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没讲多久。盛逢时放下手机,双眼看着电脑屏幕上暂停的电影,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袁木说话时带的鼻音总在她耳朵里回响。
袁木是要哭了吗?
盛逢时电话里没问。她关掉电影,查询从华州市到易安市的汽车票,现在已经快四点了,还能买到的最快一趟在五点半发车,她又搜了下从家里打车去客运站的时间,按推荐路线半小时能到,算上堵车等红灯最多五十分钟,这趟车她赶得上。盛逢时直接点了“预订”,付款之后就关了电脑。
她搬着椅子到卧室,站上去从衣柜最上面那格抽出很久没用过的背包,背包外面套了防尘袋,拿出来还很干净。盛逢时撑开背包,开始收拾衣服。只住两个晚上,她卷了两套衣服一套睡衣,塞进背包发现有点累赘,又拿出去一套衣服,然后收拾其他要带的东西。日常用品收拾起来太麻烦,盛逢时想着那是袁木的家,如果袁木有多余的正好她用,如果没有多余的她直接用袁木的就好,于是略过了牙膏洗面奶一类物品,拿了几样不能共用的东西包好放进背包。
东西收拾齐了,盛逢时检查一遍,拉上背包拉链,关好门窗,换衣服换鞋,锁门下楼。时间很紧,盛逢时到超市买了些面包和水放进背包,站在路边打车。节假日的下午路边全是打车去吃饭去唱歌的学生们,车还没到盛逢时跟前就被别人招停,盛逢时看这边不好打车,往前走了几百米到路口,终于拦到一辆。
报出目的地之后,盛逢时才有空思考。太冲动了,她想,这不像她。从订票到坐上出租车,她的一系列行为都没有经过考虑,她没有想这么晚坐车过去,到易安市之后还有没有汽车通到镇上,也没有想到了镇上,她该怎么到村里,更没空想假如她顺利到了袁木家里,如何对袁木的爸爸解释自己的到来。
她只想尽快见到袁木,为了这个念头,别的一切她都抛在脑后。没有理性,不够成熟,她现在简直像个年轻人一样。
也只有袁木能让她像个年轻人一样。
盛逢时闭上眼睛,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双亮得发光的眸子,那是袁木看着她时的眼神,她无比喜欢这种眼神。袁木什么都可以不说,只需要这样看着她,她就能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被期待的,被热爱的。
袁木……
盛逢时在心里念着她爱人的名字,念一声就感觉自己充满力量。
这个时段路况还算良好,出租车虽然开不快,但一路都挺顺,快到车站的时候才遇上点小拥堵,耽误了几分钟。盛逢时下车后看了下时间,将近五点。听学院其他老师说,四点半到六点半,这段时间最容易堵车,盛逢时边走边想:她这次出门连计划都没有,却避过了高峰,称得上幸运了。
取互联网票的几台机器前面,队伍都不太长,盛逢时排到了最快的队伍,很快取到了票。按票面信息找到检票口,接下来就只要等检票了,这次盛逢时没那么幸运,检票口附近已经没有空座位,她只能站着。
汽车站人员混杂,流动性强,盛逢时很不适应,四处观察一圈也没发现哪里特别清静,见便利店的相对明亮干净些,她就到里面随手买了袋吸吸果冻,站到顾客比较少去的冰柜旁边。店员看了她两次,就没再过来了。
因为想到了车站人多,她提前在出租车上吃了一个面包,现在不饿。旁边的冰柜尽职尽责发着冷气,让她在这个闷热的候车室里有些凉爽的感觉。袁木上次回家,也是从这里走的吧?盛逢时想道,也许袁木也来过这个便利店,也在这里买过东西。
站了一会儿,盛逢时觉得腿有点冷,往远处走了两步。
没过多久,广播提醒检票,盛逢时从便利店出来,看到检票口已经排起长队,她站在队尾,跟随前面的人缓慢向前挪动,然后检票上车。她的座位靠窗,位子上有几对瓜子皮,邻座乘客还没到,盛逢时弯腰用纸巾把瓜子皮捏起来,团成一团塞在背包侧边口袋,将背包放在腿上坐了下来。
等汽车发动之后,她就离袁木越来越近了……想到这儿,她就忘了有些脏旧的座椅套,忘了车里的不明显但让人没法忽略的味道,扶着自己的背包,一心一意地等着。
终于,要近了。
三个小时的车程,从天亮到天黑。盛逢时背着包下了车,没有工夫休息,从出站口直接往售票处走。路边亮了几盏出租车顶灯,司机们抽着烟聊着天,树叶“哗啦、哗啦”响着。盛逢时感觉到这里和华州市是完全不同的,这里慢,连风都慢,匆匆赶路的她显得很不协调。
刚走到售票处门外,盛逢时的手机响了。
当她听到袁木声音的那一刻,她觉得袁木离她很近很近,只有一段风的距离。
“逢时,到晚上了。”
“嗯。”盛逢时停下来,微微笑着。
“邹琪和老臧小皮在下跳棋,我爸爸在看。”
“我想见你。”盛逢时说。
“我也想见你。”
盛逢时听见一声叹气。“我现在,在易安市汽车站。”她说。
“啊?”
听筒传出什么东西碰倒的声音,然后盛逢时听见袁木一边跑一边喊:“老臧!老臧!”电话到这里就断了。
盛逢时把手机拿下来看是什么情况,袁木的名字跳了出来,盛逢时接通电话,听到那边袁木说:“我刚才不小心按到结束通话。市里到镇上的车七点就停了,你等等。”
接着就是模糊的对话声,盛逢时耐心等着,很快袁木的声音又清晰起来:“我把手机给老臧,你听他说。”
“好。”
电话里换了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喂,盛老师?”
“我是。”
“我有朋友住在市里,离车站挺近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你,送你到镇上,我跟袁木在镇上跟你碰面。一会儿我把他手机号和车牌号发给你,你手机开着,站在显眼的地方,行吧?”
“好,麻烦你了。”
“没事儿,那我把电话给袁木了。”
“谢谢。”
“盛老师——”袁木声音像是被截断了似的。
盛逢时笑道:“我很长时间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盛老师!”
这一声有点娇嗔的意思,盛逢时笑了两声,虽然暂时滞留在车站,她却止不住地心情好。
“我先挂断了,你留意短信,还有别错过电话。”袁木说。
“嗯,待会儿见。”
那边顿了两秒,传来小声但温柔的一句:“待会儿见。”
盛逢时等了有五分钟,接到老臧朋友的电话。
“喂,是盛老师吗?我到汽车站了,你在哪我开过去?”
“我在售票处门口。”
“行,我开的是辆红色奥拓。”
电话刚挂断盛逢时就看见一辆车朝着这边来了,颜色和车牌号都对得上,她走过去从开着的车窗看到副驾驶上放着修车工具,便坐到后排。
“去连易山镇,是吧?”老臧朋友从后视镜看了盛逢时一眼,打方向盘转到路上,“老臧说你是袁木的朋友?”
盛逢时问:“你认识袁木吗?”
“见过几次,算认识吧,她不爱说话。我看你不像我们这的人啊?”
“我从华州市过来。”
“嘿,难怪。你跟袁木给人那种感觉挺像,不过你比她看着洋气多了,大城市的人到底不一样。”
“谢谢。”
老臧朋友看出她不是个健谈的人,后面就没再说话,手指敲着方向盘打节奏,皱着脸哼着不知道什么歌,盛逢时听着像是腾格尔的某一首。
奥拓开出市区范围之后,盛逢时对于自己身在何处就没了概念,只能从不平坦的道路知道自己在山里。靠近九点,天黑得没救了,即便路两旁处处是风景她也看不到,就算她看得到,她此刻也全无心思去欣赏。盛逢时觉得自己的心比车走得快,她已经迫不及待。
前排两扇车窗都开着,风从前头灌进车里,湿湿润润的。盛逢时吹了许久,心中的焦急没有缓解半分。怎么还没到?盛逢时忍不住看了下时间,原来才九点过两分。
这时老臧朋友说:“到镇上了。”
盛逢时立刻振作精神,坐到后排中央,从主副驾驶座位之间望着车前方的路。
路上还有人走动,车不敢开太快,盛逢时抿紧嘴唇看了一会儿,手机响了。她移回原位接通电话。
“逢时,你到哪了?”袁木问。
“在镇上了,你呢?”
奥拓减速停下,盛逢时抬头看到前面有辆车停着。老臧朋友说:“是这辆,下车吧。”
盛逢时保持着接电话的动作打开车门,就见一人向她跑来,她走前两步张开双臂,下一秒就接住了袁木的拥抱。
袁木手臂收得很紧,令盛逢时感到这个怀抱如此真实。
“你怎么来了!”袁木问,
盛逢时轻吻袁木的脖子,回答道:“你想我想得都要哭了,我怎么能不来?”
老臧和他的朋友呆若木鸡。
抱了十几秒,心里感觉舒服了,两人才分开。袁木对老臧朋友鞠躬说了声“谢谢”,然后从车里拎出盛逢时的背包,俩人朝皮卡车走。老臧有点回神,迎过来说:“我来吧我来吧。”
“不用。”袁木绕开他,把背包放到副驾驶,跟盛逢时上了后排,还把车门关上了。
老臧愣了愣,看了眼同样在发愣的朋友,走去问:“这个盛老师路上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啊,基本没话。”
“袁木还会跟人拥抱呢?”老臧诧异道。
“可能她们关系特别好?”朋友脸上的诧异没比老臧少。
“什么情况啊……”老臧感觉这个世界不太对劲,他可能出现幻觉了。
“管人家呢。”朋友摆了下手,“我得赶紧回去了,我老婆在家里等我。”
“那行,今天谢谢你了,回头请你喝酒。”
“羊肉火锅吧,别喝酒了,上回喝多了我老婆不高兴。”
“你就妻管严吧你。”老臧嫌弃道,“副驾还放两把扳手,就怕别人坐了你老婆专座是吧?”
“嘿嘿,回见!”
朋友开车走了,老臧也回到皮卡车上。
“走了咱们?”老臧悄摸观察后排的俩人,这会儿看着又挺正常的。
袁木说:“嗯,走吧。”
老臧不再想别的,开车上山。路上袁木和盛逢时都特别安静,完全看不出刚见面时那股热乎劲,老臧把车开到平房外面,叫上小皮一块回家了。
邹琪在院子里打电话,见她们进来,对着手机说:“好,我都记住了妈妈,盛老师到了,我不说了啊明天你再打给我。好的,再见。”
邹琪惊喜地说:“盛老师,你怎么也来啦?”
盛逢时说:“我想来山里看看。”
邹琪毫无怀疑:“这里空气特别好,现在是晚上了,等明天白天你看,山简直太美了!我今天也没上山,明天我们一起吧?”
“好。”盛逢时微笑着答应。
袁松林先前怕打扰邹琪跟家里联系就没出来,在客厅看电视,这会儿听见外面说话,走出来说:“盛老师,您好您好,袁木在学校麻烦您了,快请进吧。”
盛逢时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和袁木是很好的朋友。”说着还牵起了袁木的手。
“好,好。”袁松林热情地笑着,很高兴袁木能交到朋友,也高兴袁木朋友是邹琪的老师。
袁木问盛逢时:“下午吃饭了吗?现在饿不饿?”
“吃了一个面包,有点饿了。”
袁木心疼得直叹气:“只吃这么点,路上又累,我去煮碗面条吧,好不好?”
“好。”
“那你等着我,我房间是这间。”袁木拉着她进了房间,把身上的背包放在桌子上,“我去做饭了。”
“去吧。”
袁木彻底忽视袁松林和邹琪,径直走进厨房。
盛逢时看到地上倒着一个小板凳,弯腰扶了起来,忽然想到袁木说过在十二岁那年打了一个小板凳现在还在家里,估计就是这个了。她走出袁木的房间,朝袁松林和邹琪点了下头,坐在客厅沙发上。
袁松林和邹琪分别坐下。
“家里只多一个卧室,给邹琪住了,”袁松林说,“盛老师,你看这两天能不能在袁木房间凑合一下?袁木睡哪一会儿等她出来我再跟她商量。”
盛逢时:“我和她睡一间。”
“啊?她那张床是一米五的,睡不下两个人。”
盛逢时:“挤一挤就睡下了。”
“哦……”袁松林心里犯嘀咕:袁木和盛老师关系都好到这个份上了?
邹琪觉得让老师和姐姐挤一张床,那她这个学生兼妹妹就太自私了,盛老师毕竟是师长,应该享受高一点的待遇。邹琪说:“还是我和袁木睡一间吧,晚上还能说说姐妹悄悄话。我东西也没多少,收拾一下房间就空出来了。”
盛逢时说:“我想和袁木睡一起。”
邹琪:“……”
难道比起姐妹,朋友反而更亲近吗?邹琪有点小委屈。
既然盛逢时多次表达了想和袁木睡的强烈愿望,袁松林和邹琪没有拒绝的道理。袁木端着面从厨房出来,看见盛逢时还坐在客厅,头一撇对盛逢时说:“来吃饭了。”
盛逢时跟着袁木进了房间,关了门。
袁松林和邹琪面面相觑,互道晚安,各回各的房间。快十点了,差不多是睡觉的时间了。
山里的夜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