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冉的话点醒了阿霓,她不可以这样。

新学年来临,宜室返回上海读大学,宜画和宜维也返回松岛的女校继续学习。

博彦的应酬像海里的潮水,经过高峰又回落下来。一个星期能有三天留在家里,偶尔吃过晚饭。嘉禾、阿霓、博彦、思晴聚在一起打桥牌。桥牌是思辨的游戏,嘉禾是常胜将军,赢得多输得少。

晚餐后的棋牌时间是阿霓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候。她的幸福感染每一个人,博彦不忍拒绝她渴求的眼,一连几天都在家里陪她。

他现在也越来越能理解阿霓,她在家里的不容易和寂寞。他们成亲三年多,是应该要一个孩子。这件事,他从前没有上心过,总觉得孩子会有的,不必急于一时。而现在他迫切地想要孩子。或许是他心虚,或许是他在害怕……

“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惠阿霓突如其来的话,让博彦大吃一惊。他汗流浃背地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床上,气息不稳地说:“你胡说什么?”

“咯咯、咯咯。”她笑得宛如珠玉坠盘,在他耳边吐字如珠:“书上写着,男人如果突然对你大献殷勤,就一定是他心里有鬼。”

“鬼你个头!好书不看尽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她笑着抱紧他,半闭眼睛开玩笑的说:“你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要是我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那好啊——"她笑得益发灿烂,支起脑袋,手指轻抚她的胸膛,轻佻而坚决,“你知道的,天底下你对不起我的事只有一条。你要是敢!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爱到浓处,转头荒凉。

一波波寒意从博彦脚底蔓延到头上,他喉头发紧,“想杀我……你不一定能。”

他是男人,又是军人,怎能会被她所杀?

阿霓轻笑着,正色道:“杀人犯法,我才不愿脏了自己的手。大不了,我一辈子不见你,永远不见!”

这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他翻身把她重新压到身下,紧紧抱住。默默地在心里发誓,他不会失去她的,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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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彦为素怜怜置的外宅,在幽静的冬瓜上街。这里的房子都是按上海最洋气的小楼式样仿修,像不像三分样,最重要的是——贵。

房间里的家具大到铜床,小到针头线脑都是外国货。一事一物皆是奢靡,为红颜一掷千金,博彦如他父亲一样从不吝啬。

“博彦少爷,已经半个月没来过我这儿呢?”珠帘后面素怜怜的声音难掩一丝哀怨,“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一直按照您的指示,投他所好,穿他爱看的衣服、说他爱说的话、做招他喜欢的事。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对我很热情,也很投入,可不知为什么这几个月,他对我越来越疏远,也越来越客气……干爹,我现在该怎么做?要去找他吗?”

听着素怜怜的话,江山海疑虑地看着,站在窗边背着手看风景的嘉禾,叫了声,“嘉禾,你是博彦的弟弟。你说怜怜该去吗?”

“你去找他,他就会回来吗?”嘉禾唇边飘过淡淡的一缕微笑。

“嘉禾,你的这招美人计到底管不管用?我看上官博彦三分钟热度,现在都没有非素素不娶的样子。他这一厢冷然下去,这把火就烧不起来啰。”

嘉禾笑得冷静,好像已经看透一切,“他对怜怜动的是欲望不是感情,冷然下去是必定的。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就好。”阿霓的眼睛是揉不得沙子的。一次背叛她也不会原谅。哪怕她的感情想让她原谅,她的尊严也不许她原谅。

素怜怜的脸结上一层寒霜,焦灼地对江山海说:“干爹,我能和嘉禾少爷借一步说话吗?”

江山海犹豫一会,退了出去。

嘉禾转过身来,睿智的头脑一下就猜到她想说什么。

“素老板有什么话想问?难道是对上官博彦生了爱慕之心而有了不该有的不舍?”

被说中心事的素怜怜面若桃红,艳丽无双。”嘉禾少爷智谋无双。如果没有你的指点,我一个小小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上官博彦,更走进不了他的心。不过,我开始接近他,是为报得干爹救命之恩。我无意卷入你们的是是非非。”

“素小姐想独善其身?”

“可不可以?“素怜怜激动地说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事,也许将来……”

“也许将来上官博彦离婚,你还可以有机会是吗?”

“嘉禾少爷,那你觉得我有吗?”她大胆地问。

嘉禾摇头,“素老板还记得我们一开始布置的计划吗?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按照我的话去做,扪心自问是真的吗?”

素怜怜被问得哑口无言,漂亮的脸蛋涨成紫红色。

“我们的计划是让博彦爱上你,你则永远要若即若离维持他的热情。素老板,请问你若即若离了吗?”

“我……"

“你不了解上官博彦,也不了解男人吗?越得不到的才越想得到。你吸引博彦的是你的伪装,而不是真实的你。如果你真的聪明,一直不让他近你的身,得到你的人。你会成为他心里的明月光,他的热情就能为你保留。他会为你癫狂,甚至是离婚。可他一旦得到了你,那种非你不可的热情就会马上消退,会比未得到时更空虚、更寂寞。”

“他对我是有感情的!”素怜怜不信邪地叫起来,“你看这个家、家里的东西、他送我的花、他给我买的珠宝,这不都是他爱我、喜欢我的证据吗?”

“不!这些都是他在付钱买你的证据,买你的青春、时间、美貌,而不是感情。因为感情是不能用钱买的,感情的喜悦会步步升华。它会像海洋慢慢充盈心脏的每一个角落。素小姐,如果房子、家具、花、珠宝,都是博彦对你爱的证明?请问,你又为他做了什么,难道仅仅是陪他上床睡觉吗?如果你用脸蛋把一个男人留在床上,也请用脑子把他留下来。”

羞愤难当的素怜怜反手用力甩他一记耳光,愤怒地说道:“也许你说的都对,但别忘了,女人是会怀孕的!”

嘉禾摸着脸,突然笑起来,想这素怜怜真是到了穷途末路,只能拿出孩子来。

他冷笑着说道:“请问,素老板你现在怀孕了吗?”

素怜怜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不说那就是还没有。”嘉禾轻蔑地冷笑,”如果我猜得没错,上官博彦根本就没想过让你怀孕。你也不妨尽可一试,怀一个孩子试试,看他会不会为了孩子娶你进门。"

嘉禾从冬瓜上街出来时,江山海在他脸上发现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巴掌印。

“呵,被女人打了?”

嘉禾微笑一下,不置可否。

江山海猛吸了口烟,两人走出了冬瓜上街齐整的石板路后,才说:“上官博彦是怜怜的第一个男人。”言下之意要嘉禾体谅,"女孩子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用情总是特别深。"

“那素老板更应该及时回头,因为上官博彦是不会爱上她的。”

江山海冷笑着吸了口烟,“你虽然很了解上官博彦,但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一定要他去爱,只要他把怜怜娶回家——"

“正因为我了解上官博彦所以才知道他不仅不会爱她,更不会娶她。素怜怜不过是我们营造出迷惑他的虚拟女子,她的身上有上官博彦渴望的一切关于女子的美好。但这些都是假的。我们能伪装一时不能伪装一世,最最美好的人物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素怜怜想要上官博彦的爱,就永远不能走到真实的世界里来。一旦她从梦走到现实她也就死了。真实的惠阿霓战胜不了虚幻的素怜怜,但真实的素怜怜和真实的惠阿霓摆在一起,博彦就会发现,实际上真心对他好、他需要也合适的人是惠阿霓。素老板不明白啊,得到即是幻灭。”

“那么,我们这局棋布错了?”

“没有错。”嘉禾步履轻快地走在青石板上,“博彦对阿霓做了不可原谅的错误,阿霓知道后,绝不会原谅他。上官家若失去阿霓,他们就垮了一半。我现在迫不及待想要看见博彦失去今生最宝贵的东西时追悔莫及的表情。”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的。"江山海拍手大笑,“可怜惠阿霓知道素怜怜的存在后不知道会哭得怎样伤心欲绝,到时候你不会后悔和舍不得吧?”

嘉禾没有回答,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去。

在他心里全世界所有的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阿霓重要。他最舍不得看她伤心。可这样伤她的心,他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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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蔡思晴的母亲生辰,她特意请大家去家里玩一天。

既然是以后的儿女亲家,不能怠慢礼数,上官家的孩子浩浩荡荡来了一大帮。作为女婿的嘉禾自不用说,上官厉和殷蝶香颇给面子亲自莅临,博彦和阿霓还有几个妹妹也来了。

蔡武志虽然是传授新文明的校长,骨子里却很老派。宴客仍是老规矩,中午在家里摆酒吃饭,晚上在花园请堂会唱大戏。

天井中搭起凉棚,簇新的芦苇铺顶,底下是一片阴凉。搭好的舞台沐浴在昏暗的汽油灯下,四处笑语喧腾。

惠阿霓穿着香云纱十字纹青灰色对襟长旗袍,衣服素净整齐。夏天里光看着就觉得凉快,她什么首饰也没有,手指上戴了只蓝宝石戒指。

"你老看我干嘛?快看戏吧!"惠阿霓扶着博彦的脸,把他的头转向舞台的方向。刚才在来的路上,她就想问了。今天他特别奇怪,一双眼睛总在她身上转悠。不时靠过来蹭她一下。夏日里她最怕热,耐不得别人靠近。

博彦啧啧笑着,不好意思说她身上香得撩人。

"阿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