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秀山看不到。可是那年轻人却知道这刚才出手的人一定是个高人,那一粒石子击中他的剑,让他的剑立刻颤了颤,坚硬无比的金刚青玉铸造的剑锋上出现了豁口。
他的心中甚为心疼,这把剑是他下山前师傅刚递到他的手中的,只半天的时间,就成了这幅模样。
那位高人没有回答他。
年轻人拱拱手,恭敬说道:“高人,这妖人危害世人,容我将他除去。”
俞秀山听见那高人叹息了一声。这个高人分明就是勾阳的声音。
俞秀山心中悬着的那根线终于松了下来。
只是瞬间,俞秀山心中放下的那根线才放下又提了上下来。他浑身僵直如僵尸,不能动弹,整个人似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制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天空。
跟他一样的还有那年轻人。那年轻人手握一把青剑,也是不能动弹,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天空。
这天空之中徘徊着一只火红巨鸟。
这只火红巨鸟单脚巨目,一身羽毛如燃焰,似烈火,俯冲直下。像一团巨大的流火一般,要将这天地燃烧。
那只火红巨鸟直冲那年轻人而去。
那年轻人被这巨大的威压压制,心底生出惧怕,竟然忘记了反抗。
俞秀山耷拉下眼皮,拎着小血玉貘毫毛笔,他心道是死是活他都帮了一把,他大声叫道:“回神了,回神了。”
那年轻人这才如梦初醒。那巨鸟已经冲到了他面前,金铜巨目中已经映出了那年轻人的脸。俞秀山将手中的小血玉貘毫毛笔扔出去,那年轻人手忙脚乱中仍握紧手中金刚青玉剑,拿出一块碗大的白玉来,对准俯冲下来的巨鸟。
那燃焰巨鸟俯冲直下。
俞秀山看着,心道我也算救了一把,成不成的就另说了。
那只巨鸟俯冲直下,映照着那年轻人的脸像是着了火一般红。
那白玉在年轻人的手中碎裂成块,那年轻人凭空消失了!那只巨鸟俯冲落地,也消失不见,冲天火焰立刻燃烧起来,熊熊的大火无休止。
那惊人的压制感也消失了。
俞秀山走到那巨鸟消失的地方,只有一片火红色的羽毛飘然而落,落在俞秀山的掌心。哪儿有巨鸟的影子,只有这一片羽毛,难道刚才见到的具是幻相?
他弯腰从一堆白玉碎片中拣出自己的毛笔。他拿起碎玉片仔细看了看,见这碎玉片上刻着他不认识的符咒,想来是保命用的。
俞秀山拎着毛笔站在这熊熊大火中,这昔日繁华的文昌侯侯府已然成了碎石瓦砾,这昔日耀武扬威的文昌侯已然成了傻子疯儿,这昔日的花红柳绿已然成了断垣残壁,这昔日已然成了昔日。
昔日总会成为昔日。为何要为这昔日这般计较?昔日已成为昔日,那明日在哪里?明日将是明日,为何不曾为明日多想?他似乎有些顿悟了,又似乎没有。
俞秀山对文昌侯府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不再看这文昌侯府一眼,他不再看傻了的文昌侯,不再看断腿的俞舟山,不再看哭号的胡氏,不再看修成尼姑的林氏,不再看这文昌侯府中的任何一人,任何一物。
他拎着小血玉貘毫毛笔走出熊熊大火,果然看见勾阳站在不远之处。
俞秀山恭敬行礼:“仙君。”
勾阳微微颔首对俞秀山道:“你随我进宫。”
俞秀山手心握着那根火红的羽毛,想着刚才出现的那只流火般的单脚巨目鸟。他跟在勾阳后面边走边想,难道这仙君是只鸟?
这么想着,他不由的打量勾阳,觉得勾阳长得也不像一只鸟,勾阳可比一只俊多了,又想到这具身体不是勾阳的,是那傻太子的,当然不可能像是一只鸟。
勾阳回头,正看见俞秀山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自己看。
俞秀山面不改色,腆脸一笑:“仙君真是天人之姿啊。”
这马屁拍在勾阳身上响都不响,不过俞秀山不在乎响不响,他只管拍就好。
勾阳递过一身青色的衣服给俞秀山:“你换上,和我一起进宫去。”
那是一身小内侍的衣裳,青底黑边。俞秀山将那身衣服换上,他白肤绿眸,一身青底黑边的内侍衣服穿在他身上,倒是有些说不出来意味来。
俞秀山跟在勾阳身后,转了几个弯,就到了热闹的大街上。俞秀山见勾阳的脸一变,转眼又是个傻子样,马上配合的一拉勾阳的袖子:“太子,小的给您买个好吃的。”
他领着勾阳朝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过去,还未走到就被一个老内侍拉住了:“你个小子带着太子去哪儿了,真是要奴婢我的小命,我告诉你要是这祖宗出了什么事儿,十个你的九族都赔不起。”
俞秀山低头认错,不敢抬起头来,这伺候勾阳的老内侍是见过他的。幸好,这老内侍只是数落了他几句,就急急忙忙的要送太子回宫。俞秀山跟在勾阳身边,一路混进宫门。
东宫太子的住处倒不曾因为这位是个傻子而怠慢,虽然说不上是富丽堂皇也称得上是精致大气。
俞秀山低头跟在勾阳的身后,小心的走着,不敢生半点差池。
偏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来。他们这波人还没有踏入东宫,就听见对面有人叫道:“皇兄,今日这是去哪儿玩了,怎么也不叫上我?”
俞秀山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一步,从勾阳的身边退到了一个小内侍的身后,将头扎的更低。
二皇子拓跋烈走过去就要和勾阳说几句话,哪知今日的勾阳并不想和他多话,和他侧身而过,弄得拓跋烈不尴不尬的站在那儿。
俞秀山松了口气,就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说道:“我瞧太子手下的那位小公公有些眼熟,莫不是故人?”
俞秀山眼皮一耷拉,真想上去给俞云山两巴掌,这是拆自己兄弟的台,拆的过瘾。那个什么文昌侯府老子早不和你挣那点破烂了。
他将袖中的小血玉貘毫毛笔滑落在掌心,等着怕是到万一之时戳烂俞云山那双招人烦的眼睛。
哪知勾阳连停都不停一下,似乎就当一只猫在身边叫了几声。
俞秀山跟在勾阳的身后,进了宫门。
勾阳让殿内的内侍宫女都退下,独剩下俞秀山一人。在通明的烛火下,勾阳独自坐在暗处,不动不言。
俞秀山找了把椅子坐下,他将毛笔握在指间,来回转动。他听勾阳说道:“三日后,在求仙台有论道大会,你要与我一起去。”
俞秀山从椅子上站起来,虚心求教:“仙君,这论道大会是做什么?”
勾阳从暗影中走出来,他推开窗户,从这窗户往外看,就能看到求仙台。那求仙台高百丈,可站万余人,具是汉白玉堆砌而成,有台阶蜿蜒之上,明珠镶嵌,夜晚之中也是莹莹如白昼,琼花玉树遍布,在莹莹光芒下,倒也是个人造的仙境。
“说是论道大会,其实就是这些人不想再等下去,要劈开这求仙台,只是这求仙台里的东西不够他们人人都分一杯羹,所以必定要有人退出。”勾阳微微一笑:“谁都不甘心退出,就有了这论道大会,名为论道,实为斗殴。”
俞秀山听明白了。这求仙台中有东西,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连勾阳也想分一杯,只是这东西不好求。这绝对是什么绝世好物,不然怎么会惹得这么多修真之人聚集在此。俞秀山也想分一杯羹了。
不知道这到底行不行?
他小心的探勾阳的口风:“不知道那求仙台底下的是何物?”
勾阳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你也打那物的主意?”
俞秀山赶紧摇头:“秀山不敢,不过只是想为仙君效力而已。”
勾阳一笑:“莫要乱打主意。”
俞秀山点头:“小人知道。”他腹诽,你一只鸟懂个什么?
勾阳叮嘱他:“三日后,求仙台论道大会,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这论道会的每一个胜出者都是你的敌人,你是生是死,就看你的命了。”
俞秀山几乎要骂娘了,他嘿嘿笑了一声:“仙君逗乐了,我连那个小年轻的对手都不是,与这论道会胜者对上,我这不是找死吗?”
勾阳并未言语。
俞秀山也知道他与勾阳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他知道勾阳并不爱多说话,现在不说话,应该是该说的都不说完了,不该说的不想说的也不会告诉他了。
他吞了一粒朱红丹药,拿出那本功法,索性练一页。
俞秀山盘腿坐卧,入定开来。
勾阳坐在暗处,看着俞秀山入定。他一手撑着额头,乌沉沉的眼睛在黑暗中更显得明亮,像是一种伺机而动的野兽,但是又格外沉静,似乎一切都是你的错觉。
勾阳的目光越过俞秀山,落在窗外的求仙台上,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