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锐已经在L市的临时住所里呆了三天,偶遇张晨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件事在他的预想之外,他本以为会遇到小学同学,中学同学,父母亲或者他们的同事,但这个人竟然会是张晨,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不再敢出门,在朗昆没有给他下达任何任务之前,他决定就这么老实的窝在这个房子里。那个一眼就识破自己身份的郭阳现在应该已经在母亲的管理之下,他应该是安全的,他安全,自己也就安全了,而且张晨也在自己的父母管辖范围之内,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想起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要靠父母帮忙擦屁股,真是丢人现眼。

他想着想着,拿出缉毒支队长徐少飞给自己留的电话,那个叫韩燕的女警官,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恐怕联系她也没用,但在这个时候联系父母又的确违反了纪律,哪怕父母都是公安干警。

蒋锐回忆起在校最后一年,那个返校日的时候,自己被徐少飞叫到了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里问话,他当时知道,只要自己一答应,那以后的路就不知道会有多么辛苦。从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变得非常模糊,甚至看不到。他不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一个警校里的高材生,一个公安副局长的儿子,甚至都不能再当一个堂堂正正的公民,而是一个背负了无数责任,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区,每天与人间魔鬼生活在一起的卧底,自己的生命将随时被终结,但自己的任务却必定要完成。

他的行动没有事前与父母商量,徐少飞也没有提前和L市的时任蒋副局打招呼,就这么把他的儿子带到了云南。蒋锐的父亲蒋未副局长事后并没和他们联系,校房和缉毒总队分别给蒋未做过说明,他只说了一句:尊重他自己的选择。

雨林,热带,这对一个生活在中国东北地区的人来说,本身即是莫大的考验。蒋锐克服了无数的困难,取得了金三角毒王皮查因的信任,他凭借天生的模仿能力,把原来宿舍里湖北同学的方言模仿得惟妙惟肖。在金三角的日子,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相信,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地狱,而是他所处的地方,这里的人已脱离了人性,每天活在争斗,杀戮和毒品里,他们的钱仿佛都不是用来享受,而是来摧残自己的人生。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打断了蒋锐的回忆,听到这串铃声,蒋锐立刻起身,他知道小毒王朗昆在数日之后,终于和他联系了。到底派自己来L市是干什么的,还有,那个在他之前被派来L市的人,究竟是谁。

给阿锐打电话,是朗昆这两天做得最轻松的一件事了,他要远赴中国的决定遭到了宅邸里全部人员的反对。齐博士,素娇,艳玲,班因四个联名反对他的这次出行。

“有什么事情就让别人做啊,你不是已经派人去中国了吗?”

“你自己去,我们难道不跟着一起去吗?为什么不带上我们?”

“你不在家,我们要怎么办?”

素娇的话最多,没完没了地追着朗昆,不停地烦着他。最后,他让班因把素娇关进房间,在他离开泰国之前,不要放她出来。

艳玲的担心都在暗处,她并不多说,一直都在思考如果朗昆离开这里,她要怎么处理突如其来的变故。朗昆笑着对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过去办点小事,办完了立刻就回来,我们原来的计划一点都没有变。

朗昆觉得他此行中国不会出什么变数,但如果出了,那就一定是大事,所以,在走之前,他决定做一下以防万一的安排。于是,在大家还在纷纷反对朗昆出门的时候,就被朗昆派在前面离开了这幢气派的宅邸。齐博士是第一个消失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没有人打听,紧接着艳玲也不见了。在朗昆的安排下,班因和素娇留守宅邸,班因答应他,在他离开之后再把素娇放出来。

在安排好一切之后,朗昆只带了简单的行李,便离开了宅邸,并没带一个保镖,甚至连一个同行的人都没有,他就这么一个人走了。在前往曼谷的车上,他播通了阿锐的电话,原因很简单,自己到了L市便两眼一摸黑了。必须有人接应,目前被他派往L市行动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还在执行着他的任务,而另一个便是原来派去做B计划的阿锐,正好可以临时来接应自己。

这两个人相较起来,各有所长,而且他都非常信任,自己有个中国名字叫张九的事情,也只和他们两个说过,而且,他们两个互不相识,所以,有他们两个在L市,即便有一个背叛了他,朗昆也还有退路。

“朗昆。”阿锐的声音低沉,“说吧。”

“我派给你的任务,就是……”

“什么?”

“我将在明天抵达L市,你要负责接应。”朗昆笑着说,“剩下的事,我到了L市我们再商量。”

蒋锐感觉一阵头晕,这头晕就一直维持到了他在L市的机场,接到了从重庆转机而来的朗昆,还依旧没有停止。

朗昆的到来无疑给蒋锐本来的尴尬生活增加了更多的烦乱,他卧底数年,暗中向云南警方提供情报,秘密捣毁了多个制毒窝点,摧毁了数次贩毒行动,他几乎从来没有面对过今天的尴尬,朗昆是一个毒贩,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走在L市的大街上,而自己是一个公安,竟然要害怕在街上遇到熟人。

“什么任务?”到达别墅后,蒋锐放下行李问,“你派我来是干什么?”

“小事情。”昆朗坐到沙发上,“你的假期还愉快吗?”

“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蒋锐也坐下来,“到底是什么事?”

“我临时改了主意,原来你要做的事情,现在先不用做了。”朗昆笑起来,蒋锐突然发现朗昆的笑脸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无害,甚至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聪明得不是地方的,傻乎乎的张晨。

朗昆收起笑容:“首先,不要叫我朗昆,在中国,就叫我的中国名字,张九。”

“好。”蒋锐答应,“然后?”

“然后……我问你,一个中国的警察,最害怕的是什么?”张九眯起眼睛问,“最害怕的事情。”

蒋锐后背一阵发凉,他不知道这个自称张九的朗昆,是否在暗示着什么,惟一能支持他的就是现在这房间里只有他和张九两个人,他不怕出事,他不怕张九现在做什么,张九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意思?”蒋锐反问。

“就是中国的警察害怕什么东西?”张九仰躺到沙发上,“怕死吗?死太容易了,没意思。怕被陷害?听说中国的法律不允许卖身?没有为客人提供发泄的场所是吗?那么警察会不会害怕嫖宿被抓?其实这也挺没意思的。”

“张九,你现在在中国,而且你把我也弄来了,我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不要在这里做危险的事情,这里不是泰国,不是缅甸。我们未必摆得平!”蒋锐愤怒地看着张九。

“所以才要谋划啊!”张九笑起来,“我觉得谋划的喜悦要远大于成功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九从地上慢悠悠地拿起自己的包,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两张纸,边拿边说:“简单地说,有个中国的小警察得罪我了,我想找找他的麻烦。”

“他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找什么麻烦?”蒋锐问。

“他怎么得罪我了?”张九本来要递给蒋锐纸的动作突然停下,他思考了一会儿,小声说:“翁,你还记得吗?那个皮查因身边最让我不爽的老头子。你记得吗?”

蒋锐又是一阵后背发凉,他不愿回想那个翁的悲惨下场,当然,这都是拜张九所赐。

“这个警察远远比那个翁,更让我不爽。”张九说着,露出笑容,伸手将纸递给蒋锐。

那张纸上,写着“张晨”,印着“张晨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