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逢时预感到的雨如约下起来,断断续续,温温柔柔,绵绵密密,引人犯困。

到中午雨停了,居然还出了一会儿太阳,这种任性的天气实在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下午开班干部会,一班二班的班干部围着四张桌子拼起来的大会议桌坐成个半包围形状,两个班按照职务对称。余下一条边,盛逢时坐中央,袁木坐在角上,袁木不用发言,左手按本子右手握笔边听边记,兢兢业业地做着“助教”的工作。

袁木旁边挨的是邹琪,邹琪对面是二班的寸头班长游豪。

中间盛逢时接到学生家长电话,起身说:“你们休息一下。”无声地看了袁木一眼,出去接电话。这些人早已经互相熟悉,门关上后,你一言我一语马上热闹起来。

袁木碰了一下邹琪的袖子,问:“邹琪,明天要放假了,你假期有什么安排?”

邹琪欣然从众人热聊中抽身,回答说:“我们寝室和游豪他们寝室组织一起去古镇玩三天,你呢,袁木老师?”

“我回家一趟。我家在易安市。”

“易安市我还没去过呢!我看到人家写的游记,那里的几个景区都特别美,山呀竹林瀑布……你就住在那,都去过了吧?”

袁木微笑摇头:“没有,我家边上就是山,不属于旅游区,但也很美。”

“那你们家爬山不要钱喽?”

“对。”

邹琪好奇问:“袁木老师,你家有兄弟姐妹吗?”

“有。”袁木顿了下,“我有一个妹妹,叫袁圆,方圆的圆。”

“我感觉你是个好姐姐。”邹琪笑着说。

袁木笑了下,没有回答,她应该……不算是好姐姐吧。

邹琪趴过来说:“袁木老师,我看到你的办公桌什么都没有,你缺办公设备的话可以让盛老师帮你申请的,盛老师在咱们学院是很厉害的老师,只要她帮你要,肯定能拿到。”

袁木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时盛逢时打完电话进来,教室里的声音分贝直线降低。

“不用谢。别告诉盛老师这是我告诉你的哈。”邹琪小声说完,坐正了,对袁木眨眨眼睛。

“好。”袁木也朝她眨了两下,两个人好像掌握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亲近感骤增,袁木心中流动着一股暖意,就像小时候袁圆用小米粒牙咬她手指时的感觉,袁木耳边仿佛听到当年袁松林的声音:“袁木,这是你的妹妹,你要保护她。”

散会以后,袁木跟着盛逢时回办公室。两人收拾好东西,盛逢时锁上办公室门,她们便一起去往邹琪家。

盛逢时提前跟罗美娟打了招呼,所以她们到的时候,罗美娟态度比上一次自然许多。今天袁木又带了一袋水果,罗美娟无奈收下了,到厨房洗了一盘端过来。

“平时要见你还很不容易,有袁木在,你来得也勤了。”罗美娟坐下说。

“下周我们也来。”盛逢时坦然道。

“来就来吧,我反正是一个人在家里,有点无聊说真的。伟良刚打电话说要加班,我就让他在外面吃了。”罗美娟烧上水,摆出茶具,“袁木,你跟琪琪怎么样?”

袁木双手放膝上,答道:“能聊天了。”

“嗯。”罗美娟不知道说什么,把遥控器递给袁木,“来,你找个电影一起看吧。”

袁木瞟一眼盛逢时,拿起遥控器,问罗美娟:“什么类型的电影?”

罗美娟:“感人的吧。上次那个就挺好。”

袁木心里想了几个,搜索首字母,结果第一个就搜到了,袁木问罗美娟:“这个可以吗?”

“《剪刀手爱德华》?看着怪吓人的,不是恐怖片吧?恐怖片我不看。”

“不恐怖。”

“那就播放吧,我看看再说。”罗美娟泡好茶,两杯放在袁木手边,袁木将其中一杯端给身旁的盛逢时。盛逢时接过茶,给袁木个眼神,袁木领会,把茶几上的抽纸整包放到罗美娟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电影开始播放,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屏幕上光影变幻,袁木别过头瞧着盛逢时,被盛逢时的余光一扫,不敢再瞧。

这部电影的年纪比袁木还要大,盛逢时和袁木都曾看过,且都不止一次,两人再看这部电影时看的就不仅仅是剧情,虽然还会被触动,反应却不会特别激烈。罗美娟则是第一次看,她的反应可想而知。

邹伟良走到客厅,看见泪流满面的罗美娟,顿时目瞪口呆。

罗美娟抽张纸巾擤一把鼻涕,然而鼻音还是非常浓重,一双哭红的眼睛瞪着邹伟良问:“你今天不是加班吗?”

邹伟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面带尴尬地说:“今天是愚人节。”

“愚什么人节!没有你的饭!”罗美娟抓起遥控器往回倒一段,揪着纸巾继续看。

袁木站起来说:“叔叔好。”

“呃,你好,坐吧,你们看,我去做饭。”邹伟良借着台阶下来,去厨房洗手洗菜。

毫无悬念地,今天的晚餐依然是沉默的,忧郁的,略微尴尬的,到盛逢时和袁木告辞为止,四个人之间都没说上几句话。

下楼后,袁木问:“盛老师,我是不是不应该选这部电影?”

盛逢时道:“你选片没有问题,拉近距离不一定要说话,陪着她哭也是一种方法。”

“哦……”袁木说,“可是我没有哭。”

“你没有哭是正常的。”

“您也没有。”

“我看过了。”

“我知道。”袁木语气轻快。

盛逢时很想对她说一句:胜不骄败不馁。担心对她有误导,盛逢时还是把这句闷在了心里,转而问道:“你来的时候有话要对我说?”

“对。”被盛逢时一点,袁木就想起来了,把下午开会时邹琪说的话和盘托出。

盛逢时失笑:“邹琪不是不让你告诉我这话是她说的吗?你不用什么话都告诉我。”

袁木说:“但是,是您啊。”

袁木只说了半句,然而半句比一句更让人浮想,盛逢时快要收不住思绪,脑海中许多个声音交替响起——

是您啊,我当然对您全无保留。

是您啊,您对我是不同的。

是您啊,我喜欢……

“……”盛逢时喉咙哽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正常,是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的程度的不正常。

袁木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沉默,习以为常地不说话慢慢走。上了车,两人坐在同排,袁木很珍惜这个时刻,和盛逢时一起坐车比一个人坐在车窗边晒太阳还要享受。

两人在学校下车后,袁木说:“盛老师,我明天就要回家了。”

盛逢时:“嗯。”

袁木问:“您想要树叶书签吗?春天的树叶颜色很嫩,也比较小,做成书签很合适,您想要吗,我送给您?”

“不用了。”

袁木:“只是一个书签,您也不要吗?”

“我……”盛逢时看着袁木近乎恳求的眼神,终究狠不下心,答应道,“好。”

“谢谢盛老师!”袁木高兴道。

“应该是我谢谢你。”盛逢时叹气,“我回去了。”

袁木连忙叫住她:“盛老师,我还有话要说。”

盛逢时有一丁点害怕,强作镇定:“你说。”

“我只在家里待两天,星期一我就来,那天我能请您吃饭吗?”

“我习惯吃食堂。”

“那您能请我吃食堂吗?然后我请您看电影?”

“你不要得寸进尺。”

袁木提出折中方案:“我请您吃食堂?”

“你没有饭卡。”

“我今天听到游豪说,食堂有可以付现金的餐厅。”袁木小心翼翼地问,“对吗?”

盛逢时哑口无言。

袁木等了许久,盛逢时点了下头。

“您同意我请您吃饭了?”袁木不放心地问,一定要听到她亲口答应才肯相信。

“对。我回去了。”

“等等,盛老师,我还有话……”

盛逢时心累得无力拒绝,伸手作请:“你快点说。”

袁木抿了抿嘴唇:“盛老师,我会想您的。”

盛逢时:“说完了?”

袁木:“说完了。”

“再见。”盛逢时转身就走。

袁木望着她的背影招手:“盛老师,大后天见!”

盛逢时理都没理,脚步不慢分毫。

这不妨碍袁木心满意足。不管怎么说,总算能请盛老师吃一顿饭了,还能送给盛老师一个亲手做的书签,袁木嘴角上扬。袁木知道今天她的话太多,盛逢时不太愿意搭理她,但是“不愿意搭理”是盛逢时对工作以外话题的一贯态度,如果她继续顺着盛逢时的态度来,这顿饭不知道何年何月她才请得到。

回到宿舍房间,袁木在床边坐了半个小时,半发呆半回忆,反思今天一天的言行,从早上见到盛逢时的第一面,一直到晚上和盛逢时分别,反思到最后,袁木忍不住又因为盛逢时答应吃饭而高兴起来。等心情平静下来,袁木把垃圾桶放在腿中间,弯腰刻一块新捡的木头。

灯明室静,木屑一片片落下,袁木神情专注,眉目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