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思眠是带着奖学金入学的,从大一开始,便陆续有教授问陶思眠这个问题。

到今天周识理问,陶思眠仍旧礼貌推谢:“我没那方面志向。”

周识理表示理解。

因为问题问在采访前,魏可担心周识理会给他们穿小鞋,结果周识理不仅没有,反而相当配合。

采访结束后,周识理甚至还把两个小孩送到门口,和蔼地目送他们走远。

助教在旁边道:“挺遗憾的,还以为她会答应,毕竟是个难得的机会。”

周识理笑着摇头。

助教不懂:“?”

“她说的是对科研不感兴趣,虽然她不会来我这边,但她也不会去傅阔林那边,”周识理颇有意味道,“你还觉得这算遗憾吗?”

助教恍然。

电梯口,楼层数字缓慢攀升。

陶思眠趁空看了眼机器里的景框布局,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摄影?”

“第一次碰单反的话,”魏可回忆了一下,“五岁吧。”

“很老练。”陶思眠满意地关了屏幕。

魏可没接茬,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说。

“叮咚”,电梯到。

陶思眠摁了楼层。

魏可盯着鞋尖看了一会儿:“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冒昧,但我想,”魏可顿了顿,“你能不能和许总他们商量一下,把剧组杀青宴朝后推一推,能不能定在秦夏出院后,让她一起过来。”

“这是自然,”陶思眠问,“不过你为什么不自己给他们说。”

魏可尴尬:“上次我在群里辱骂你之后,他们都不太爱搭理我,”魏可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窘迫,“我也要面子的……”

陶思眠“扑哧”笑出声,脑海里忽然就想到了一枚熟悉的丸子。

“那你是准备追还是准备藏。”陶思眠难得心情不错,多问了句。

魏可就是个心眼很小的人,见陶思眠答应了,立马又计较起来:“那你如果喜欢一个人,你是追还是藏。”

“你觉得我会喜欢谁?”陶思眠面不改色。

魏可被问得一噎,联想陶总在片场种种,半晌后,他撇撇嘴:“你适合注孤生,和程果那大佬室友是叫……黎嘉洲,差不多。”

陶思眠听前半句毫无感觉,听到后半句就笑了。

所以自己该感叹注孤生呢,还是该嘲笑黎嘉洲躺枪。

陶思眠点开微信想给黎嘉洲说这件好玩的事,她手在输入栏停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于是作罢。

————

上周,陶思眠把周识理访谈时间调到第一天时,并没有取消第一天原定计划,只是和对方商量看能不能推迟,对方同意了。

陶思眠从研究楼到行政楼的路上接了个电话,再和魏可上到学生会议室时,时间正好,人在里面。

访谈人物是个女生,叫聂珊珊,和秦夏一级,今年大三,是校舞蹈团团长。

大抵从小接受训练,她身形苗条体态优雅,交叠的双腿又直又长。

魏可布景的时候,陶思眠和聂珊珊坐在机位前调整状态。

聂珊珊主动提道:“我们之前见过一次,逸夫楼门口,你们在拍戏,我和王潇一起走的。”

“嗯,”陶思眠不喜欢王潇,但不代表她会连带其他人,陶思眠微笑着说第一印象,“你很漂亮。”

聂珊珊是属于耐看型长相,夸五官的人一定比夸她身材的人少,而大多数人都希望对方夸自己不那么显而易见的优点。

聂珊珊的确心花怒放:“谢谢。”

访谈开始时,她身上那股拘束感随着和陶思眠的亲近很自然地消失了。

陶思眠问的问题比较常规,她原本以为聂珊珊回答也会比较常规,当聂珊珊侃侃而谈“社会达尔文”“形而上学论”这类字眼时,陶思眠眼底多了认真。

而聂珊珊抛开看的杂书多,确实也是陶思眠想的那种人。

爱美、爱玩、成绩普通、派对女王。

她以前听王潇说过陶思眠不少坏话,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是个性格冷漠的木讷学霸,仗势欺人不说,还会成绩歧视。

聂珊珊根本没想到自己偶尔说过界的话题对方都能接,而且不是敷衍了事,聂珊珊心生熨帖。

访谈进行得很顺利,结束时,聂珊珊帮两人收东西。

陶思眠和魏可道谢。

聂珊珊总觉得陶思眠身上有股矛盾的气质,像是背负着什么,又像是想放下什么,而且她还觉得陶思眠脸很熟,就像自己在什么很重要的地方看到过她的照片……

出行政楼,魏可小声提醒:“你没参加过社团组织不知道,这些学姐学长基本都是人精,表面可能和你聊得很欢,转过面马上又能和别人议论你,全都是塑料。”

“嘴长在别人身上。”陶思眠淡淡道,她和魏可勾兑了之后的安排,折身去到图书馆上自习。

————

晚上九点。

陶思眠回寝室,裴欣怡在追剧,王潇正对着镜子涂面膜。

见陶思眠进门,王潇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没好气:“借了你一点卸妆油,瓶子在我桌上,待会儿还给你。”

陶思眠把包放座位上:“油什么时候还。”

王潇嗅出找茬的意味,手上动作一顿:“陶思眠你什么意思?”

陶思眠面无表情:“未经允许动别人的东西属于盗窃。”

“我自己有卸妆油,就想试试你的好不好用,这就盗窃?这么难听?”王潇嗤一声,“大不了你以后想用什么用我的。”

陶思眠整理桌上的书,看也没看王潇:“麻烦你收收心思,我真的不想陪你玩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哇是我在玩手段还是你在玩,”王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妈以前截我胡的就是你,现在挑拨我和聂珊珊关系的是你,抢周识理团队名额的还是你。”

“我他妈就是动你卸妆油,我知道你讨厌别人动你东西,我就恶心你,你能怎么样,”说着,王潇抬手把陶思眠的卸妆油瓶子拂到地上,“哐当”瓶碎,王潇夸张地“哎哟”,“不好意思,手滑。”

卸妆油从残破的玻璃壁边缓缓淌到地上。

陶思眠收书的动作停住。

王潇鼻尖漫了半个音节。

安静间,裴欣怡忍不住道:“陶思眠什么性格我们都清楚,王潇你有话好好说,不要每次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脏水往陶思眠身上……”

裴欣怡话没说完,陶思眠起身走到王潇桌前,直接抓了她一把化妆瓶罢碎在地,又拿了一把她的口红,逐根摁断。

王潇懵在当场,回神之后,发疯一样去抢陶思眠的手。

陶思眠稳然不放,摁断最后一根,她把金属壳摔在地上,语气极淡道:“论坛辱骂许意菱的跟帖转发过了五百,有人给了我解码ID,你这么做出于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已经把材料交给了律师事务所,中午和律师通了电话,律师函下周到你手上。”

“你如果要找我索赔,加个单价发给我,如果你要报复,”陶思眠指道,“我化妆品在桌子上,我出去,你随意。”

说完,陶思眠拿了手机朝外走。

王潇紧咬嘴唇面色惨白,裴欣怡本想跟陶思眠一起出去,但害怕王潇真的在寝室胡作非为,又坐了下来。

而陶思眠走几步,想到什么,忽然停下。

“不是要恶心我吗,”陶思眠嘴角扯了个极其寡薄的笑,“这点你赢了。”

陶思眠门合得很轻。

里面有王潇崩溃的哭声“陶思眠你不是人”“你他妈给我发律师函”“我不信”“凭什么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夹杂着裴欣怡不走心的安慰“那天在论坛带节奏的真的是你啊”“诽谤罪可是大事儿,不知道会不会被记到档案里”“你是准备保研还是出国来着,该不会受到影响吧”……

陶思眠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声音彻底听不见。

夜晚的凉风扑簌簌吹,一两处渺渺的灯火宛如失落的沙洲。

陶思眠从裤兜里摸了颗大白兔,手搁在栏杆上撕纸,撕开后俯身吃糖,满嘴的甜味让她禁不住眯了眯眼睛。

陶思眠不是个愿意和别人亲近的人,但室友这种关系,怎么说呢,带着一些机缘巧合和不可回避。

一旦关系建立了,只要对方不是特别过分,她甚至都愿意委屈自己忍一忍。比如学会了帮裴欣怡带宵夜,学会了戴上耳塞睡觉,甚至学会了把写完的作业分享到寝室群。

裴欣怡和唐栩栩都是小可爱的两只,而王潇和她不对盘……

陶思眠说不上来。

可能是王潇头天晚上说对一个富二代有好感,结果第二天,那个富二代找陶思眠要微信被陶思眠拒绝。

可能是王潇觉得许意菱超酷,就是挺高傲,隔周周末,王潇返校看到许意菱在寝室门口抱着陶思眠“宝贝”“宝贝”地叫。

也可能是一些不可察的细节……

所有的事情推到这个节点,自然撕破脸。

陶思眠不觉得惋惜,只是觉得不舒服,楼下的灌木蓊蓊郁郁,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转而靠在墙上,摸出手机想转移注意力时,语音电话进来了。

黎嘉洲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他觉得自己带小姑娘进了研究楼,就有必要问一下她的状况。

不是别的意思或者关心,只是出于一种负责的态度。

为什么挑在晚上拨,因为他和小姑娘都是不将就的人,通话需要一个安静且可持续的条件。

陶思眠也确实没多想,接了起来。

黎嘉洲清了一下嗓子:“采访进行得怎么样?”

陶思眠轻道:“采访还行。”

黎嘉洲发了个单音:“嗯?”

陶思眠反问:“嗯?”

“采访还行的意思就是其他地方不行啊,”黎嘉洲耐心道,“怎么了?”

陶思眠:“没什么,和室友有点小事。”

陶思眠不愿多说,黎嘉洲也不追问:“反正原则是不要委屈自己。”

黎嘉洲声音在手机里比面对面时更低一些,裹着一点电流感。

陶思眠耳朵痒酥酥的,没出声。

黎嘉洲安安静静陪着她。

陶思眠在吃糖,黎嘉洲隐约听到了一点类似小动物包东西的囫囵声。

陶思眠没提挂,黎嘉洲自然也没提。

两人就这样专心静默好一会儿,陶思眠半调侃道:“你这么优秀和平常注意细节有关系吗?”竟然可以从两个字听出她的情绪。

“可能?”黎嘉洲也不太确定,因为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

两人又闲扯了好几句,互道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黎嘉洲电话的尺度很合她意,也可能是因为有个人说说话,陶思眠从阳台回寝室时,嘴角稍稍朝上扬了点弧度。

而研究生宿舍的阳台上。

前一秒,黎嘉洲稳重温声道“再见,晚安”,下一秒,想到小姑娘夸他优秀,真情实感格外诚恳地夸他优秀,黎嘉洲开心得还握着手机便控制不住地在原地跳舞一样地抖肩,抖着抖着他想到什么,停下来扪心反思,黎嘉洲你幼不幼稚,这样夸你的人很多。

可就是夸你的人很多你才开心啊。

黎嘉洲不到一秒就找到逻辑出口,瞬间自我满意到不行。

他不仅第一次百度了“优秀”,是“出色,成绩、品行非常好”的意思,甚至,他还有点想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