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更衣室里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程悠悠试着拍了拍门板, 扬声问外面：“有人吗？”
半晌没听到响应。
估计大家现在都在外面凉快的地方端着盒饭吃, 哪里会有人没事干往更衣室这边跑。
洛子衿见她锲而不舍地又努力了许久, 拍的手心都微微发红, 劝了一句：“再等等吧，再过几分钟就会有人来了。”
程悠悠听她语气淡然, 半点担心的意味都没有, 忍不住回头看她, 挑然的桃花眼里满是担忧, 竟盈出些许楚楚可怜的错觉来。
“那要是没有怎么办？”程悠悠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今晚还没在直播间请假, 再不回去, 今天就会成为她主播生涯中头一回无故放粉丝鸽子的一天。
洛子衿不紧不慢地往旁边被各种戏服塞得满满当当的架子上一靠，一身明红隐藏着暗线织就的战袍在光线下衬出她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束起的长发落在肩侧，看似是在松散地站着, 实则上半身并未塌下来，反而绷得笔直。
站如松的笔挺气质，像极了军伍出身的人。
她看着程悠悠，一双眼眸沉沉如水，偏那水面上又落下了皎皎明月的光辉，既沉又亮的眼睛在那张妍丽的脸庞上格外吸引人, 让人不自觉地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就这么盯着程悠悠看了半晌，见她没反应过来, 洛子衿忽而轻笑一声, 漫不经心地扯了下嫣红的唇角, 语气闲散地回道：
“不巧, 你眼前站着的正好是今晚这出戏的主演。”
找不到她，徐嘉余难道还能开机拍空气不成？
程悠悠：“……”
说是这么说，她确实急的有点昏了头，但洛子衿这话听着略有点……欠揍。
再急也不能把这铁门踹了出去，程悠悠也只得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等着一会儿听到外面有人经过的动静，再让人帮忙拿个钥匙来试试开门。
洛子衿双手环胸，看着她假装一本正经在研究门锁的样子，蓦地出声转回了刚才那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去找的我？”
程悠悠听到她这么问，头皮顿时就是一麻。
她就知道，自己刚才情绪上来了，激动之下冒出的那句话肯定没这么容易收场。
右手忍不住捏着衣角的清凉布料搓了搓，程悠悠犹豫了半晌，感觉到身后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还是轻声说出了答案：
“你刚开学的时候，那年九月底。”
那个时候她没有考上北影，被一个三流的职校录取了，程悠悠干脆就没去上，在暑假的时候就提前到了首都，在各大片场转悠，然后又去看那些经纪公司有没有招女团艺人的，就是为了能跟洛子衿待在同样的城市。
在同一个城市，完成同一个梦想。
尽管高三填报志愿的那个下午不欢而散，但是她始终还是知道洛子衿的，知道她这人偶尔就是说话过分了些，其实心里是个非常念旧的人。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非常想得开，认为假如没有什么机会跟洛子衿在一起的话，起码也可以当这人的朋友。
等后来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她才发现——
其实她比自己想的要小气的多。
她根本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这一辈子要怎么样待在朋友的位置上如坐针毡。
程悠悠根本就不想跟洛子衿当什么最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那个特别的位置，她宁愿离这个光芒万丈的人远一些。
所以她在看到那刺眼的画面之后，沉默又难受的离开了，而那一天，又好似一把钥匙，开启的那扇门中，包含了她这前半生所有的黑暗。
梦想折戟沉沙，被浑浊的洪水所掩埋，再不见天日。
程悠悠回忆里最难过去的是那几年，却也是那几年的经历成就了如今的她，国内著名直播平台的美食主播。
正是因为想要的东西太多，失去的也太多，而最终得到的又实在太少，她已经学会了知足，不再奢求天上太过遥远的星星了，终于也学会了远远欣赏那闪烁的美丽。
听到她的话，洛子衿认真地去回忆自己大一刚入学那会儿的场景。
除了半个月的军训，和对程悠悠不守约的生气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画面，许多的细节怎么都扒拉不出来了。
她还想再问，程悠悠用脚尖的鞋底点了点地板，好似格外认真地在磨鞋底的灰，在她开口之前，忽而将耳朵贴在门上，轻声道：
“嘘，我好像听到外面有人。”
说罢，她又继续去拍门，幸运的是这一次真的有人路过，听到门里的动静，赶紧去找场记借了钥匙，开锁了之后还不忘对她们说道：
“这门锁一直就有问题，所以大家都不锁这门，平时贵重的戏服和道具也都不放这里，你们下次要小心点啊。”
显然，他之前离得远，并没有看到之前程悠悠和洛子衿之间的一幕。
程悠悠对他认真地道过谢，旁边的洛子衿只是对人淡淡点了点头。
她们俩的身影走远之后，剧组那位工作人员回头看了看那房间，又看了看她们的背影，心想这年头女生之间说悄悄话还真是谨慎。
——洛影后跟这主播之间的友谊真谜。
程悠悠经过小路那边时，拿回了自己手机径直往剧组的门口走去，而洛子衿则被小路和几个助理围住了，小路脸上出现些着急的情绪，对她说道：
“马上要开始晚上的戏了，你还没吃晚饭，盒饭都凉了，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别的回来？”
听到这话，程悠悠走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回头。
吃冷的饭，对肠胃多不好啊。
脑海中下意识地出现这么个声音。
可是你不是都决定跟她划清界限，以后少来往，少招惹她了吗？
又一个声音小声逼逼道。
呸，是谁刚才说你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像个普通朋友那样来着？
两个声音吵来吵去，让她不自觉停了脚步。
还没来得及甩掉脑袋里的水，洛子衿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将她定在了原地：
“今晚我去找你，记得给我留夜宵。”
程悠悠头也不回地拔腿就往外走，一声不吭，因为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句话。
洛子衿当她默许了，心情忽而上扬了些许，看了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竟然还颇有心情地让小路帮她回一下这人。
小路看着手机上的微信聊天页面上的备注：
烦人的家伙。
已经对洛子衿微信里面某些人的备注稍有了解的小路知道，这背后正是蒋镇轩，那个跟洛子衿从高中认识到大学，现在又一起待在娱乐圈的蒋镇轩。
换句话说，目前跟洛子衿炒绯-闻炒的最多的也是他。
整个娱乐圈都知道他喜欢洛子衿。
小路感觉自己掌心的手机有些烫手，顿时一脸懵逼，抬眼去看自家洛神小姐姐：“回、回什么？”
旁边有其他助理给洛子衿整理衣服，将肩甲之类的装上，洛子衿斜斜瞅她一眼，简明意赅道：
“有屁快放，我电话费不要钱吗？”
她时间有限得很，一会儿还得争取按时把戏给拍完，好去程悠悠那里蹭夜宵吃，完全没工夫浪费在蒋镇轩的身上。
小路：“……可是去年不是从十一开始就取消了全国漫游费了吗？”
洛子衿的目光凉飕飕地落在她身上，眼刀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刮，仿佛在思考要不要今天让她就地下岗。
小路赶紧低头看手机，假装自己没说过刚才那句话。
回是肯定不能这么回的，但是也不能不符合洛子衿的人设，小路想了想，感觉自己将生平所有的高冷都集中在了今天，异常酷帅地在键盘上敲下一句：
“什么事。”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拽的话了，明明是疑问句，却用句号结尾！多么冷漠！
对面果然没察觉到这霸道总裁式经典画风有什么不对，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前段时间在国外呢，昨天刚回国，听说程悠悠也进了《灵均》剧组？”
小路想了想，谨慎地回了一个‘嗯’字。
蒋镇轩的下句话很快就过来了：
“诶，那正好，我现在回了凤城这边，晚上出来一块儿吃个夜宵呗？正好我们仨也聚一下，上次《锅铲》录完我都没来得及留她新的联系方式呢。”
小路看着那段话陷入沉思。
显然，这话已经超出了她目前的剧本范围，但是洛子衿已经去拍下一幕戏了，并不能指点她怎么回复。
她只能拿着手机等洛子衿回来。
……
另一边。
程悠悠紧赶慢赶着回家，仍旧迟到了十多分钟，等到摆好镜头，准备好食材之后，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怎么回事？今天橙子不播了？有看到请假条吗？】
【辣鸡主播，迟到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关注橙子一年了，她从来没放过我们鸽子，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微博刚挂了道歉，说马上就来，那个乌鸦嘴讲话注意点】
“抱歉抱歉，今天迟到了，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今天直播时间增加，从晚餐时间顺延到十一点，再给大家做个夜宵。”
程悠悠双手合十，在镜头刚刚开的时候就凑到了跟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大家卖萌道歉。
额前的几缕空气刘海都显出丁点儿的凌乱，所幸并不太影响她的美感。
【做了我们也吃不到！】
【半夜徒伤悲！】
【女仆装！】
【脱-衣舞！】
程悠悠看着一个比一个可怕的要求，微笑着问：“管理员呢？”
把那些要被和-谐的家伙给她叉出去。
想了想，她伸手给大家比了个心，好似让步般地说道：“好吧好吧，怕了你们了，这样，今天加个橙子采访环节，你们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问题呀，我可以挑着回答一下。”
直播间的观众于是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刷礼物的节奏比寻常更快。
什么奇-葩的问题都有。
让报体重身高的，让她说最近在《灵均》剧组的八卦，还有问她要不要进军娱乐圈的。
就这样边做饭，边吃，然后时不时聊两句，居然也能有一堆人冲着她的颜值、声音和厨艺，坚强地守在直播间前不肯离开。
尤其是后来，问问题没意思了，弹幕开始了瞎起哄——
【橙子声音这么好听，来唱个歌呗？】
而程悠悠歪了下脑袋，竟然也答应了这个要求。
美食主播间顿时变身歌会。
因为曾经参加过女团，程悠悠唱歌的功底还在，声音本身就属于软萌软萌让人听了心都跟着融化的类型，挑对了曲风之后，再一开口，直播间的观众直接给跪！
【不会唱歌的演员不是好的美食主播？】
【我家橙子，一个顶仨！】
【天呐小姐姐你还缺对象吗？有车有房那种！】
镜头前的人半阖着眼眸，眼尾自然地往上挑起柔和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小刷子般齐齐落下，在眼睛里遮了层浅浅的阴影。
黑色的长长卷发披散下来，垂落在肩头，波浪卷起如深海的海藻。
而她唱歌时的音调实在太美妙，空灵的歌喉发出的声音极具诱惑力，让屏幕外的人恍惚以为自己听到的是海妖的歌声。
明明没什么表情，偏偏又比平时做出什么勾人的动作时更加蛊-惑人心。
甚至让发弹幕的观众生平头一回抓耳挠腮想要去翻翻高中语文书，因为发现自己夸奖的词汇贫瘠到居然只剩下一个‘卧槽’能表达自己的惊艳。
他们意犹未尽地起哄着让程悠悠一连唱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时间已经到了九点。
程悠悠心中时刻惦记着离开剧组前洛子衿那句话，对直播间的观众开口道：“唱了这么久，有点饿了，夜宵时间到。”
【什么！居然这么快就到了放毒时间！】
【被主播事业耽误的歌手了解一下2333】
程悠悠一边思考夜宵适合吃点什么清淡不胖又能饱，味道还不错的食物，一边忍不住在心底唾弃自己：
为什么洛子衿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啊！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啊程悠悠！
可是……
可是她说，她不知道你去找过她诶。
又一个声音倏然冒了出来。
让正在给西红柿剥皮的她动作顿了一下。
回忆起那时候从某个‘朋友’那里听到的事情，她慢慢地将已经剥好皮的西红柿放到案板上，动作熟练地切成了小块。
看似在认真做菜，其实从她完全没抬头往弹幕那边看一眼，甚至半天不声不吭的模样里都能看出来——
她在发呆。
直到将刚才晚饭时的面条下到锅里开始煮，又开始打鸡蛋的时候，她才蓦然惊觉周围太安静了，除了她用筷子在搅拌蛋液的声音。
程悠悠抬头往跟前悬挂的ipad屏幕上看去，眼睛里有些迟钝的惊觉。
“今天给大家做的夜宵是西红柿鸡蛋打卤面，非常简单而且又百吃不腻的一道面点，是那些在家里做饭时想偷懒的人必备的菜单之一。”
【刚才你是进入无我境界去了吗？】
【这一副仿佛突然发现我们存在的呆萌表情是怎么回事hhh？】
【学会了，我这就去点份西红柿鸡蛋面的外卖】
在弹幕的吐槽声中，程悠悠视若无睹地等面煮好捞出来，手工擀的方面在盘底白花花地码着。
而后，锅里煮着的浓浓的西红柿鸡蛋卤子也已经熟透了。
红彤彤的碎西红柿块和金黄的蛋花搅和在一起，化在浓稠的汁液当中，舀起一勺往那碗底的面条上一点点淋过去——
顷刻间就铺满了整碗面条。
洒了点儿碎葱花作为点缀，于是整碗面都看上去便显得鲜意十足。
程悠悠其实并不算太饿，但还是给自己捞了一小碗算是尝个味道，筷子夹起一小撮面条。
面条上混合着酸酸甜甜的番茄汁底，筷子里还夹着微微酸的番茄果肉和松软的鸡蛋，与那劲道的面条一并送入口中之后咀嚼，唇齿间蔓过的感觉美味极了。
“酸酸甜甜挺开胃的，而且也不算热度很高，我觉得宵夜吃这个还不错？”
程悠悠笑眯眯地对直播间哀嚎的观众点评着自己做的面条。
……
同一时刻的《灵均》剧组。
徐嘉余宣布今天晚上的戏份结束，收工。
演员们的助理纷纷上来帮自家艺人卸假发和戏服上那些繁赘的部分，如果不是这妆容太重，洛子衿甚至都没耐心等到卸完妆再往程悠悠那边走。
而且说实话——
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确定，并不知道程悠悠晚上是不是真的肯见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胃发出‘咕’的一声叫唤。
洛子衿想起来了自己的借口，嗯，没错，她可是个还没吃晚饭的小可怜呢，程悠悠并不可以把她拒之门外。
小路在她卸妆的时候，拿着她的手机在旁边，将蒋镇轩之前在微信上的建议说了一遍，询问她的意见。
洛子衿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睫毛在眼窝处落下浅浅一层，哪怕是卸完妆后的半边脸，也依然光洁白皙到令人嫉-妒，毛孔小的瞧不见。
这妆容不过是将她面容的线条塑造得更加冷硬了些许而已。
尽管每天都在被她的颜值熏陶，小路依然像是第一回见到那样，抓住一切机会盯着她的脸猛瞧，正想继续问她的表示呢，洛子衿蓦地问道：
“好看吗？”
明明是闭着眼，却依然能够轻易猜到小路在做的事情。
小路发自内心地，真诚地夸奖道：“好看，今天也依然是我美腻的仙女姐姐，洛水河畔走来的女神。”
洛子衿相当受用地轻一颔首。
小路接道：“所以我亲爱的小姐姐，你要去赴蒋公子的邀约吗？”
被夸的心情挺好的洛子衿薄唇一掀，吐出二字：“不去。”
小路点了点头，表示收到，打开手机，非常有职业素质地直奔微信而去，按照之前的霸道总裁套路回了个妥当的消息之后，将手机还给了洛子衿。
说实话，要不是自家小姐姐没那方面的意思，其实小路还是比较吃蒋镇轩和洛子衿这对的，毕竟蒋镇轩长得还可以，而且也难得不是什么花花公子，平日里除了热衷于和洛子衿传绯-闻之外，跟其他女星基本没有新闻。
不过小路最近改了主意。
她决定吃一对邪-教cp：洛子衿x程悠悠。
上次那堆粉丝来探班回去之后，粉头吴双双就悄悄开了个小马甲在贴吧里偷偷产粮来着，小路都被安利了好几个甜爆炸的小短篇。
所以以往可能会对洛子衿这样待蒋镇轩稍稍感到遗憾的小路，现在已经相当习惯这件事了，不仅习惯，甚至还想在心中摇旗呐喊一声：
Good job！干得漂亮！
如此在心里呐喊着，她看着化妆师给洛子衿卸完妆，跟着洛子衿去洗手池那边洗脸，在旁边准备好了湿巾和毛巾。
洛子衿懒得再化个日常的妆容上去，擦干净了脸，看着她道：“去帮我拿个口罩和帽子。”
小路愣了一下，起初还没反应过来，随后还是动作很快地转身去给她拿东西了，同时在心里疯狂呐喊：
啊啊啊！连晚饭都不吃就是为了去橙子家里吃夜宵！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官方发糖，最为致命！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洛子衿扣着帽子在指尖转了一圈，扣上了脑袋，戴好了口罩，拿着手机往影视城外走。
走到一半，手机震了震，她拿出来一看。
原来是还没死心仍旧想约她的蒋镇轩：
“给个面子嘛，子衿，这会儿你应该刚好拍完戏，我这边认识个手艺不错的老板，做的宵夜很不错的。”
尽管现在很饿，但是洛子衿对这顿宵夜丝毫不为所动。
正想摁灭手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不经意间，她突然想到傍晚时候程悠悠在更衣室里说出的那句话。
洛子衿虚虚地眯了下眼睛，改变了主意，鬼使神差地在对话框里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一行字：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一第一学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