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内殿中时不时传来咳嗽声,半拉起的床帏内皇上靠在那儿,只是离开两个多月的时间,皇上却仿佛一下老了许多,因为剧烈咳嗽而涨红的脸上双眼带着浑浊,如今他连多说几句话都会累。
“诏书拿来了没。”半响他颇为疲倦的看向门口,“把玉玺取来。”
“皇兄。”宋珏和齐王爷对看了眼,他在床前跪了下来,“眼下的情形委实不是下诏的时机,太子一废,谁替之。”
“你还要替他求情。”皇上睁了睁眼看他,浑浊的眼底浮了清明,“他们都当朕是老糊涂,你也这么觉得?”
“臣弟不敢。”宋珏动了动嘴低下头去。
“你有什么不敢的。”皇上摆手要他抬起头来,“替朕拟诏。”
“是。”
一旁的太监端过来的矮桌,上面铺着圣旨金锦,宋珏执笔沾了墨后耳畔传来皇上低缓的声音:“朕承祖训,兢兢业业,维以治安天下;太子宋乾,不守祖德,不遵朕训,无德无能,听信谗言;封太子十余年无所政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足以担当储君之位,先祖江山必不可付于此人。”
皇上顿了顿后喘着气:“废为宜郡王,即日前往封地淳安。”
宋珏笔一顿抬起头看向皇上,站在身后的齐王爷眼神也难掩诧异,皇上支了支身子一旁侍奉太监很快为他取了垫子把他扶起来,宋珏低下头去按着皇上所说写下了这句话,随后取过太监手里的玉玺,重重的按在了圣旨上。
皇上摆手让齐王爷出去,又遣了屋子里侍奉的太监离开,剩下他和宋珏两个人后他才开口:“答应你的事朕没有拦着你,如今该你兑现承诺了。”
“此次前去徽州证实了我的怀疑,皇兄,那萧氏一族和之前试图用预言引起霍乱的人有必然联系。”宋珏话音未落就被皇上打断了,皇上只定定的看着他,病榻在床也依旧有尊者威严,“太子被废后,朕要你监国。”
宋珏说之前也预想到了皇上对萧家的事半点都不感兴趣也听不进去:“皇兄,我当时只承诺了辅佐新帝。”
“尚无新帝,何来辅佐。”皇上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宋珏微低了低头没有说话,皇上定定看了他许久,脸上那神情褪去,渐露了缓和:“行了,朕又不是要怪罪于你。”
似乎是有什么在两个人之间周旋开来,屋子里又安静了许久,在宋珏喂了他一杯温水后皇上的神色舒缓下来:“明日宣旨后他们来跪,皆不接见。”
皇上示意他把枕头下的东西摸出来,宋珏拿着那冰冷沉重的东西怔了怔,皇上沉声:“这兵符你拿着。”
宋珏算是跟在皇兄身边长大的,可这二十几年来,他却是不太了解皇兄的想法,直到现在,他一样样的决定宋珏依旧是无法理解,明知废太子之后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却还是要这么做。
“阿钰,朕把这皇位交给你,你看如何。”皇上忽然开口,脸上的神情认真至极,并不像是开玩笑。
宋珏笑了笑,从容不迫:“臣弟闲云野鹤惯了,坐不了也做不好。”
皇上看了他一会儿:“那依你所言,谁坐的了。”
“太子宽厚,二皇子雄略,三皇子虽说年幼但也聪慧,四皇子和五皇子他们都乃人中龙fèng,他们都是皇兄的孩子,自然是承袭了您。”
“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不是好听的。”皇上摆手打断他的话,“照你这么说,朕这太子还不应该废了。”
若不是那时他阻拦了一把,这太子早就该被废了,宋珏心知皇上的主意,不再劝什么:“太子被废,不知皇兄要立哪位皇子?”
回答他的是眯起眼在那儿休憩的神容,他是皇上,他不需要为他所做的决定作任何的解释。
回到藤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一早赶回建安城气都来不及多喘几口就入宫了,一直到晚上才回藤王府,叶兰嫣和宋珏的脸上都有疲倦之色。
崔妈妈为他们备了吃食,叶兰嫣也没什么胃口,小喝了一碗粥后沐浴更衣,躺下后迷迷糊糊的被宋珏抱到怀里,睁开眼时才发现屋子里已经吹了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拾出去的。
“皇上还好?”叶兰嫣翻了下身靠在他身上,小憩了一会儿精神好了些,“今日我去见过淑妃娘娘了。”
“皇兄的身子一直如此。”凡是皇上做了主意的,不论是做弟弟还是做臣子,宋珏都不会去忤逆他的意思,“你与淑妃说的如何了?”
“她可以向皇上提出记养昆儿。”叶兰嫣睁着眼并没有显得很高兴,“但她要求赐死芸娘,不能让芸娘留在昆儿身边更不能让她留在宫中陪伴。”
淑妃的担忧很直接,若是从小就养在她膝下的,那早就养熟了,生母在世不在世显得不那么重要,可宋昆是芸娘养大的,他如今都七岁了,和芸娘有着很深厚的母子情,淑妃担心和他培养不出母子情来。
除非芸娘死了。
“芸娘不能赐死。”非但不能死,还得活的好好的,否则淑妃这辈子都别想和宋昆亲起来。
“我也这么说。”叶兰嫣叹了声,“等昆儿认祖归宗入了族谱后可以把芸娘送出宫养着,但万万不可取她性命。”淑妃要想和昆儿亲厚,那还真得善待芸娘才可以。
“明日你回一趟叶家,恐怕这早朝到了下午都还退不了。”宋珏简单的说了圣旨一事,叶兰嫣和当时宋珏听到时的反应差不多,“宜郡王?连王爷都没封。”
“几日之内就要前去淳安封地。”宋珏意外的并不是封了后的结果而是皇上这么分封的理由,之前两任的太子被废都是赐死,而这一次竟然是封郡王。
“看来皇上是不想再多死一个儿子。”封个郡王让他即刻前往封地,从此和朝堂之事再无关系,虽说没做太子的时候风光却也衣食无忧,建安城里再怎么乱暂时都不会牵扯到那儿,即便是哪天尘埃落定了,新皇登基也不好意思除掉根本没有搀和其中的一个小小郡王。
叶兰嫣轻笑:“只可惜太子是不能领会皇上的苦心了。”向来我行我素的皇上难得大发慈悲,可这太子不仅不是个太平安分的主,还不怎么聪明,他非但不能领悟皇上的用意,还可能会恼羞成怒。
第二天四更天时宋珏就起来了,五更天早朝,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叶兰嫣也起得早,命李祺备好马车,天刚亮时就出门前去叶国公府。
再有没多少天就是叶子迁成亲的日子,叶兰嫣到了叶国公府后给叶老夫人请了安,随后就去了玉清园和方氏说起有关玉晖园的事,她离开近三个月,玉晖园这儿已经全部收拾妥当。
“你大哥这回自己也上了心,我估摸着他是见过那苏姑娘了。”方氏笑着拿起叶兰嫣递给她的缎子看了看,“这不错。”
“大哥粗人一个,能上什么心。”叶兰嫣说归说脸上都是笑意,“大哥娶了新媳妇,再过几月就是三妹出嫁的日子,说起来二婶近些日子该春风得意呢,兰仪和梁家三少爷的婚事终于定下了。”
“兰茵出嫁,你爹的意思是多添上一些。”方氏拿着缎子在叶兰嫣的袖子上比对了一下,“那张家公子虽说人实诚靠谱,但这日子方方面面都少不了打点疏通。”
“国公府里出嫁的姑娘怎么会寒酸,就算是二婶不肯拿嫁妆出来,二叔那儿也会瞧着些的。”叶兰嫣翻了翻底下叠着的缎子,这些都是在大哥成亲那日要用的。
方氏说起叶兰茵就想到了叶兰慧:“你出嫁时兰慧刚刚有了身孕,那时是四月底五月初,你已经在徽州了,萧府那儿萧夫人派人来传消息,兰慧在家不小心跌了一跤,四个多月的身子没能保住,孩子没了。”
叶兰嫣一愣,这事儿她还真是刚听说,可听罢了又有些难以置信:“连我出嫁她都没有过来,如此小心怎么会摔倒。”别人不了解叶兰嫣还能不知道么,为了嫁给萧景铭兰慧她费了多少心思,顺利怀上孩子后她怎么可能不小心翼翼的护着,哪里能说摔就摔,说没就没。
“我去萧府看过她,心里头难受也没多说什么。”方氏轻啧了声,“倒是有个奇怪的事。”
“怎么了?”
“兰慧的外屋那儿还跪着个人,垂着头我也没看清是谁,那打扮应该是萧姑爷的通房妾室,等我出了萧家的门才想起来那身影像谁,倒是有些像那白家三小姐。”方氏后来回到叶府后派人去打听才得知白侍郎把女儿送去了萧家给萧家大少爷做妾,这事儿做的无声无息,要不是她去了趟萧家正巧看到了,换做平时怎么都不会料想到。
“四妹才嫁进去多少日子萧家就给妹夫纳了妾,这种事说出去都是他们的不是,自然要埋的死死的。”叶兰嫣提到她跪着一事,“四妹小产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跪在那儿。”
方氏摇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有什么事兰慧自己不说,她这儿又怎么能知晓。
叶兰嫣低头忖思,平白无故的,白菁月怎么可能会伏低做小到那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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