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花,你出去!”齐藤摆手,示意乃花出去。这件意外之事让他重新有了另外的打算。

“哼——”乃花转身,愤怒的高跟鞋几乎要把地板跺穿。

“焕之君,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起来吧。”齐藤弯下腰,把王焕之从地上扶起来,“时间真快,一眨眼当年的小孩也到了要做父亲的年纪。”

王焕之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双腿软绵绵的,心也在滴血。

在齐藤面前,他还要摆出真的开心模样。天知道,他有多想哭,多想甩自己几个耳光。

“我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大佐的赐予,如果不是大佐把我从地牢里搭救出来,我早就死了。大佐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唉——”齐藤摇摇头,道:“往事不堪提。当年,我的特训学校在全国招人,要的就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你杀的人是你的亲人,但他们死有余辜。”

齐藤摇铃召张卓阳重新送来两杯咖啡,“坐吧。”他端起咖啡,将咖啡送在鼻前闻了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好像喝的就是咖啡。想一想再过不了几年,我就可以和焕之君的儿子坐在一起。那真是一件很有趣又令人高兴的事。他一定是勇敢的小武士。我可以教他很多东西。”

王焕之的喉咙像塞着一块面包,不停吸食水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不像自己的声音。莫说声音,整个人都不像自己。

齐藤放下杯子,看着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和上官宜室结婚吧。我会为你们在上海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天下人都晓得,你娶了上官家的女儿。”

王焕之惊讶地看着齐藤,手指禁不住微微发颤。咖啡都要溅洒出来。

“大佐——”

“是不是很高兴?喔来做你们的主婚人,怎么样?你们结婚后,就送上官宜室去日本。你的孩子不能生在中国,他应该在日本出生,日本长大,成为大和民族的一员。”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王焕之心里某样东西“啪”地断了。

还断得那么干净俐落,没有一点回音。

齐藤的司马昭之心,简直恶毒。且不说宜室不愿意去日本,她去日本就是变相的软禁、监视。孩子和她都会成为上官家的软肋和耻辱。她的一生都会被挂上卖国贼,汉奸的骂名。有了这样一个女儿,连上官家要抗日,不要做亡国奴的决心也会被人嘲笑。

“焕之君,你不愿意吗?在孩子这件事上,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我这么做是为了保证我们下一代能接受最好的教育!中国的教育除了养出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外,就是养目空一切的妄人。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吗?”

“我明白。”他挤出笑容,苦涩地说道:“中国有句古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对!就是这个意思。”齐藤拍了拍手,向他露出赞许的笑容,“人要看得长远,不能只图眼前。”

七月的盛夏,王焕之感到彻骨的寒意。他知道了,原来有些冷是暖不过的,永远也暖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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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伦,你的……脸怎么呢?”

胡先民疑惑重重的打量着盛永伦的脸颊,他从松岛回上海才多久,半个月,二十天?上次在码头见他还是干干净净的样子,今天脸上、鼻子均挂重彩。五颜六色好不缤纷。

“胡叔叔,别管我的脸了!”盛永伦把鼻根处的胶布用力一撕,顺手扔到垃圾桶里,“说说,你今早送来的信吧!这上面的所言是真的吗?王焕之真的是——”

“先进来说话。”胡先民把盛永伦拉进房间,左右探探,小心地把房门关上。

盛永伦站在门口又迫不及待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一次。

“王焕之的事千真万确。你不要有怀疑,如果有机会,尽快告诉他,不要让他再继续助纣为虐!”

“可是,他怎么相信我呢?这也太——”

“他会相信你的。因为这就是事实!”

盛永伦把了把额头上的散发,觉得头皮发炸一样的疼,无数只眼睛正看着他。

无数只眼睛?

他猛然回头,这才发现,狭小的房间中满满当当站着许多年轻人。他们正齐刷刷地看着他,其中有上次在车中认识的年轻人,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这些年轻人无一例外表情肃穆,眼神有力。仿佛要去参加某项重要的仪式。

“胡叔叔,这是……”这么多年轻人庄严安静的聚在一起,绝非是讨论学业和日常聚会那样简单。

胡先民把盛永伦引到桌子前坐下,摸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永伦,叔叔准备去办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为你父母报仇!”

盛永伦心尖一动,马上说道:“胡叔叔,我父母的仇,应该我来报!”

“不,永伦。你听胡叔叔说,你父母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恨。他是我们组织,乃至我们整个革命人士的仇恨。这必须由我们来!”

“叔叔——”

胡先民紧紧抚摸着盛永伦的手臂,“永伦,我们已经查到齐藤健三已经秘密来到上海。我们已经准备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我们杀了齐藤之后,就会在海内外的报纸发表社论文章,将他的罪行全部揭露出来。所以,你还能说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胡叔叔,你们已经打定主意了是吗?”

“是。”

盛永伦抬头,用目光环视那些年轻的生命。他站起来,满怀尊敬的和他们一一握手后。说道:

“以前,我伯父常说,我父母是狂热的理想主义者,是他们的主义害死了他们,我也曾这么认为过。但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一百年前世界上没有电话、电报,一百年前也没有火车、轮船。新世界必须要先相信有,才能去创造!你们和我的父母一样都是无名英雄。我的父母没有白死,他们精神化成了新世界的垫脚石。我只是继承了我父母的肉身,而你们继承了他们的精神和意志。我是他们的儿子,你们也是他们的儿子。我预祝你们成功!”

胡先民热泪盈眶,伸出手紧紧握着盛永伦的手,“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

分别之时,胡先民一直把盛永伦送到楼下,盛永伦不安地问道:“胡叔叔,我的父母……真的会为我骄傲吗?毕竟我没有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永伦,世界很大,祖国、家庭、人生、事业不同的人会用不同的方式去定义。有些人觉得扛枪打战、保家卫国是爱国,有些人觉得我过好每一天的生活,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爱国。不要给自己设定框框。你的父母努力奋斗,就是希望孩子们能幸福生活。你觉得幸福没有负担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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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蜷缩着身体,像冬眠的虫子蜷成一团,用被子紧紧护着自己的小腹。一面见人死,一面见人生。短暂的一天,经历大悲大喜,情绪像在山峰和谷底来回穿梭。

真是没想到,她——怀孕了。

她的手在腹部摩挲,根本感受不到里面有小生命在慢慢孵化。和王焕之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担心会怀孕,担心到几乎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况。而和永伦在一起,她从没有思量过这个问题。只要和他在一起,她的脑子就被他完全占满。担忧他还来不及,根本无法考虑自身。

哎……

宜室默默在心里叹口气,现在自身难保,又牵上一条弱小的生命。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钟声,步步胆寒。

宜室竖起耳朵,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声音熟悉,说的却是陌生的日语。

是沈兰香?不是!兰香说话是不急不缓,从容不迫。不像这个声音,快如闪电,急面扑来。

“嘭!”

她刚想到这里。门就被人推开。推门的人非常急切,房门被用力推到墙壁然后反弹回去,遮挡住她的脸孔。

宜室坐起来,随着慢慢打开的门,慢慢看清来者。

她认识这个女人,但又不能说真的认识。

这半年来,她已经分不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过去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是小巧吗?

宜室不敢相信,怯弱的小巧穿起笔挺的军装,谨小慎微的脸变得盛气凌人,胸部挺得高耸,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上官宜室!”齐藤乃花冲着宜室爆喝,走过来直接拽住她的胳膊,暴力把她从床上拖下来。

宜室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倒地上。手掌和膝盖传来尖锐的痛。

“你要干什么?小巧!”宜室愤怒地回头,说道:“你——你和沈兰香一样,你也是日本人?”

齐藤乃花冷笑,从身后抽出马鞭,双手绷直,粗糙的马鞭在手里发出脆响,“认出我来了。没错,我是日本人。上官宜室,听好了,我叫齐藤乃花!”

“你不仅是日本人,还是日本军人吧!”

“是!”

宜室气得牙齿打颤,咬着唇,扶着床慢慢站起来,“你是王焕之的手下?”

“我不是他的手下。应该说他是我叔叔的手下。他是我叔叔精挑细选的战士,是最无畏的勇士!”

宜室仰起头哈哈大笑:“我第一次听见,有人骗子捧得这么高,这么冠冕堂皇,这样的不要脸!全世界大概也只有无耻的日本人才说得出口!”

“住嘴!”

“啪”地一声,马鞭向着宜室的脸飞去。她把头一偏,躲之不及,马鞭抽在她的右肩。她顿时疼得弯下腰去。

“我懒得和你费口舌。”齐藤乃花觉得面对一个支那女人,任何话都是多余。

“上官宜室,你去死吧!”她扬起马鞭,不留任何情面向着宜室抽去。

“啊——啊——”

齐藤下手狠厉,宜室的肩膀、背脊像被闪电击中般刺痛。她无法回击,只能用双手和身体紧紧护着腹部。现在的她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要去守护。

皮鞭一道一道抽在她身上,空气中很快弥漫着血腥之味。

“住手!”

王焕之冲进来时,宜室已经被暴烈的乃花抽得皮开肉绽。他浑身的血液像结冰凝固一样。他夺下乃花手里的皮鞭,直接将她撞到坚硬的墙壁。

“齐藤乃花,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被撞痛的乃花揉着肩膀,大喊大叫,道:“焕之君,你怎么可以和这个支那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一起?你怎么可以让她又怀孕了?她多脏啊!她是世界上最脏的女人!”

“住口!”

王焕之发誓,如果乃花不是齐藤的侄女,他一定会抽她两记耳光。他丝丝抽着冷气,不再理会发狂的乃花。低身把瑟瑟发抖的宜室抱起来。

看到他对宜室的关爱,乃花嫉妒得指着他大叫,“松尾焕之,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还抱她?”

“我当然要抱她,不仅抱她,还要亲她、吻她、爱她!齐藤乃花,我告诉你。我要和宜室结婚,这是大佐亲口应许的!如果往后,你再敢对她有任何冒犯,我发誓,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的声音由高到低越说越轻,力量却越来越重,目光也越来越凌厉。

他用态度告诉齐藤乃花,他不是开玩笑,绝不是!如果惹火了他,要他杀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可能!我叔叔绝不会让你娶她的!”乃花失去理智,说着又要冲上来去抓他怀里的宜室。

王焕之把身一侧,避开她的爪子,向着门外喊道:“张卓阳!把齐藤小姐请出去!”

“是!”张卓阳从门外闪进来,向着齐藤乃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齐藤小姐,请吧——”

“不!”

“齐藤小姐,请吧。”

“不,不——”

齐藤乃花是被张卓阳半请半拖地扯出房间。远远还能听到她的喊叫和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