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盛逢时坐在沙发上休息。路走得不算多,心却比任何时候都累。

袁木找到茶叶,烧水泡了一杯红茶,等水不太烫了才放到盛逢时面前,陪她一起坐着。杯子口舞动着热气,身姿曼妙,很快散入空气里,补充了一点不值得提的湿度。

盛逢时问:“你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袁木说:“温柔坚韧的人吧。她好像很爱笑,我记不清楚她的脸,不过每次想起她来,都觉得她是笑着的。她和我爸爸离婚后,带着邹琪到易安市去生活,找到落脚的地方以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我爸爸暂时不要联系她。那次之后我们就没有再收到她的消息。我爸爸以为她组成了新的家庭,不想打扰她,也不常在我面前提起她。我知道我爸爸到现在还爱着她,只是始终不懂表达。”

盛逢时把杯子握在手里,手心感到有些烫,不过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我昨晚做了不好的梦。梦的内容不重要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我上次见到我母亲,还是在去年过年的时候,这次假如她不出事,我可能会在下一次过年再探望她。我对她不熟悉,全部的认知就是:她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她漠视亲情。”

盛逢时喝了一口红茶,从喉咙到胃都热了起来,她接着说:“我从有记忆到今年四十,对她印象最深的时期在我高中阶段,她是我的政治老师,也是班主任。在之前,之后,我每天见到她的时间都不多,她在她的房间工作,我在我的房间看书,我父亲病逝后,我和她就更少说话。

“上了高中,我才知道原来她口才那么好,讲课妙趣横生,她关心每一个学生,了解每一个学生的家庭情况,因材施教。我听说,她带的班级,不论进校时成绩如何,到毕业的时候都是全年级最优秀的。不过这段时期提早结束了。”

盛逢时觉得茶不够热了,放下杯子,握住了袁木的手,手心相贴。袁木另一只手拎起水壶,往杯子里加满水,热气又在杯子上方舞动起来。盛逢时看了一会儿,心情放松许多。

“高二,她知道我得了同性恋的‘病’——那个时候同性恋还没有从精神疾病名单中剔除——就让我转了班,和我断了关系。之后我住在爷爷奶奶家,直到大学。工作之后我每年会去看她一次,有时候忙,就两年一次。我不知道对她来说,家庭意味着什么,我对‘家庭’这个词的概念很晚才建立起来,我的家庭,就是我。”

盛逢时的手忽然被握紧了一下,她转头看到袁木认真的眼神,笑了下说:“将来,还有你。”

袁木摩挲着盛逢时的手指,动作中饱含疼惜,轻柔地一下一下抚平盛逢时心中的涟漪。

“遇到你,真让我意外。”盛逢时微笑着说。

时间的流动忽然没有了声音,天地缩小,仿佛仅余一室。两个人互相凝望,眼中只放得下彼此,分不出谁先谁后,她们缓缓靠近,眼帘垂下,怀着珍重的心,嘴唇碰触嘴唇,软得像新鲜的花瓣。轻轻一吻,盛逢时的整个生命都被深深触动。如此幸运,别无所求。

分开之后,袁木脸颊绯红,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显得更加晶亮,明明十分紧张,还要固执地看着盛逢时。

“我的心脏好像要从胸口破出来了。”袁木神情懵懂。

盛逢时失笑道:“不会的,别担心。”

袁木点点头,隔了一会儿,问:“你呢?”

盛逢时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她:“刚亲完的时候,很舒服,心跳平缓。现在反而逐渐加快了。”

袁木害羞地低下头。

盛逢时眼波温柔,抬起手,揉捏袁木的耳朵。袁木耳朵尖一抖,没有动。盛逢时摸了一会儿,放过红透的耳朵问:“看书吗?”

“看。”

盛逢时拿来两本书,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书页翻过扇起的风,吹散曾经预设的轨迹,生活的走向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昨天袁木带来的菜还够做一顿饭,到了中午,袁木在厨房忙,盛逢时打扫家里的卫生。擦餐桌时,盛逢时抬头看了眼袁木的背影,低头继续做家务,心里计算要添哪些物件,备着以后袁木常来。

这次袁木争取到了洗碗的活,不过盛逢时也没闲着,事情只要想做总是做不完的。两人忙完坐下来,讨论晚饭吃什么。冰箱里没菜了,如果要在家里做,下午要出去买菜。盛逢时忽然想到昨天袁木没说完的提议,问道:“去踏青吗?”

袁木看一眼阳台外面的天。平心而论,这种天气算不得好,她昨天那样提议更多是想和盛逢时见面,但是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不希望盛逢时太劳累。想过之后,袁木说:“今天在家休息吧。我去买菜回来做。”

盛逢时看出她的心意,点头说好。

两个话不多的人待在一起,自然热闹不起来,好在盛逢时本身是享受清静的。过去盛逢时一个人在家,闲时看书看电影,时间过得很快,做这些事的意义基本上也就是打发时间了。什么感悟,什么体会,有是有,可实在微不足道。但这些事两个人一起做就有很大不同。盛逢时觉得她们不是在打发时间,而是在品味生活,境界一下子就拔高了。

下午吃完饭,盛逢时洗碗,袁木从这里拿了本书回木工房。

坐在宿舍的床上,袁木回想这两天的经历,心里有一半格外踏实,落在地上稳稳当当,另一边则总是往上飘,快要飞到天上去。满脑子都是盛逢时,稍微想一下就脸发红,头发晕,袁木想,她这应该就是太幸福的表现。还有谁能让她感受到这样巨大的幸福呢?没有了,袁木万分笃定,没有别人了。

第二天早上袁木依然在小区门口等盛逢时,两人会合后一同去学校。走在路上袁木突然想起邹琪,这两天多她一下都没想过邹琪,差不多是抛到脑后了,袁木默默地想:之前是忘了姚若瑜,现在居然连邹琪都能忘,这阵子她的记性真是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