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糊的影子在后座落座时, 骆泗按压了一下眉心。

现下看来, 影子的诞生和人的死亡有关。流浪汉的身影远远落在后面, 他骨瘦如柴, 仔细看去,身上满是晒痕。

他死去时应该很痛苦, 整个人紧紧蜷缩在一起。更远处, 警笛声飘忽的响起, 冰凉彻骨。

周高远还没注意到, 在那儿快乐的哼着歌:“王, 你是整个族群第一个有名字的。”

“第一个有名字……”骆泗精神恍惚。看到刚才那一幕后, 他脑海里浮现出模模糊糊的场景。

细雨绵绵降在街角。同样是冰凉的尸体。不同的是,没有如墨般沉重的影子,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应该是撑着伞的。但雨太强劲, 拍得脸上也湿乎乎一片。直到来到少年身边,二人靠到一起时,才变得温暖起来。

“是啊。”周高远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五年前你诞生,回到族群里的时候……”

“等等。”骆泗回神:“五年前我才诞生??”

周高远满目纯良的点了点头。

骆泗按了按太阳穴。他总觉得刚才那一幕就和所谓王的诞生有关。

坐在尸体旁边的少年应该就是影子。但为什么自己的视角是从旁边看的?

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等回别墅他还是满脸恍然。管家为他拉开车门时,骆泗走了两步, 脚步突然一顿。

“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办……”他缓缓回头:“民事局大家都知道吧?”

管家和周高远一起点了点头。骆泗干咳两声:“最近我打算……”

“杀进去?”

“……不,是投资。”骆泗心知说完会引起强烈的反响, 但他没想到众人反应会这么大。

周高远小脸唰的一声白了, 整个人颤巍巍的:“您不是吧, 难道那位小情人终于把您的心给剥夺走了吗……”

管家要镇定一些, 但比起从前的面无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惊失色。

“王,您不能这样!最近人口激增,如果我们不快些制造出更大的恶意,死的就是我们!”

骆泗耳朵竖起来。这群中二病常年叫嚣着毁灭世界,但没有一次告知过他原因。身为整个影子族群最大的大佬,他又不可能放下身段问清楚。

如果真这么做,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不对劲。

这次管家自己提起,骆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边往房里走去,边不经意般问道:“我会让你们这么轻易死掉吗?”

推开门,水晶灯将墙面映照成淡金色。沿着旋转扶梯上楼时,新来的“影子”已经由其他人接走,只剩他们几人走在一起。

“您也看到了。”管家跟在身后,脚步轻缓:“只要有人饱含着怨恨离世,就会有新的同伴诞生。”

骆泗唔了一声。见他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管家咬了咬牙:“王,高高在上的您也许不知道。没有恶意作为食物,我们会死得很痛苦。”

若是平时,他断然不会在青年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但也许是这两天青年的好脾气给了他什么错觉,管家才敢斗胆说出来。

骆泗脚步一顿,转过头。管家依旧站在那儿,逆着光,脸色晦暗不清。

“所以你们要做什么?”骆泗轻声道。他至今也无法将这群影子与自己联系到一起,尤其是在知道这群怪物会竭尽全力诱导人犯罪之后:“具体的打算是什么?”

“战争。”周高远突然开口。他与管家站在一起,第一次没了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我们可以让整个世界陷入战争。”他说:“只要控制好度。无穷无尽的拼杀,永不停止的炮火,王您说过……”

他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无论是信仰的碰撞还是家庭的破碎,都是憎恶最好的养料。到时候的世界,会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恶意!”

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骆泗双眸一沉。

“所以呢?”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很冷:“把一整个种群推向深渊,仅仅只为了满足你们的口舌之欲?”

“我们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

周高远突然道。

骆泗动作一顿,眸中的黑暗散去些许。周高远好像很固执,眸中燃起熊熊烈焰。

“不是口舌之欲,那是我们的食物!如果不是人类抛弃了他们的同胞,不断有影子从怨恨中醒来,我们也不会为了食物做到这种地步!”

骆泗沉默。周高远越说越来劲:“既然是他们自己——是他们自己让我们族群壮大起来的,为什么所有错都要归在我们头上?”

他双眸直视骆泗:“至少我们是一视同仁的,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骆泗叹一口气。有他这名“王”在,这群影子还觉得自己的族群是公平的?

他只能缓缓开口:“那是一名手脚俱全的流浪汉……人类没空管这么多。没谁抛弃他,仅仅是他抛弃了他自己。”

“您是这么认为的吗?”对面青年却和他杠起来了。管家拉了周高远一把,周高远完全不听,继续喋喋不休。

“他的死是因为缺水——”青年说:“看看,连影子都干成啥样了!”

骆泗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随即升上一抹歉意。周高远看着他,这人的身影高高在上,垂下眼睛时,像在看一场与其无关的默剧。

连一点凡尘气息都没有。

于是他更生气了:“他只需要一瓶水就能活下来——但没谁注意到,也没谁愿意递给他。”

骆泗安静了一瞬。好像受到鼓舞,周高远越说越快。

“人类不管同类,害得这么多人郁郁不得志,失去理智,枉死,横死——既然死亡诞生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当成是他们转换了一个形态,用另一幅身体好好的活下去?”

骆泗抿唇。站在人类的立场,知道这群家伙想对人类下手,他自然会全力阻止。

然而现在看来,这群影子还真有自己的原因。他以为原身是个独断专行的人,现在却有了一点改观。

他也是为了自己的族群。

然而知道原因并不代表着理解,怎么阻止这群人依旧是最大的问题。直到第二天在办公室准备签合同时,骆泗依旧在头疼这个问题。

“吱呀”一声,门响了。他抬头望去,秘书正好拉开木门。

“总裁。”见他抬起头,秘书长朝他微微颔首:“宿先生来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身后男人已是大手一伸,径直走到屋内。他毫不犹豫掩上房门,再回首时,又是那副调笑的样子。

“听说你给了那个与你一起被俘的男人一笔钱?”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骆泗将桌上的报表收拾好,放在抽屉里:“对。”

“为什么?”宿炎飞嗤笑道,叉着腿坐在骆泗对面。他看起来不知礼貌为何物,大大咧咧的:“又不是你的错。你俩只是一起被影子抓了而已,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骆泗抬起眼:“他被影子抓了,会收到什么补偿吗?”

“有。”宿炎飞摊手:“每个月三百,这是经费的极限。”

骆泗点了点头。三百块,不多,但确实能活下去了。

“会不会觉得少?”宿炎飞却是瞬间凑近。二人气息纠缠在一起,宿炎飞眯着眼看他,手缓缓靠近。

骆泗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是抚上了他的耳畔,从上面揭下一缕发丝。动作是如此的熟悉,就像已经拂过千百遍了一般。

骆泗垂下眼睛,没有丝毫避开的意思。仔细算来,这人和他纠缠了四世。

曾被他的偏执决绝吓跑过,也心动于那一抹不谙世事的温柔。

都是他。

“这个世界如此富有……”宿炎飞用气音说话。他越看面前人越觉得开心,不由凑近,唇缓缓贴在那只嫩白的耳边:“却有那么一群人享受不到。明明什么错事也没做,却偏偏在底层受罪。”

骆泗摇了摇头,任由干涩的唇拂过耳稍:“不确定因素太多,环境已经很好了。”

宿炎飞却眯起眼,脸上不太开心:“这样一点儿也不公平。”

骆泗不知道他心中的公平是什么样的。作为一个倾听者,那些没有机会接触的灰暗就在他眼前纠缠,借由一副陌生的躯体,一个陌生的身份,以温柔而不容置喙的方式一点点展现出来。

都说刀不落在自己身上就感觉不到疼。他们的思维模式完全不一样,也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将改变的。

但至少,多听一些,就可以多理解这个人一点。

面前人的目光如水,洒满温柔。宿炎飞眯起眼,那些说服对方的想法缓缓散去,眸中浮现出危险的暗光。

“你怎么这么乖啊?”

他凑近一点,手抚上那只嫩白的耳垂:“突然就这么听话了?”

青年沉默了一瞬:“不是……”

宿炎飞眯起眼,眼神从白皙的脖子往下钻。他站起身,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缓缓贴近那副清瘦的躯体。

单手抬起那只下巴,男人的眼神像染了灰。骆泗面前一暗,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已是贴了上来,唇缓缓擦过颊边。

“让我很想……”

他话音还未落,门边突然传来嘎吱一声:“老——”

那声音叫了半声,已经顿住了。或许是被二人贴近的姿势吓到,周高远满脸茫然,浑身僵硬地站在门边。

骆泗还没反应过来,颊边热度已经散去。面前人瞬间起身,在空中比了个符文!

淡淡的金光在办公室里亮起。男人发丝微扬,身影坚定,声音里却多了丝急躁。

“他是影子!——不对,为什么你的公司,会有影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