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王璐璐就是有再大的小姐脾气,在这个半路杀回来的哥哥面前也不敢放肆。

她低着头,装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撒谎道:“……我上了英语补习班……上完之后,和几个同学吃了一点东西。她们都喝酒,我不好意思不喝,稍稍尝了一点。”

她的谎话错漏百出。王焕之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真正向学的人就有个向学的样子,他懒得追究。只道:“以后上完课不要和他们出去。我不是管你。但你住在我这儿。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我回去无法向父亲和你母亲交代!如果你不听我的,不如明天就回松岛去!还有小巧是侍候宜室的女佣,不是你的女佣。你要是想要女佣,自己花钱雇,不要在这里撒泼,拿她当出气筒!”

小巧感激地看了王焕之一眼。

王璐璐气得像充气的河豚,脖子都鼓起来,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她不想回松岛,松岛虽没有人敢教训她,但怎么也比不上上海!她还想着在上海落地生根,当有钱人的太太哩。

她嘟起嘴,撒娇道:“哥,宜室又不在,可不可以让小巧——”

“不可以!”王焕之不等她说完,直接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璐璐心里恨死王焕之,心想,宜室、宜室,什么都是宜室,烦不烦啊?

“要是没什么事,我可以上楼了吗?”

王焕之点点头,眼睛一扫看到她身上桃红色的小洋裙,眼睛又灼灼跳着火光,“站住!你身上这条裙子是不是从宜室那儿不说自取的?”

王璐璐哪里敢说真话,决定撒谎撒到底。“不是。”她一点不脸红的说道:“是宜室给我的!”

“不可能!”王焕之眉间肌肉暴跳,“她怎么会把这条裙子给你?”

“她为什么不能把这条裙子给我?”

“因为——”因为这条裙子是他给宜室买的。她没有由来,会把他买的裙子随意送人!

王焕之摄人的眼睛像要吃人一样,吓得王璐璐浅醉的酒意完全醒来。她这才发现他身上和她一样都散发着酒味。从他生气的表情也大概猜到他生气的原因。

她这个大哥,在上海的这几年简直如换了一个人。脾气大得很,也暴得很,再没有在松岛时的内秀和文雅。抽烟喝酒都学会了,还学会骂人!

事已至此,王璐璐只好装可怜的捂着脸嘤嘤哭起来,边哭边说道:“这衣服真的是宜室给我的嘛,她还给了我口红和香水。我也没问她这裙子是怎么来的。如果晓得是你送的,我怎么都不会要了……”哭到这里,王璐璐七分明白,王焕之准是和宜室有些龌龊。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事情越起来。“我晓得你们是烦我,巴不得把我撵回松岛。宜室想留学,你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吧。你不想管我这个妹妹,也不想管爸爸——”

“你说什么!谁要留学?”王焕之抓住她的肩膀,惊愕地追问。

王璐璐抽噎着说道:“宜室啊。你不知道吗?她现在在苦学英文。花这么多功夫,不就是想要出国吗?上官家什么都有,就差一张镀金的留学洋文凭。宜室如果有了,就正刚刚好!”

他像被雷击一样,咽了好几回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要胡说。宜室留学的事是你猜的,还是她和你说的?”

王璐璐见自己说话奏效,王焕之的气焰明显比刚才消弱许多。忙道:“哥哥,有些事情还需要问?光用眼睛看就晓得,宜室每周回来一天,上午来,下午就急急忙忙走了。我猜她是去学校温书还是客气的,换了要是我妈在……”她看着他越变越黑的脸,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就是该你们吵架,吵得散了伙最好!谁让你总是骂我!

“哥,说真的,你和宜室……那层窗户纸早捅破了吧?她还矫情什么!念大学也可以走读啊。你一个人晚上多寂寞,而且你的应酬又多,她也一点都不担心?”主要是,如果宜室在家,他的眼睛就不会时时刻刻在她身上。也不至于有事没事找她撒气。

“胡说什么!”王焕之伸手在她额上拍一下,“说话一点都不像女孩子!回房睡觉去。下次不要再让我逮着你喝酒!”

“是。”

王璐璐掩嘴偷笑,低头往楼上跑去。跑到二楼,看见王焕之还站在客厅发呆。故意大声说道:“哥,你别一天到晚忙着股票、股票!也要把心放在宜室身上一点。她成日在学校,谁知道她和谁在一起、干什么、心里想什么。你要还是不上点心,当心煮熟的鸭子都会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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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璐璐使的好离间计,两个礼拜后,宜室就从学校的宿舍搬到王焕之的公寓。

原因嘛,内外双重因素都有。王焕之的强烈要求是内因,宜室的安全是外因。上海是东方巴黎,但并非乐土,青帮横行,警察无良。富豪被绑票、撕票不鲜见,妇女被滋扰的新闻层出不穷。

就在宜室在站台等电车的短短几分钟,被几个小混混缠住,差点被拖走。幸好被路过的鬼三搭救,才没有酿出大祸。

出了这样的事,让她搬来公寓,王焕之作为未婚夫提得是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安全是最重要的因素,宜室自己也不能凌驾于其上。她无法说服王焕之,在上海,王焕之视同她的监护人。哪怕是学校也不能保证她时时刻刻的安全。

宜室无法,只好搬到公寓,同时向王焕之约法三章。第一,无论发生什么,大学是一定要上的,她必须要把大学念完。第二,在公寓里,不能让佣人和其他人叫她太太。第三,不能强迫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王焕之很爽快的答应她所有条件,人在身边,他才不急,一切都能慢慢来。

王璐璐在楼梯口碰见宜室,笑得鬼魅地说道:“呦,你真住进来了啊。未婚夫妻变成真夫妻了。可别神不知鬼不觉给我添个小外甥啊。哈哈,哈哈哈……”

宜室满脸绯红,王璐璐的话让她想到三年前的医院。污秽的脏瓶子里,泡着的小孩,肉团团,眉目都看不清楚。她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

“璐璐,请你说话放尊重些!”平和的宜室难得生起气来,“你再胡说,我就要告诉你哥哥!”

“啧啧……”王璐璐将头一甩,刚烫好的卷发像波浪一样飞到宜室脸上。转身掠过她往楼下走去,边走边说:“装什么装?我亲眼看见你从我哥的房间出来,脖子伤的吻痕还新鲜着里!难道是假的?哼——原来都是真下流,假清高!”

宜室气得脸色煞白,跑回房间呆了好久都不肯出来。

王焕之回来,听说她不肯出来,便去敲她的门。

“宜室,你不要和璐璐一般见识。她是小女孩,又蠢又傻。”

宜室半天才来开门,只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黑框眼镜下眼珠儿红泡泡的。

“哭呢?”他推了推门,想要进来。

她阻着门,低声道:“我没什么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宜室,我们谈谈。”

“不了,我明天还有英文考试。”

“宜室——”

回答他的只有冰冷的门。

距离那么近,伸出手就可以挽住。她却在他们之间修筑了一道墙,不让他进去,也很少让自己出来。

他轻轻在门上扣了两声,“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半年前,他有次喝醉,借着酒精把她给欺负了。他承认自己是借酒行凶,但心里并不太后悔。不管谁是他,被未婚妻客气礼貌的疏远都会要发疯。他要撬开她的心墙,钻到她的心里去。看一看,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而想打开心扉,占有她的身体是个不错的途径。

她气得呆在学校整整两个星期没有理他,他负荆请罪,又请嘉禾为他当说客,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好。但两人的关系却也降到冰点。她躲着他、防着他、不许他再跨雷池一步。

宜室的背脊抵着门,努力伪装出正常无波澜的声音说道:“你别多想了,我是真的明天有考试。你快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

“那好,你也早点休息。”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才慢慢把门打开一点点缝隙。他走了,门外空无一人。

有时候,宜室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抗拒什么。明明知道他是自己选的未婚夫,但就是做不多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