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卷三「云谲波诡」
●总第八十五章●
蛋挞君作品
“等等。”
月云生顾不得其他,立刻追了出来。
肖祈停住步子,却并没有回头。
“肖祈,你有事瞒着我。”
月云生几乎是用肯定的口吻说的,一动不动盯着肖祈的背影。
听罢,肖祈没说话,只是沉默。
月云生见了,也随之沉默。片刻后:“既然你不愿说,就算了。”月云生勉强笑了笑,“你才刚见好,还是不要着凉,我这便去让人给你备药,等会儿让沈大海给你送来。”说完,他便转身,朝偏殿走去。
肖祈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叹息道:“文瑾……”
“嗯?”月云生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似乎是等他的下文。
话语在舌尖徘徊几回,肖祈仍旧说不出口,辗转几次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道:“你好好休息。”
“谢殿下关心。”月云生的话也带了几分疏离,让肖祈心底蓦地一痛。
肖祈看着月云生一步一步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他视野之内。
他苦笑着摇头。
这几日梦中那些让人胆战心惊的画面,要怎么才能说出口?这种事情,连自己都觉得是失心疯,又有谁会相信?若是告诉月云生,他定会觉得自己烧糊涂,魔怔了吧?
老人常说命运轮回,饮尽奈何桥上那碗孟婆汤,便尽忘前尘。但,这一世与前世……肖祈默默紧扣十指,曾经他断断续续梦过多次的那个梦中人,他终于看清他的面容,也知晓了他的名字,以及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杜衡,杜子敬。
怎么可能忘记了他,怎么可以不记得这个人,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让他甘愿舍弃生命也要维护的人!但这一世,百越并没有杜衡,自己也不像前世那般百病缠身。可这身边的一切都和梦境里头的事情那么吻合,以至于让人觉得这些梦是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人心惊,难辨真假。
肖祈长叹一声,心头思绪万千。
杜衡与月云生。
两种记忆交织,每当他看见月云生露出那样的表情,便心疼得难以自抑。可当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心中对于杜衡的感情,便死死遏制了他。
两难的境地,他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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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默进来的时候,月云生正坐在窗前不知想着什么。
窗门被推开,风呼啦啦吹了进来。虽说是盛夏,但这夜里头风还是寒意阵阵,而且秦默知道主子这几天都守着九殿下,再加上身上还有些旧伤没好利索,折腾下来早已疲惫不堪。
秦默快步走过去,为月云生关了窗户,“主子,您怎么回来偏殿了?”
月云生苦笑了一下:“这段时日我都会回来这儿住,你等会儿和冬梅她们都说一声。”
心底一惊,秦默勉强按捺起伏,他家主子这才新婚燕尔,便闹出这种事情,传出去恐怕便是于是一阵闲言碎语:“主子,您和九殿下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月云生迟疑片刻,还是摇头。
月云生常常这样,秦默虽习惯,但多年常伴他左右,虽明知他能力超群,仍是十分担心,斟酌几回后还是不放心道:“主子,您别老把事情一个人揽着。虽然属下能力有限,但很多事情说出来总归会舒坦些,您可需要属下为您探听些什么?”
月云生听了,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翘,笑着道:“暂时不需要了,秦默,谢谢你。”
一时间不习惯这种客套的气氛,秦默只好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傻笑了一下,“主子,您别这样。”但他仍敏锐地捕捉到月云生眼底那格外复杂的神色,仿佛历经万世悲凉后的心如死灰,让他只消一眼,便不由心惊,失声道:“主子,您……”
“秦默,许是我错了。”月云生像是与他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之前毫无异色,唯独醒后是这样的一反常态,只可能是昏迷中发生了什么,但除了他自己,谁都无法知晓。他不愿说,怕是真的难以启齿,可我却又无法迫他。”
秦默知道月云生是在说肖祈,但是,难以理解他所说的话到底是何种意思。
月云生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回头朝他一笑:“别担心,你先下去吧,我没事。”
“是,主子。”秦默无法,只好告退。
月云生慢悠悠地起身,重新打开窗。
六月过半,外头的凌霄开得灿烂。丽正殿大红色的装潢还未取下,大红色的宫灯在风中摇摆,映衬着那一片橙黄,生机勃勃爬满整个院落,本该给人心底暖意洋洋,此刻却是空荡荡的冰冷。
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窗棂。
月云生漆黑的眼中静寂一片。
那些誓言旦旦,还言犹在耳。
虽说人生如戏,只是……
肖祈,请别让他失去这世间留恋的最后一点暖意。
你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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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祈越想越心烦意乱,于是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出宫,策马飞驰终于到了京郊的桃源亭。
把马拴在路旁的老榕树,取下上头挂着的几坛酒,他便朝桃源亭走去。
早春已过,桃源亭四周的桃树上果实累累。唯有桃林后那一片紫薇开得灿烂,花色艳丽,花红满堂,远远眺去大红色一片中夹着点点洁白,随着微风袭来阵阵馥郁芬芳。
时候尚早,加上桃源亭位于偏僻之地,路上竟人迹罕至。
肖祈倒是落得一身清净,大手一撩衣服,肖祈便在桃源亭坐下,捧起酒便大口饮尽。
多么可笑。
曾经他一无所知,可当上天让他想起所有事情,却唯独偏偏不给他,记忆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肖祈早已理不清,分不清真假,过去短短的这段时间里头,太多事情刹那而至,让他根本无从逃避,无从喘息。
如今,眼前桃源依旧,可曾经倾慕的那个人却消失在这个人世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上一世,他为他机关算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踏上不归路,最后天人永隔。这一世,老天却连相遇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前世今生,到底是怜悯亦或是残忍?
心中对月云生的歉疚,对杜子敬的思念,如影随形,刻骨铭心,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噬。
肖祈最后一口,喝尽坛中之酒,然后狠狠把酒坛扔在地上。
酒缸顿时四分五裂,碎片落了一地。
为何偏偏是此时,要让他记起一切?
肖祈提了一坛酒,起身慢慢走向桃林深处。
那一年,他与他相遇于此。
漫山遍野桃花盛开,他们隔花相望。
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一地,他一袭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似是乘风而来的桃花仙,只消一眼便让人如坠幻境一般。
越是靠近,便沦陷越深,终是一生难忘。
上一世,他曾和他说,肖祈此生,只想得一有心人,携手一生,直至暮雪白头。但事与愿违,他不得不迫于压力迎娶杜云竹,虽是终生再未娶他人,但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半分情爱,他更是至死没有碰过她。
而这一世……因为月云生的存在,全然改变了预定的轨迹。
想起那夜的/抵/死/缠/绵/,想起往昔种种……
手中的酒坛忽然因为脱力,摔在了地上,顿时酒香四溢。
肖祈愣了愣,看着地上碎裂的酒坛,漆黑的眼中情绪波澜起伏,内心煎熬万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曾以为,他握住了幸福。
曾以为,这漫漫长生终有所依,可是……
他无力地依偎着桃树坐下,抬头看着晴碧万里的天空,然后痛苦地慢慢闭上眼睛。
若如此,怎么对得起曾经那些惊心动魄,同生共死的那些过往的曾经。
而此时心中有了杜子敬的他,即便这一世,杜子敬早已不存在,可爱恋早已变得不纯粹,这样的他,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一切,更不要说倾尽一生去爱人。
这样的他,又怎么对得起月云生呢?
苍天啊苍天,既然让他记起所有,为何不给他一次重逢的机会?
如果注定要抱憾终生,他宁愿从不曾记起,那些注定无法重逢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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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已至,肖祈依旧没有回宫。
月云生虽知道肖祈身边有人暗中保护他,不至于有危险。但更深露重,肖祈才刚刚大病痊愈,他还是免不了担心,他会因此出事。
上一世,正是他的疏忽,让肖祈从此病榻缠身,而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他决不能允许往事重演。
思及此,他拿了衣服便匆匆出去,途中遇见秦默,飞快地嘱咐几句,便避开宫中各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离宫。
月云生接到慕容的暗报,匆匆赶到桃源亭后,果然看见老榕树下肖祈的坐骑。他翻身下马,把马也拴在旁边,便四下望去。
桃源亭的桌上还放着一坛没开过的酒,而地上则满是碎片。
他不可察见的皱了皱眉,随后便转身,朝桃林走去。
傍晚才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有些泥泞,但依稀留下有人走过的痕迹留下。月云生顺着足迹慢慢往深处走去,几番周折后,竟不知不觉走到桃源外的紫薇林。
细雨过后,徒留落红一地,蒙蒙雨雾中,茂密的花林空气里头还弥漫着花蕊的芬芳与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青萝和黑曜最先发现月云生,见来人是他,他们默默收回几乎脱鞘而出的剑。肖祈早已和月云生说过身边这几人的存在,他们也没有慌张,正准备朝月云生行礼,却被他抬手一挡。月云生看了一眼,歪着身子在紫薇树下沉睡的肖祈,他的身边七零八落地倒了好几个酒坛,他眉心轻蹙,轻轻朝二人摇头。
两人从肖祈反常的举动便猜出他们有事情需要单独处理,知月云生此刻或许不愿被打扰,便齐齐一拱手,很快便消失在紫薇林中,给他们留出独处的空间。
月云生轻叹口气,慢慢走到肖祈的身边,拿开他旁边的几个酒坛。他的身上酒气深浓,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月云生无奈,伸手轻轻为他拂去衣裳上的落花。
才刚刚见好,便这般放纵,也不知爱惜自己。
月云生心中虽有埋怨,可手中的动作却是极为轻柔,然后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肖祈盖上。
肖祈似有所觉地睁开眼,醉眼朦胧间,所看见的便是他低头的那一抹温柔神色。
“醒了?”月云生察觉他醒来,低声问道。
那细语低头的温柔,让肖祈一时间怔住,半晌愣愣地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月云生见他直直看着自己,不由笑着问道。
夜色微凉如水,晚风轻柔,吹起散落的青丝。
月云生出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带上披风,里头只是一身的天香绫绢制成的白衣。
此时月光映照下,那俊美柔和的五官似有微茫笼罩。
肖祈迟疑着伸出手,然后一点一点靠近,直至触及月云生温凉的脸颊。
那一瞬,两人的呼吸忽然凝滞了一秒。
肖祈痴望着月云生,虽是略有惊讶,但他的眉眼温柔依旧,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他不由喃喃道:“是你吗?”
月云生微怔,不解地看着他。
肖祈的手却忽然向下,勾住他的脖子,便猛地用力,把他压向自己,随后紧紧抱住了他。
“明明知道你不可能在,可是为何还要让我梦的这般真实,这般绝望,又这般美好?”
没等月云生回答,肖祈便轻笑一声,自言自语般说道:“也好,能够在梦里能见到你,也是极好。若是当时的你,怎会让我这般拥你入怀,看来老天到底还是怜悯我的。”
月云生闻言僵在他怀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感觉怀中人的讶异,肖祈不由轻笑一声,“怎么这般惊讶?”
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月云生,便看见肖祈轻轻放开他,然后低头深深吻上他。
一路攻城掠地,肖祈几乎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动作也越发急促。
月云生洁白的衣袂被泥土蹭了不少污迹,鬓发都有些凌乱。
被肖祈压倒在地的他有些无措地挣扎着唤道:“肖……肖祈……别……别在这里。”
话音才落却换来上头那人邪魅一笑,不过转瞬,原本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
月云生迷茫地看向肖祈,只见他眉目间皆是悲凉苦涩。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推开我。”
“什么?”
肖祈苦笑着起身,背靠着蔷薇树:“这一切果然都是梦,你又怎么会这般温柔待我?”
“肖祈?”月云生闻言怔住,与肖祈四目相对。
只见肖祈凄然一笑,不甘道:“杜子敬,你甚至愿意为他赴死,却至死,都不曾如此刻这般,眷顾我半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垂下,一下一下慢慢勾勒出月云生俊雅的眉目。
“杜子敬,你对我,一向都如此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