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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夏,南浔古镇。
下着细雨的祝家老宅子里,穿一身黑裙的少女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画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理会周遭发生的事情,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是我妹妹。”少女的哥哥引着三位客人进门,经过院子边的长廊时低声跟他们介绍。
“阿泽,你妹妹……”三人中的女孩欲言又止。
眼前的少女像个木偶人似的坐在雨中,这画面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她没事。”阿泽的眼角低垂着,但声音坚定,说完他撑着雨伞大步走到少女面前,语气温柔:“阿浔,落雨了,我们进屋吧。”
少女被领进屋里,客人们也走到了屋前。
阿浔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一位中年男子和一男一女两个大学生,男生俊朗女生漂亮,中年男人有气场。只是她的目光却停在年轻男子手上的那串珠子上,眼神里突然有了光。
“小妹妹,你可真漂亮。我们找不到住的地方了,你家房子这么多,收留我们几天行吗?”女大学生知道祝家兄妹不久前刚刚失去双亲,见小姑娘这幅可怜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
阿浔还是不说话,仍旧盯着珠子看。
“这个,给你。”
男生取下手里的念珠,送到阿浔面前,阿浔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然后她接过珠子,小心翼翼地抚摸。
阿泽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在这一刻,她不再面无表情,而是浅浅地笑。
中年男人的眼神也停留在阿浔的身上,眼睛里装满了内容。
一天清晨,阿浔依旧在院子里画画。男生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阿浔旁边,低头看她的画。
灰色调,明度低。阴雨天气,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男生拿起水彩笔沾了点白色的颜料,笨拙地在鸟的身侧各加上一个翅膀。
阿浔的画风虽然略显灰暗,但她技法娴熟,画是值得一看的,眼下加了两片毫无章法的翅膀,显得不伦不类。她皱着眉没说话,默默地把画笔都收了起来。
看她不喜欢,男生觉得自己多事,有些后悔动了她的画。
过了好一会儿,阿浔终于开口:“你是谁?”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开口说话,她发音困难,嗓音低沉沙哑。
男生却怔住了,心想她应该是问他的来历,于是认真地清了清喉咙才答她:“我跟老师和同学一起来古镇采风,被你哥哥邀请住进你家……”
“我哥哥喜欢那个姐姐?”她什么都看在眼里。
男生一时语塞。阿泽的确是因为喜欢这个看起来有故事的女同学,才把他们三人领回家的。
“可她喜欢的是你。”她重新拿起画笔,说话时的眼角眉梢让她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
男生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抿着嘴唇,眉心浅皱。
“放心,我不会告诉我哥哥。”她继续说。
觉得小姑娘太孤僻,像只捂着伤口一声不吭的小兽,不免心生怜悯。但见她如此聪慧,似乎并不需要安慰,男生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阿浔把笨拙的翅膀修饰出羽毛,低声对男生说:“谢谢。”
男生心头一颤,她懂就好。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正好有一只白鹭掠过。
“阿浔,路还长,得继续飞。”
她失去了双亲,就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鸟,她不想飞了,也飞不动了。他却给她珠子,给她画翅膀,告诉她得继续飞。
她倔强,不哭不闹,只用沉默表达悲伤。他跟别人不一样,不问也不多说话,只说几句,却都落在心坎上。
几天之后,三位客人决定离开古镇。阿泽和女大学生难舍难分,男生等阿浔来送,却被告知她去画室画画了。
中年男人听闻此事,问阿泽:“祝家在这里有个画室,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阿泽答;“爷爷过世后,父母就把画室从杭州迁回了老宅子里,我不学画,画室一直都是阿浔在打理。”
阿泽感觉到这个男人对祝家有着浓厚的兴趣。
当天夜里,祝家画室迎来一场大火。
祝家是美术世家,藏有多幅价值不菲的画作。除了被大火烧毁的,还有一些被人趁机盗走。大火燃起时,阿浔刚离开画室不久,她想起父母和爷爷留下的那些画,飞奔回画室里……
……
男生出现时,阿浔躺在火海里早已没了意识,手里却紧紧地抱着一捆画。他抱着阿浔逃出火海后,衣衫不整的阿泽和女大学生才急忙赶到,而中年男人不见踪影。
浓烈的烟雾不断地升腾,火光依旧蔓延。等待救护人员的时候,男生跪在被烧伤阿浔的身边,虔诚地说着很多话。
他也不知道该向谁祈祷,只好把一切的神佛都念了个遍。
佛祖,上帝……求求你们,别让她死。
她的路还长,她必须得好好活着。
……
“关于外界对纵火之人是中年教师及其学生的猜测,祝家兄妹均予以否认。中年男人确有不在场证明,但其学生却在大火时出现在现场并救出祝老的孙女,有人认为是祝家在袒护……”
这是关于祝家的众多新闻中最受瞩目的一则,而对于祝家兄妹来说,谁是纵火之人,似乎早已不那么重要,他们更想要知道的,是那三位客人为何突然来到南浔,而那个中年男人,他究竟是谁?
阿浔出院之后,第一时间便回到了祝家老宅,画室已毁,剩下的画作都放在母亲的房间里。她在收拾那些画的时候,发现了抽屉里的一个暗格。
打开暗格,里面藏有一幅画。
是母亲所作的画。而画上的人,竟然是他……
……
陆西源的胸口积攒着一股情绪,祝南浔的一字一句像重拳落在这些被挤压变形的情绪上,他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神经紧绷,一言不发。
我欠你一句解释,可我们没有办法再见面啊。
我带着万分的歉疚在另一片土地尽力地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日日祈祷你好,盼望你能继续展翅飞翔。
只求,你别来找我。
“如果你找不到他……或者他根本不在这里……”他开口。
祝南浔从往事中回过神,斩钉截铁地打断他说:“不会的。”
车子继续往前开,气氛压抑,陆西源打开了音乐,是张国荣的一首老歌。
《当爱已成往事》。
“我送你去西宁,你回南方去。”他作出决定,声音果断。
“你急什么?那帮人说不定跟我一个目的,顺着我摸线索。”
祝南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陆西源被噎得哑口无言。
印了程诺那句话,这都是命。
“陆西源,我什么都不怕。你接了我笔生意,你是个男人,你必须护我一路周全。”
陆西源苦笑,摸了根烟点燃,说:“我是司机,不是保镖。”
“那你还收我三千?”
“谁让你不把钱当钱,在青海湖挥霍了那么久。”
“陆老师需要钱?”
“……”
祝南浔摸到手上的佛珠,摘下来塞回给他:“这个还给你,我有串更好的。”她说着从领口里扯出另外一串。
这一串,她戴了八年。尽管上面满是烧过的痕迹,但是这串珠子,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再看到珠子,恍若隔世……陆西源沉默着,众多的情绪最终也只化作一句:“都收着吧,都是好东西。”
她知道珠子贵,买珠子的钱说不定他还有别的用,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贵,他还要买。
浴火重生,所以长出新生的样子。
选择承担,就要守得住这份秘密。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也许是同一条路,又或许在终点碰头。
就让命运去指引吧。
程诺趁艾米和白城没注意的时候,凑到星仔耳边问他:“你是浙江人?”
星仔魂不守舍,支支吾吾:“……是啊。”
“祝家的画有那么值钱吗?”
星仔:“……”
“别跟了,你想找的人五年前就死了。”
“美术世家祝家画室被烧毁,多幅价值不菲的藏画下落不明,其中著名画家陆怀信的代表作《浔溪畔》也于当晚被盗。祝老先生的孙女在大火中受重伤,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其孙祝南泽表示失火原因不明,警方正介入调查……”
“祝老的弟子中,最出色的当属陆怀信,但他风头正劲的时候却被逐出师门,而那幅《浔溪畔》留在了祝家,一直都是众多买手争相追逐的佳作,十年前就被炒到了八位数……”
“还有人说,祝老的儿媳比陆怀信更有才气,她也有一幅画在圈子里颇有盛名,只是看见过的人并不多……”
……
有的是新闻,有的是外界对祝家的猜测和评论。八年过去,很多人都遗忘了江南的祝家,但对那幅价值连城的画作却始终怀有觊觎之心。
这几年,祝南浔和哥哥一直托人四处暗访当年祝家被盗的那些画,赝品见过了许多,爷爷的真迹却从未看到,当年关于那场大火的报道覆盖面太大,偷了画的人小心翼翼,隐藏的太好。
《浔溪畔》一直收在画室的保险柜里,她只看过一次,是爷爷临死时拿出来的,她记得,画上有一位女子的背影。
那个女子,像极了她的母亲。
爷爷把保险柜的钥匙做成两个坠子,兄妹俩一人一个,他们还小,不知道坠子能打开宝贝。
哥哥嫌坠子太女气,不愿意戴,妹妹却一直戴着,直到那一天……
浔溪畔,男生对她说:“阿浔,你的坠子很好看,能借我看看吗?”
……
祝南浔想着这些过去的事情,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身边的人开着车往草原深处走,路上偶有颠簸,他开得格外慢。
落日圆,草原宽广却有尽头。牛羊回了家,放牧人的骏马也不再飞驰,远处雪山的轮廓像整片土地的守护神,庄严地端详大地上的一切踪迹。
都是有迹可寻的,不管是消失的,还是隐藏的。
祝南浔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