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自己一个人吧。”叶溯在重力室前站了片刻,扭头对身旁的韩业说,语气很淡但却很坚定。

韩业难免有些不放心:“你可以吗?”

不远处的莫卡眼神一闪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自顾自走到重力操控台前,懒得再说他们两人。

“总得习惯。”叶溯推开门,不等韩业继续说,反手将门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关上。

叶溯绷紧心弦地盯着眼前的重力室,仿佛第一次来那样,到处都是陌生的空气,他得自己去慢慢适应,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助。

“准备好了吗?”莫卡的询问声是唯一熟悉的东西了。

叶溯张开嘴,“好了”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像根坚硬的鱼刺,拿出来需要忍痛的勇气,放在那里又让你时刻得不到安宁。

室内室外都和叶溯一起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没有......”叶溯朝后退了一步,无力地靠在门上,差点夺门而出。

饶是莫卡,此刻也有些于心不忍,语气和缓地说:“那再给你一点时间。”

韩业静默地盯着监控视频,湖泊般宁静的眼睛里仿佛刮起了突然而至的西风。

好半晌,叶溯才双手拍了拍脸颊,一步步走向重力室的中央,离门远远的,他低着头,说:“我准备好了。”

“那好,重力训练马上开始。”莫卡说,这次居然体贴地带上了倒计时:“三,二,一!”

和叶溯昏迷时一样的三十五倍重力山崩海啸般猛地砸下来,瞬间就让叶溯丧失所有抵抗能力,只能屈服地跌倒在地面,柔软的地毯在赤/裸裸地展示它的嘲笑。

叶溯握拳,抵在地面,让这一块的地毯都凹陷了下去,像一张越咧越大的嘴,狂妄地笑着。

试了试,叶溯还是没能站起来,几乎崩溃地将脸埋进臂弯里。

全身的细胞都想造反,造反不成就玉石俱焚。叶溯恨不得让它们全都逃脱好了,可是这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多少痛苦都需要自己无责任地承担着,它们让你平时自由行走,此刻也要帮助它们安稳地回归。

安心地接受吧。叶溯在心里无声呐喊,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身体说还是对其他什么。

叶溯痛得连看清眼前的东西都觉得费力,他只能眼皮沉重地闭上,漆黑的眼前迸发着压迫的光点,炸得人天崩地裂、一片混乱,所有的熟悉都一并消散,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被无限放大,狰狞地露出似乎没有尽头的前方。

该有尽头的。叶溯扯着嘴角——或许是重力在拉扯,他根本没有力气做多余的表情,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浮现出他第一次接受三十五倍的情景。那是在两天前,适应了三十四倍后,就立即开始三十五倍的训练,一个重力倍数的提升所带来的痛苦是往常训练的好几倍。第一次,他从三十四到三十五一个大的跨越都没崩溃,今天怎么也可以撑过去!

那天,韩业轻松自如的样子也随之层现叠出,似乎无论多少倍的重力对他而言都不过如此,他总能轻轻松松地站起来或者蹲下去,绕着叶溯的周围,不停地说着话,有些被叶溯听进去了,有些则淹没在叶溯的惨叫里。当感觉到叶溯听不到他的话时,他就会摸着叶溯的脸颊、额头或握着他的手,用实实在在的温暖触感告诉他自己的存在......

能做到的!

叶溯咬牙,有血腥味迅速蔓延,带着决绝的意味,从舌尖一路爆炸至全身。

“啊——”这一声几乎是扯动喉咙发出的撕扯声,而不是他实实在在的呐喊。

莫卡眼神一亮,叶溯竟已经强行地撑起了双臂,慢慢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拉了起来,有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滴在柔软的地毯上连血花都没有溅起就和汗水一起消融进去。

韩业眨了下眼,半垂着目光,看着视频里的叶溯,在心底沉重地叹息。

当叶溯成功跪在地面上时,大部分的压力都转移到了膝盖上,那一层薄薄的膝盖骨痛得瑟缩痉挛,仿佛随时可能粉碎。大汗淋漓的叶溯却忽然大笑起来,只不过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的。

笑着笑着,剧烈的疼痛又让他眼眶发热,重力将他想要忍回去的眼泪强行地拽下来。

叶溯此时根本腾不出手擦擦眼泪或者嘴边的血迹,他尝试着抬起右腿,放松了下膝盖后,近乎笨拙地将右脚放在地面,成了单跪的姿势。

又缓了片刻,叶溯开始移动左腿。

往常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放到现在,每一个小小的幅度都在扯筋捶骨,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叶溯的双脚才全部着地,他颤颤巍巍地抬起被重力压迫得差点弯折的腰,一阵天旋地转、翻江倒海似的意识迷乱,叶溯差点又直接摔下去。

好在叶溯在关键时候意识清醒过来,保持住了平衡。

能站起来,就是最好的起步。

叶溯如释重负地笑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试着动了动身体,然后抬头朝莫卡他们笑了下,只是他现在的状态没能找准摄像头的位置,从外面只能看到侧脸,却看得外面的的两人一阵沉默。

凡事最难的不过是开头,撑过去就是雨过天晴的草原,无论多少花落草衰,总还会有再繁盛的时候。

接下来,叶溯总算是步上了正轨,在重力室内小幅度地活动身体各个部位,慢慢地去适应三十五倍的重力。等他出来的时候依旧吐得天昏地暗,不过还能抓住最后一把力气撑着自己爬到了营养液舱,不过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到了营养液舱就腿软地一头栽进去,差点没淹死在里面。

韩业帮他扶正,佩戴上呼吸设备,问道:“还需要其他的吗?”

叶溯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以往还有些剩余的精力看会儿书,但现在他累得只想睡觉,而很快的,他就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韩业在原地沉默地俯看了叶溯一会儿,才离开。

莫卡还在重力操控台前总结今天的数据信息,一挥手将韩业招过来,颇有些得意地指着数据表:“我就说,让他一个人完成重力训练,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会取得更大的进步。”

韩业默然了片刻,点点头。

“对,您说的对,是我错了。”

......

叶溯在星际世界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除了要独自一人面对痛苦的重力训练。然而在现实世界,情况却陷入了僵局。

叶溯在现实世界睁开眼睛,在床上了躺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起床。自从被班尼迪克囚禁在这小小的房间内,叶溯不能再继续做实验,就觉得人生中剩下的全是时间了,无事可做。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来。

叶溯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反正这门他也没权打开或关上,人家肯敲门而不是直接推门而入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他就算不让人进来,也拦不住人有钥匙。

每天这个时候,班尼迪克都会来找他苦口婆心地说一些话。

依旧是那些为了人类为了子孙后代考虑、减少伤亡的话,叶溯仍旧会在听到班尼迪克说的长远未来会动摇会不忍,不过,听多了班尼迪克的说教,也确实令人有点厌烦,像是步步紧逼非要叶溯非要立即作出一个决定来,这对于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的叶溯来说,实在有些不能接受,下意识就产生了抗拒。叶溯现在更关心自己何时能恢复自由,还有肖承怎么样了。

班尼迪克显然越来越急躁,见叶溯心不在焉的样子,当下沉着脸,语气不快地说:“叶溯,我们的耐心和精力是有限的,当好言好语不能解决时,我们通常会采用武力。”

这无异于威胁了。

叶溯却只是抬了下眼,没说话,在班尼迪克看来就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当即愠怒地站起来,冷冷丢下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吧,给你想的时间不多了。”

的确,利奥波德大将早在两天前来了之后,就主张对叶溯采用逼迫手段,让他尽早开始继续剥离寄生元素的研究,是班尼迪克拦了下来,希望能晓之以理将叶溯拉到自己的阵营,好让他更加尽心尽力地研究,毕竟一项太过超前的研究,他们也没办法确认叶溯到底会不会用心,即使是米兰达博士,也不能可能看穿叶溯的每个实验步骤。

至于班尼迪克这么做,有没有什么私心,比如借助叶溯提高自己的地位以名留青史,就不得而知了。

班尼迪克有些生气地离开,却在半路遇上了正在找自己的一个部下。

班尼迪克停下来,整理下脸上的情绪:“怎么了?”

部下连忙汇报:“队长,来自中国的李弘厚教授说要见您。”

李弘厚......班尼迪克的眉当即就皱了起来,直觉李弘厚找他是因为叶溯的事情,毕竟两个人都是同一国籍,身份还是师徒。

果然不出他所料,李弘厚一见到他连句寒暄都没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叶溯:“纳尔逊队长,我已经连续四天没看到我学生了,不免有些担心。不知道您能否打开他的房门,让我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