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帝逊位之后,国内的革命党效仿外国玩起国会,内阁,议会选举。政府的本意是好的。想要真民、主,还选票给民众。但就像袁克栋曾说过的一样,我们的国家现在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民众的教育程度参差不齐。要想马上做到外国那样的民、主,清廉、公开选举是不切实际的梦想。

贿选有错吗?贿选当然是错的!

但是贿选是每一个民、主国家初期必要经过的阵痛。任何人都不能因为贿选就否认民、主制度不好。

作为五省联军司令,袁克栋确实对国会的贿选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许多时候对报社进行搜馆、闭馆,对记者进行警告。这是因为他不愿意报社用传播工具对无知无觉的人民进行洗脑。人的教育水平不同,看待问题的高度不一样。越是下层缺乏教育的人民越是容易看到结果而不是过程。他们更愿意把自己生活的不幸归根到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制度身上。

水至清则无鱼,政治均黑暗。这不是一句脱责的话。而是他对整个制度、整个国家深刻的认识后的结论。但是只要能保留民、主的火苗,等待国家强盛,民众被教化。到了那时,人民就会知道手里的选票究竟代表着什么。当他们明白之后,贿选也就会自然消失。

这几年来,国会选举即伴随着贿选,整个过程乌烟瘴气。年轻的学子痛恨贿选,痛恨政府无能,痛恨他这个有着实际权力的人不能对贿选进行有效打击。趁着王靖荛被杀事件,这些隐藏的深矛盾被激发出来。立宪派的政府被分割成几股势力。几位军阀画地为牢,东南、西南、鲁系、奉系,所有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有的伺机而动,有的坐山观虎斗,都是希望能在这其中分得一杯羹。唐权从南下而来,直指平京。

袁克栋斟酌前后,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他暂时下野。

他下野的电文通报全国,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报纸都被卖空。

袁克放接替他的职务,做新军临时司令。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其实又在情理之中。袁克放的为人处事在中央政府很有口碑。他很得前辈的喜欢,再加上在政府多年深耕,人脉广袤。相不说别的,他和新闻界的关系就比袁克栋的要有好得多。上台之后,新闻界溢美之词虽然不多,冷嘲热讽的也很零星。

袁十金从内阁总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后,就去天津做了寓公。结发妻子廖氏身体不好未曾同行,陪着一起去的乃是几位如夫人。

这次廖氏中风,袁克栋下野。老头子亦坐不住,从天津坐专列赶了回来。

老头子这次回来没有通知任何人。到了家门口,众人才知道。赶紧往里传着话,把他接进来。

“好了、好了。别生气。人都回来了,有话好好说。”如夫人郑氏抚摸着他的胸口。

袁十金下车后,先去天福苑看望结发妻子。廖氏歪斜着半边身体。看见他来,浑浊的眼睛里滚下几滴眼泪来。颤动着嘴角,含含糊糊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你快躺着。”

娶妻娶贤,纳妾纳颜。结发夫妻的情份在男人心里格外是不同些的。先不管情份浓薄,老妻变成这个模样,任谁都要于心不忍。

郑氏见此情状,忙和大家一起退出去。

袁十金拉着老妻的手,说了好些过去不曾说过的体贴话。大夫也说了,老太太这次中风把旧疾都勾出来。必须要好好地将养着,不能再受刺激。最好能扶着站起来走动走动,不然痰瘀在肺里,也是要坏。

廖氏体胖身宽,一身软肉,瘫在床上如面团一样,想要起床。好像没有这种可能。

人生在世,最割舍不下就是自己的骨肉。

廖氏说不清话,紧紧拽着丈夫的手流眼泪。袁十金忍不住也泪沾衣襟。“你不要急,好好养病。你想说什么,我都懂,我会帮你去做好。”

袁十金从廖氏卧房出来时,脸色比进去之前还要难看。天福苑的前厅中此时正站满闻讯而来的子孙。大家黑压压挤在一起,鸦雀无声。

“爸爸。”

“爸爸。”

“……”

袁十金环顾一下,发现袁克宗脸上的淤痕,问道:“老四,你这脸上是怎么搞的?是不是和你那些狐朋狗友们混在一起弄的?”

“不……不是。”袁克宗尴尬地捂着脸,怎么能说是想做新军司令的位置被三哥打的!现在袁克放做了那个位置,他是更不敢说了。

虽说十指连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十个手指还有长有短,袁家的幺儿就是老头子的心头肉。打小就是最偏宠、最偏爱的。哪怕是三哥都比不上项背,他怎么敢出声。

袁十金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马上就年底了,不管你是卖宅子还是卖田地,把账目上的亏空给我补回来!”

袁克宗脸如死灰,战战兢兢地答道:“是、是。”

骂完他,老头子转脸又去骂偷笑的袁克裘,“克裘,你笑什么?是不是你做得很好!把你的账目拿出来看看——”

“爸爸、爸爸——”袁克裘被骂得狗血淋头,一脸苦丧。

轮番下来,老头子几乎把在场的儿子、媳妇骂了遍。

袁克栋回来时,正骂得高潮处。郑氏在门外拦着袁克栋,小声说道:“三哥儿,待会和老爷说话,脾气软一点。老爷也是六十多的人了,为了哥儿的事几日没睡觉。”

“我知道了。”袁克栋点点头,侧身从门口溜了进去。

老头子眼睛尖得像鹰,看见儿子进来,没当场吭声。装腔作势地骂了几句后,让大家都回去思过。听见可以走,大家都作鸟兽散,急不可待地离开。

袁克栋没动,一直等着所有人从他身边走过。

如果老头子是把所有的慈爱都给了幺儿袁克放的话,那么他就把所有的期许和重担放在袁克栋身上。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当过内阁总理的袁十金兼具这两者,家业、事业、军队、政治关系、家族未来是要交给长房儿子的,袁克栋上面的两个同胞哥哥一个夭亡,一个痴傻,根本不堪重任,他一出生就寄托重望。

老头子亲自择名师、选名校,为他成长的每一步保驾护航。严是严到骨子里,爱也爱得深沉。

袁克栋从小争气,样样都照着老头子画好的草稿,一步不差地走。兴许是少年时规矩过了头,所以一旦逆起龙鳞来也是叹为观止。

他这一辈子唯一没有遵照老头的就是一桩事就是婚姻。他坚持要娶一个他爱的女人,而不是家族为他选定的女人。

“跪下!”

袁克栋毫不迟疑地双膝着地。

“逆子!看看你做了什么?把你母亲气成什么样!”

袁克栋伏在地上,紧紧抿着薄唇,不敢争辩。

“人不会在一个水坑摔倒两次,你——摔得一次比一次惨!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到现在还看不穿吗?是不是要把你妈妈气死,把我们全家人的身家性命都赔上!”

“爸爸,我已经和宜鸢离婚。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

听到这句话,袁十金笑了一下,背着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三哥儿,你别哄我。我问你,前几天回来把你妈妈气病的是不是上官宜鸢?那么随你从松岛回来的是不是上官宜鸢?还有现在,你刚刚又是从哪儿来?我等着你说——”

袁克栋背上冷汗直流。他不知道老头子知道多少秋冉的事。

他连忙说道:“爸爸,都是宜鸢。从松岛回来的女人和前几天回来的都是她!没有别人!”

袁十金狠狠地瞪着儿子,走过去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脚,他不敢躲,生生受了。

行武的人,手脚极重。袁十金一脚下去,心里就有些悔恨。老妻廖氏就余下这一个指望,若真踢坏了,怎能交差?他的后半生且不要后悔死。

袁十金想到这里,脸庞由红转白,倒在椅子上仰天长叹。

袁克栋跪着爬过去,匍匐在老头子脚边,说道:“儿子错了,儿子错了……”

他一服软,袁十金的气愤之情也消减三分。看着儿子的乌青的头顶,叹道:“哥儿,你要真知错了。就和那女人断得干干净净。别逼着我出手。”

“是……”他现在哪里敢说一个不字,反正和上官宜鸢也离婚了,往后是不可能再有往来。至于秋冉……她又不是宜鸢,不是老头子口子的那个女人。

“你能知错还要能改!”

“一定改。”

袁十金缓一口气,直起身体,说道:“这件事我本不想管,倒看你闹出什么花花来!现在你母亲也病了,你又离了婚,家里总要有人操持。回来之前,我已经见过宋标。你既然已经离婚,我看宋九儿不错,不如就把人定下来。和宋家接了姻亲,他们也就不好再咬着王靖荛的死不放。等到明年开春,给你和宋九儿大办一场婚礼,冲一冲晦气,也叫外面的人知道,你的夫人换了人!”

袁十金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袁克栋想都没想,冲口而出,道:“父亲,你要儿子做什么事都可以,要我宋九儿结婚万万不行!”

袁十金脸色一变,抖着唇,指着他吼道:“你再说一遍?”

“儿子暂时不想结婚。”

老头子勃然大怒,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伸手一挥把桌面上的茶水杯盏全扔到地上。

“混账东西,当我刚才的话是放屁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个女人藏起来的事!不成器的东西,精进努力的事不干,天天在女人裙子底下打转转!我看,你快被那个狐狸精迷掉三魂七魄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说着,也顾不上轻重,对着儿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心里着急又不敢进来。最后,还是匆匆从军部回来的袁克放率先冲了进来。

袁克放进来后,毫不迟疑扑通跪在老头子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腰,喊道:“爸爸,你把三哥打死,嫡母可也活不成了!”

袁十金喘着气,腰身被袁克放紧紧箍着,动弹不得。他这时才看清楚,袁克栋一身狼狈,脸颊上鼻青脸肿,眉骨的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是啊,是啊。”郑氏也跟着进来,抚摸着他的胸口安抚道:“不管怎样都是一家人,有话慢慢说。先扶三哥儿起来,去包扎包扎伤口吧。”

“不行!”老头子一把推开抱着他的袁克放,指着仍跪在地上的袁克栋说道:“把这个逆子给我押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他出去!”说完,又转头指着袁克放,说道:“你——马上去报社,我要明天平京大大小小的报社都知道,他结婚的消息!然后,再把那个女人处理了!”

“爸爸!”挨打没有叫唤的袁克栋这时急得吼出来,“我真的不想娶宋九儿!”

“是啊,爸爸。”袁克放也在一旁帮腔,“感情的事是三哥的私事,现在都倡导自由恋爱。我们怎么好干预,我相信三哥自己会处理好。”

“你们两个都闭嘴!”老头子瞪眼看着两兄弟,“公务上的事不见你们两个如此齐心。在女人事上倒是一对狐朋狗友!德谦,你要是不去办,我大可叫——”

“我去,我去办。”袁克放也不敢再坚持下去,赶快答应。

见此情景,袁克栋也明白再倔下去,他没好果子吃,还会带累秋冉。只能暂时偃旗息鼓,待来日再做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