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国, 纽约, 市区某栋别墅内。
一个面容严肃的男人坐在客厅的中央, 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套淡雅的茶具, 浅青色的瓷杯杯壁十分薄,乍一看去仿佛能透过光。
茶香从杯子里袅袅冒出头, 他动作从容地拎着茶杯, 给对面两人面前的杯子倒满之后, 手肘稍扬, 壶嘴对准自己面前的杯子, 半晌才稍一抬眼皮, 淡色的眼睛看向自己学生的方向。
语调颇有些冷硬地问道:
“我记得,之前同意你去华国,是因为你提出想要了解华国的烹饪特点。”
说话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转眼珠子,顺便又看了看瑛旁边那张格外张扬的脸。
谢佻端起茶杯,唇角一扬,反倒在瑛开口之前先说了话:
“说起来,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讨要帮你培养出一个食神徒弟的报酬。”
米切尔看着她没说话。
毕竟他和谢佻之间还隔着一场胜负,一想到自己资质优秀的学生在对方的手里待了半年, 之后参加世界美食大赛就夺了冠,多少有种辛辛苦苦为别人作了嫁衣的感觉。
两人无声地对视半晌, 让旁边的瑛有些窒息。
她早知道谢佻和自己老师之间的气氛诡异的很, 她倒是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但是这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愣是没让她插进半句话。
“如果她是在我这里继续学习,美食大赛就不会出现平局了。”
米切尔有些不客气地回道。
谢佻从善如流地一点头:“对,那样我徒弟就能独享‘食神’称号。”
语气里丝毫没有拐走了别人家徒弟的自觉。
瑛、米切尔:“……”
瑛觉得自己老师这么严肃的人,要想跟谢佻斗嘴斗赢,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
米切尔似乎也发现了这点,于是他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端起自己的茶杯,决定喝点茶降降火。
瑛清了清嗓子,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
“您跟我父亲的关系还不错,所以我是想来——”
米切尔放下茶杯,语气古怪地说道:“想让我帮你说服你那个古板的父亲?”
瑛点了点头。
虽然她妈妈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双手双脚地支持她们结婚的事情,但是她这位父亲却不见得会给她祝福。
恋爱自由是一回事,择偶结婚是另一回事。
毕竟教义里,同性之间的婚姻并没有得到提倡,哪怕米国已经通过了这道婚姻法。
瑛想到这里,在心底摇了摇头。
心想,其实或许那人并不会管这么多,只是想到谢佻带她去了一趟墓园的事情,总觉得得到父母双方的支持,像是什么必要完成的仪式似的,所以她也一步步按照华国的习惯去做。
米切尔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谢佻,想到她刚才的态度,用与自己那严肃表情截然相反的幼稚态度回道:
“休想。”
谢佻、瑛:“……”
……
半个小时后。
谢佻在别墅外晒太阳,仿佛被那暖洋洋的阳光一晒,就能将心底的那点儿虚给照实了。
毕竟来之前,她是给自己做过心理准备的,某只小金毛为了结婚的事情都难得失眠了,她还打算在米切尔面前稍稍放下点态度,毕竟是有求于人。
然而当面见了之后——
谢佻发现自己果然跟这种性格的人就是八字不合。
她看到米切尔那副态度就想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在外面逛了一圈,感觉自己心底那股奇怪的气势降了下去之后,谢佻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走进那栋白色的别墅内,听见客厅里传到一道流畅中带有些冷硬的声音:
“我认识谢很多年了,不论是在这个领域内,还是在平日里的生活中,她都是一个相当可靠的人。”
谢佻站定脚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又听到米切尔接了一句:
“虽然我跟她性格不太合的来,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对她的评价,瑛和她很合适。”
米切尔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被正主听见了,只是相当淡定地跟好友就瑛结婚的事情发表了几句个人看法。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与他的风格相差无几的人,灰色的西装衬出那人似乎有些不可接近的气质,令人有些难以想象他妻子会是怎样的风格,才培养出瑛那样的性格来。
“食神谢佻,我听过这个名字。”
那人并未动自己面前的茶杯,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米切尔平静地回道:“那是之前,现在食神是你的女儿了。”
他们俩对视了几秒钟,坐在米切尔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才略一点头,颔首的幅度微乎其微,起身的同时下意识地理了理西装袖口和领带的位置,开口道:
“我知道了,如果她坚持要结婚的话,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要举办婚礼的话,让她记得提前给我发请帖,我会尽量空出时间参加。”
明明瑛也在同一栋别墅里,他却宁可用这样的方式沟通。
说完,他就径直往门口的方向而来,仿佛并不是和好友喝了一杯茶,而是赶时间来参加了一场商务会谈。
通向大门的路只有那一条,自然就不可避免地与谢佻打了个照面,他对谢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看上去像是步伐未停地打算往前面继续走。
然而他却骤然停了步伐。
似乎意识到了这人到底是谁。
他侧过身子,笔直地站在那儿,眼眸里的冷淡比米切尔更盛:
“很高兴认识你。”
谢佻心想这要不是对象她爸,自己铁定就噎回去了。
然而此刻她只能挂着与往常毫无差别的笑容,开口道:“我也是。”
“她和我的关系并不太好,这话我说了她也许不会当回事,但还是希望你们以后能互相照顾。”
谢佻点了点头:“当然。”
于是那人放下了心,转身走出了大门。
直到他离开,瑛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倚着墙壁懒洋洋地问道:“他走了?”
谢佻盯着那传说中岳父的身影看了半晌,回眸时带了些许似笑非笑的意味:“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领证前跟她说的是,自己的父母不会反对的。
然而来了米国之后,话变成了,父亲虽然有点麻烦,但要是有米切尔的话,还是很容易搞定的。
但是谢佻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瑛耸了耸肩,湛蓝色的眼睛里带了几分无辜:
“他一年到头满世界跑,忙着做生意,哪有空管我?”
话完了之后,她又慢吞吞地冒了一句:“何况,我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的教义可管不到我。”
这件事她鲜少跟人提起,谢佻骤然听见,愣了一下,而后不知怎么的,忽然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瑛双手环胸靠在墙上,见到她笑出来的样子,唇畔也跟着泛起弧度来。
有那么一瞬间,竟然从对方的身上寻找到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一个是早年没了双亲,另一个则是母亲改嫁。
所以这样在世间停留的俩人遇上,难怪也有极高的相容性。
……
从米切尔家里出来之后,瑛和谢佻沿着别墅外的那条盘山公路慢慢地往外走,忽而问了一句:
“老师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谢佻露出个懒洋洋的笑容,眼尾的那颗痣却无端显出她的风情来,她慢悠悠地答道:
“看在他这么诚实的份上,我决定下回少噎他半句。”
诚实……?
瑛回忆了一下,觉得谢佻能在夸人的时候都夸出一种大言不惭的气势,着实也是一种本事。
她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的老师点了一根蜡烛,然后就直接站到谢佻的阵营里,附和道:
“嗯。”
谢佻斜睨着她,挑了下眉头,仿佛对她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似的,甚至还轻轻地点了点头,抬手勾了下瑛的下巴。
“真乖。”
瑛:“……”
被谢佻轻巧触碰过的那片皮肤如今仿佛被猫的尾巴挠过,让人生出些求之不得的痒来,勾得心底旖念四起。
她觉得某位谢妖精可能是故意的。
瑛抬手将想把谢佻勾过来,臂弯却揽了个空,谢佻躲开了她的这个动作,却没躲开她的下一个——
“喂!”
瑛从后面抱住了她,半身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让谢佻仿佛背了个人在往前走,只得开口提醒这位小朋友。
“好好走路。”
然而某个金发的女生恍若未闻,耳畔的长发被她的手臂压在了谢佻的肩上,她却浑然不觉,只赖在谢佻的身上不肯下来。
甚至还一边耍赖一边说道:“哎呀,腿好酸,你背我吧。”
谢佻:“做梦。”
瑛听到她的话,偏着脑袋亲了她的脖子一口,咕哝了一句:“小气。”
可是说着‘不背’的那个,却反手在身后回护着,好像担心她忙着打闹,忘了看脚下的路,掌心虚虚地按在瑛的腰背上。
紧接着,瑛抱怨完,又从她的身上下来,想走到她的旁边去,然而距离一分开,俩人同时吸了一口凉气。
“嘶……”
“哎……”
原来是之前有几根头发被瑛的手臂蹭着乱了,跟谢佻肩侧的长发缠到了一块儿,她立刻顿住了脚步,捏着自己的头发,轻轻地用指尖顺开,尔后又把谢佻的头发也重新理了理。
唯有她顶着的金毛稍显凌乱。
谢佻看着好笑,抬手帮她把头发也理了理,只说了一句:“好好走路啊。”
但是显然瑛并不会听她的话,反而是两步走到她跟前,笑咪咪地回答:
“你不背我,那我背你?”
谢佻对她勾了勾食指,等她走回自己跟前的时候,抬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的时候,瑛听见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这样走。”
瑛听见她的话,莫名地安分了下来,只有眼底漫开的笑意仿佛天边云层被阳光镀上的金边。
肩并肩,手牵手,从此山长路远,你我都一同走下去。
……
一周后。
谢佻和瑛回到了首都的四合院里,她懒洋洋地靠在树下的躺椅上,给程悠悠打着电话:
“嗯?她啊,前两天有人想挑战她,这会儿在厨房呢……上周是去米国领证了所以没在国内,不是出去旅游……婚礼?不办,这样就挺好的……”
谢佻本就不是什么高调的人,况且自己这边也没什么需要见证现场的高堂,瑛的那位妈妈虽然和善,然而总归是跟着自己的丈夫满世界跑的,她们俩若是想办婚礼,说不定到时还得根据瑛的父亲行程来定时间。
最后两个人都相当默契地决定,婚礼不办,婚纱照不拍。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小日子,偶尔心血来潮了跑去各地探寻美食,如此生活再惬意不过。
电话那头的人听完谢佻的决定,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谢佻懒洋洋地笑了出来,阳光落进院子里,金光穿过层层掩映的叶片,再洒在她身上时,斑驳出星星点点细碎的光。
瑛研究完自己的新品,顺便把午餐也弄好,端出来之后,打眼就看到树下懒人躺椅上的谢佻。
明明是个半躺着晒太阳的姿势,竟然也能被她摆出一种美人在卧的姿势,仿佛这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勾人的劲头。
见她端着两个餐盘出来,谢佻单手撑着椅子一使劲儿坐了起来,伸脚想去穿拖鞋,又一时半会儿没看到鞋在椅子底下,只能悬在躺椅外晃了晃。
恰好有一处光从顶上落下来,跳跃着照在她脚腕皮肤上,一时间竟然让她的皮肤白得好似在反光。
瑛将两份餐盘放下,端起蘑菇汁倒在牛排上,不经意地抬眼一看,碧蓝色的眼眸凝了凝。
彼时谢佻不知听见什么,眼中闪过几分惊讶,笑模笑样地问了一句:
“还有这种黑科技?”
她对瑛招了招手,似乎想跟自家恋人商量什么。
瑛蓦地惊觉,低头一看,整盅的蘑菇汁早就倒完了,唯有她拎着那酱料碗的手还空悬着。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几步往谢佻的方向走去。
谢佻跟程悠悠说了句‘等等’,抬头看着走到跟前的人,稍微抬起头,想和瑛说句什么,然而上方的人却俯身压了下来,恰好地亲在了她的唇上。
谢佻冷不防话被这么一堵,有点疑惑地发出了一声:
“唔?”
什么毛病?说着话突然亲上来?
完全没有勾人自觉地谢大佬被亲的稀里糊涂,将手机挪开很远的距离,等瑛意犹未尽地松开她时,用眼神提醒了一句:
今天该轮到我了,这位小金毛,我劝你不要太嚣张。
瑛轻笑了一声,又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指尖抚过她的红唇,对这片柔软的地方百亲不厌。
谢佻拉下她的手,开口问道:
“你喜欢小崽子吗?”
瑛:“什么?”
“悠悠说最近出了一个技术,能让两个女人生孩子,你喜欢我们就去养一个。”
话语轻巧的仿佛说的是下午去宠物店里领个小家伙,而不是去医院进行配对,再等待十个月出生一个孩子。
瑛听着她的话,唇角一挑,回道:
“我更喜欢你。”
有没有小孩儿都无所谓,谢佻喜欢就行。
谢佻哼笑一声,回了自己徒弟几句,挂了电话之后,下意识地往自己的午餐方向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了跟前的那份被蘑菇酱漫金山的牛排。
谢佻:“……”
她目光惊诧地看向对面的瑛,似乎难以想象堂堂当代食神出手的一份家庭牛排居然能放这么多的酱,几乎都要从盘子边缘溢出来。
瑛自觉理亏,低头看着自己那一份,正想掩饰性地去拿倒酱料的碟子,触手发觉那碟已经空了。
……对了,她当时调酱的时候,把两人的份量都装在了一个碟子里。
于是她这份牛排依然保持着那份刚烹好的,泛着油光,面上铺着细细的黑胡椒粒的模样。
两块牛排,一块旱死,一块涝死。
谢佻摇了摇头,拿起勺子将自己的碟子里的酱料舀起些许,放到瑛的盘里,之后拿起刀叉切下自己盘子里的一块,送到嘴边之前,笑着说了一句:
“为了你的一世英名,我只能帮你先毁灭这证据了。”
免得被人发现当代食神之一的水准,竟然连最基本的牛排和酱料的搭配都出现可怕的基础错误。
瑛低头吃自己的那一份,假装并没有听到的样子。
谢佻尝了一口,实在觉得诧异,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牛肉没问题,你能告诉我你今天倒酱料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被美色迷了眼。
瑛在心底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有个人捣乱,所以发挥失常了。”
谢佻看了看自己这个院子,深黑色的狭长眼眸里带出稍许诧异,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这院子里只有咱俩?而我一直在打电话?”
确定捣乱的是个人而不是个鬼吗?
瑛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分毫不显,心想就谢大佬的这姿色,就算没刻意勾人,也已经让人够受的了。
然而这话说出来只能让谢佻的嘲讽更厉害,所以她选择闭嘴。
谢佻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还饶有兴致地追问一声:“嗯?”
瑛磨了一下后槽牙,回道:
“我自己手误。”
乱花渐欲迷人眼,以至于她马失前蹄。
……
当晚。
一只野猫灵活地跳上房檐,飞檐走壁地从好几间房上穿过,偶尔左右看看,试图想找出谁家厨里有香味,好趁着主人家不在,悄然偷走几块小鱼干。
路过某间安静的院子时,它循着熟悉的香味往里一跳,轻巧无声地在地面走动,走到一个装着鱼干的银色旧碗前,埋头愉快地吃了起来。
冷不防旁边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奇怪的声音,让它吓了一跳,一爪子踩翻了碗,发出清脆的声响。
房间里。
瑛模糊间听见外面的动静,吓了一跳,正想坐起来,被谢佻抵着肩膀阻止了,因为这动作反而将自己送的更前。
于是只起了一半,就又被压回床铺。
谢佻轻笑一声,安抚着回了一句:
“最近周围野猫多,我就在院子里放了点鱼干,别这么紧张。”
瑛睁开眼睛看着她,昏暗的室内全靠院子里微微落进来的光照明,反倒更添了几分朦胧感。
相互之间只能看到对方下巴、侧脸的弧度,其余部分便只能靠着平日里的了解补充完。
填充出隐秘的熟悉感。
在谢佻低头吻下来的刹那,恰好半边脸庞都被那光线可及之处笼住。
那一刻,她的眉目竟是瑛从未见过的温柔。
仿佛注视着一方珍宝。
瑛愣了一下,随即被扯入了更深的漩涡之中。
又过了一个小时,直到野猫都不知离开多久,房间里的声响消停许多。
瑛环着谢佻的腰,有些喑哑地说道:
“一个就好。”
谢佻没听清:“嗯?”
“不是要孩子吗?一个就好。”
最好像你,像你一样温柔。
谢佻笑了一下,答道:“好。”
两人在被窝里扣紧了对方的手,一并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