二人不知不觉下了楼,大门就在不远处,再迈几步就能推开。
管家面色冰冷,不知不觉走得越来越快。骆泗没有阻止,他看到四周堆积的影子,突然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待走出这一步,就再也不回头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升起一股怀念之情。青年停下步子,眼神一点点从周围围观的影子中掠过,却怎么也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周高远呢?”
管家动作一顿:“他没回来。”
“他出门了?”对于系统的感情十分复杂,骆泗叹一口气。虽然这人嘴欠还呆,但是……
不管怎么说,一起走了这么远,他们应该有一场告别。
“不,周高远只是不想见你而已。”管家说。他没有回头,一把推开大门:“不是要签协议吗?来吧。”
终究是没有见到人。等踏出房门,骆泗心底还有轻微的遗憾。他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踩在玫瑰的芬芳里:“那就没办法了。”
管家一直没说话。他静静往前走着,挥手打开大门。
熊以松就等在门边。看到二人一起出来,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眼神移向骆泗:“这位是?”
骆泗介绍:“他们的代理人。”
熊以松于是没再说话了。管家拿过纸,期间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笔落,划下并不熟悉的墨迹。
“好了。”压低嗓音说了句,老人的声音含混不清。他转身往里走,西服尾在空中划出轻微的弧度。
“……等等。”突然觉得不对,骆泗一把抓住身旁人胳膊。
青年仰起头,目光在别墅的窗户间滑过。他看得很仔细,但直到最后,都没找到那抹曾经熟悉的身影。
“周高远呢?”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在这时出来看他一眼。
“走了。”管家的身影依旧不变,嗓音有些飘忽。
“去哪儿了?”越想越觉得不对,骆泗走到老人对面:“你说话啊。”
刚绕过来,青年便动作一顿。管家的脸像是老了十岁,无数沧桑布在那些细微的皱褶里,原先的优雅荡然无存。
“他离开了。”看着慌乱的骆泗,管家拉开唇角,露出一抹报复性的浅笑:“永远的死亡。就是为了你——”
骆泗的血液冷下来,如至冰窟。
猛然得知周高远的离世,青年并没有悲伤——那就像一张轻飘飘的报纸,离得很远,只是通知性的摆在了他面前。
死了?这个嘴贱的系统这么容易就消失了?
骆泗并不相信。但很快的,也许是一阵风吹散了他的思绪,又或者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周高远,让他有了几分清醒——回过神时,整个身体都在发冷。
周高远是为了他们二人,才费尽心思违抗了宿炎飞的指令。
而他知道真相后,甚至还没好好和人告一次别。
——对面人的话却还没说完。
“而王也要和周高远去同样的地方。”管家的嗓音扭曲起来,像哭,又像笑:“影子没有生老病死——如果不是因为你,王的生命将无限接近于永恒,直到战死为止。”
“但你却出现了……”老人突然捂住脸。所有人都愣住了,骆泗僵在一旁,听他把话说完。
“爱究竟是什么?一个人类的死亡又有那么重要吗?”管家像是在质问,但没等骆泗回答,他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很看重老教皇是不是?就是为了你的心情……”
他的嗓音逐渐嘶哑,像是撕裂了曾经的认知,又强迫自己重组起来:“王去了黑暗圣地——他要把人带回来!”
怎么带回来?
世间所有事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所谓因果循环,想要得到必定有所付出。
骆泗记得黑暗圣地——毕竟他曾经掉下去过。也因此,他深深记得那刻在石壁上的恶魔雕塑,以及它垂着眼睛,仿佛在等着人送上祭品的眼神。
现在想起来,那一片黑暗和零星火点,真的很像一座……祭坛。
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空间里,骆泗在奔跑。
费了一些时间才进到“厨房”里,他站在栏杆后,却只能看到恶魔雕塑无情的双眸。其他人都留守在地面,只有管家跟在他身后。
他看着青年扑到栏杆边往下望,嗤笑一声。
“你根本下不去。”
想要换回一条生命,必定要付出同等或者更高的代价——骆泗不知影子一族具体的献祭方式如何,但他却知道,以这种逆天改命的方式让宿炎飞把爷爷换回来,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管家还在冷笑。他看着青年绕着栏杆徘徊,那副胆小的模样彻底抹去了他的耐心:“你来这里是旅游……”
“咔。”话音还未落,骆泗已经跨过了栏杆。管家瞪大眼,眼睁睁看着青年小跑到另一侧,伸手抓上雕塑巨大的恶魔翅膀。
“我走了。”骆泗说。他没有回头,双手交替,沿着脉络往下攀爬。
数百米的高空中,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他却没丝毫的犹豫。
以这样原始而随时可能坠落的姿态,青年身姿坚定,逐渐消失在了管家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