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时有些冷。
邵天宁看了他一眼,就像什么都没听见,再度俯身研究电脑。骆泗没有受到影响,一脸严肃地把人揽进怀里,还揉了几把头发。
少年一把将他推开,神色冷漠。
系统在一旁幸灾乐祸:“假家长,又被无视了吧。”
骆泗只当耳旁风。他咨询过心理医师了,这种才目睹父母自杀的情况,必须给予当事人足够的关注,谨防精神创伤。
尤其是拥抱一类的身体接触,是绝对不能吝啬的……
“宿主,我早就说过,你和命运之子间算是血海深仇,他不可能接纳你的。”系统无视宿主的自我安慰,苦口婆心道:“再说了,等他成长起来,资产变成你的几十倍,那一切都晚了。不如趁着秦家还没没落,现在过去捅一刀,让命运之子干净利落的消失……”
在它滔滔不绝的劝说中,骆泗面不改色,半蹲下身。
“学得怎么样了?”他平视少年平静的双眸:“明天就要去上学了,紧张吗?”
邵天宁还差两年就成年了,哪里是个事事需要人关照的孩子。被这么一问,他终怎么也无法掩饰眉宇间的锋锐。
“嗯。”
得到回应,骆泗轻轻勾起唇。他试探着把腿蹭到沙发旁,见少年没有抗拒,这才坐下。
“那好。明早我来接你,到了新学校和同学们好好相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给我说。”邵天宁只读过初二,虽然请家教给他补习了一周,骆泗还是担心他跟不上高中的课程。
不过在看过摸底考成绩后,他发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邵天宁轻轻点了点头,手指还搭在键盘上。骆泗瞥了眼,满屏都是他看不懂的字符。
少年似乎在自学编程。
一个大山里出来的孩子,仅凭自学就能在短短几天内接触到高级语言,骆泗实在是对命运之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时间,二人间的气氛倒显得有些诡异的宁静。如果没见过命运之子拿着玻璃疯狂向骆泗刺去的模样,系统险些相信这俩人真的能和睦相处。
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保镖提着大包小包进来。骆泗赶紧起身,从保镖手中接过食盒,往厨房走去:“你继续学,我去给你热汤。”
保镖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刚看到秦大少下厨时,他还会吃惊一下。等见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秦大少连续下厨一周后,保镖也被迫接受了这个设定。
氤氲的鲜气在厨房间飘荡,鸡肉泡在醇厚的汤汁中,炖得烂熟。骆泗打开柜子拿碗,冷不丁听见系统说了一句:“和你真像。”
“什么?”骆泗没听懂。
“汤。”骆泗脑海中,系统的外形是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此时那只青黑色的外壳正微微颤抖着:“汤里那只老母鸡,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骆泗反应了半天,才听明白那阵颤抖是在偷笑。
忽略掉系统的恶质玩笑,他憋着一口气,取下围裙,端了两碗汤出去。
邵天宁已经把电脑收起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垂眸默读英语教材。
递给保镖一碗后,骆泗走到邵天宁面前:“喝么?”
邵天宁抬起一只手,似乎是同意了。骆泗细心擦了擦碗沿,把碗放在那只干过不少农活的、略显粗糙的手上。
他知道这只手有多有力。初见时,这只手掐过他的脖子。
命运之子眼神幽深,背对着阳光,只能看见弥漫的杀气。
那是属于搏命者的目光。
所以在后来,秦戟洲的下场才会这么凄惨。剥夺了幼虎的一切,自然要做好被吞吃入腹的准备。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骆泗搅拌汤匙,细细嘱托道:“有点烫,喝前记得吹吹。”
邵天宁手腕一翻,将碗放回茶几,全程没抬过眼。
微凉的空气中,骆泗有点尴尬。
保镖在后边儿端着碗,吃得狼吞虎咽。骆泗以此为据,安慰自己厨艺并没有退步,都怪客人口味挑。
当然,也可能是他这道下饭菜太讨人厌了。
秦戟洲初到大山当晚,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现身,在广场上跪了一地。
邵天宁也在此列,少年的脊背压在月光下,铺满凝重的抗拒。
在这样肃穆的气氛中,秦戟洲对准那颗脑袋,一脚踩了下去。
对少年来说,秦大少应该不只是逼死父母的仇人,更是碾碎他所有尊严的罪魁祸首。
推土机开进李家村后,不止推平了命运之子的家,逼得他父母绝望的吊死在断梁上,也推平了村里唯一一座学校。
失去所有容身之所后,命运之子便无处可去,险些饿死在山上。
“其实……”骆泗摸摸鼻子,低下头,看向钢铁般沉默的少年。
他想说,村里的学校已不是一片废墟,重建的机器已经开了进去。
少年却递来冷冷一瞥,骆泗瞬间噤声。
这种情况下随口一谈,像是开了张空头支票,还是等时机合适再说吧。知晓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骆泗收拾好桌子,默默关上了门。
.
第二天,二人来到了市里最顶尖的私立高中。
邵天宁着一套白色小西服,属于山野的气息淡去,多了些雅致的底蕴。
他骨架宽,穿什么都合适。配上公文包,活脱脱一名从英伦漫步而来的贵族公子。
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一副眼镜规规矩矩的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写满冷漠。如果不是事先介绍过,骆泗不会觉得她是个高中老师,而会认为她是哪家企业的高管。
众人走在走廊。秉承了初次当家长的忐忑心态,骆泗决定先与她套套近乎:“您贵姓?”
班主任正红色的唇一搭:“免贵姓王。”
骆泗颔首:“王老师您好,请问教哪门课?”
班主任看他一眼:“秦总,我校班主任不授课——您定的规矩。”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骆泗淡然收回目光,点头道:“嗯,设计得挺好,专岗专责。”
保镖非常佩服自己的老板,即使记性不好都能接着搭话,还能顺着话头夸自己。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目的地,班主任带着邵天宁走进教室。
骆泗留在门外,满目慈爱,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
他不知道的是,教室内已经悄悄起了骚动。
“邵家?C城有这号人物吗?”
“没听说过。可能又是个暴发户吧。”
“暴发户进得了一班?他是塞了多少钱?”
诸如此类的信息在QQ群里疯传,半大不小的孩子互相使着眼色,神色间不怀好意。
骆泗不知暗流涌动,见孩子自我介绍完毕,便先行离开。
邵天宁在第二排坐下,开始收拾文具。正巧授课告一段落,老师喝了口水,让学生们自己做题。
邵天宁听话的拿出纸笔,却见周围人纷纷从包里摸出一只扁扁的机器。他皱了皱眉,又翻了翻公文包,什么也没找到。
“哟,真是暴发户的儿子,一点规矩都不懂。”一道处于变声期的粗糙声音从桌子另一头传过来:“平板电脑都不买,好意思来这儿上学?”
邵天宁动作一顿,冷冷瞥过去。
一名肤色偏黑的少年撑着头望来,嘴角透着恶劣的弧度:“你家砸这么多钱才把你塞进来,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可别是个暴发户吧?”
邵天宁看眼他做了一半的练习题:“我要是你,在题错了四分之三的情况下,绝没闲心去挑衅其他人。”
“你!”吴肆豪脸色一僵,满面恼怒。
“另外。”邵天宁神色淡淡:“OI7的机型在三年前产出,到今天早就过时了。凭它的分辨率,连题目里的图案都显示不清。如果你觉得贵,不想去换一个……”他眼睛一眯:“道歉,我还能免费帮你升个级。”
“哗啦——”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长长一声。
生于C城数一数二的大家,吴肆豪何时受过这种侮辱。他怒气冲冲地起身,拳头一提,便往少年脸上挥去!
如果不是他家里管得严,哪轮得到这个暴发户多嘴!
教室一下喧哗起来。邵天宁侧头避开少年的攻击,右腿一抬,朝面前人腰上还击!
吴肆豪一愣。坐下时没发现,等人站起,他终于意识到面前人有多高。
这一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老师终于反应过来,慌张喊人帮忙,同学们哗啦一声围上来,终于成功把二人分开。
邵天宁被老师拦在身后,除却衣襟乱了几分,还是那副偏偏贵公子的模样;吴肆豪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腰腹一抽一抽的疼,不用看都知道青了一片。
吴肆豪心中惊惧,那人狠斗时的眼神,是温室里长大的他,从没见过的。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有本事去办公室!”吴肆豪强撑着道:“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吴家面前撒野!”
邵天宁没理会他的虚张声势,率先往外走。班主任坐在办公室里,见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又听授课老师说了前因后果,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刚来第一天就起冲突,这俩孩子,可真是不得了。
她提起手机,给骆泗打了个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骆泗还在苦口婆心的劝下属不要做假账,就差把法律条文贴人脸上了。
教育的间隙,骆泗接通电话,转向窗外。总裁办立在市中心最高的大楼上,风景独好。从落地窗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阳光倾洒在街道上,满是温暖的气息。
“您好,秦先生,我是邵天宁的班主任……”那头,中年女性的声音得体而优雅;骆泗越听,眉头却皱得越深,最终不得不让下属先行离开,自己则快步下楼,驱车往学校赶去。
怎么会打起来?是受人欺负了?
另一头,与骆泗协商完毕,班主任正打算给吴总打电话,就突然被叫住。
“等等王老师。”吴肆豪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您刚刚……是和谁在通话?”
秦先生?
不会是那个身处C城金字塔顶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秦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