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泥泞的土地,雨滴拍打着周围,声音吵杂。郭阳感觉自己直接躺在地面上,这感觉让他熟悉,那不是城市或者农村的路面,而是森林的地面。雨水浇灌着他的口鼻,郭阳全身无力,他努力地希望自己可以将嘴巴张得大一点,可以让空气多进来一些,但却无用。雨量远远超过了氧气,直接倒进了他微张的口中,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最终,他挣扎出了梦境,拿开了挡在自己口鼻处的被子,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四下一片漆黑。他起身下床,在黑暗中毫无压力地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前面,当软软的布料进入他掌心的时候,他用力一扯。

窗外,一片阳光灿烂,远处的高层建勾勒出城市的天际轮廓。这里不是森林,是他生活的L市。

三年前的一场意外事故,让郭阳的一些记忆出了问题,当他在医院里醒来,看到家人正焦急地站在床边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记得他经历了怎样一次意外,也不记得那次意外给他带来了如何的身体上的痛苦。

年轻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姐姐郭梅大大咧咧地向他说明着当时他乘座的车辆是怎么在云南翻下了山沟,他又是怎么被当地的少数民族乡亲们救助,送进医院,送回L市来。其实这对郭阳的影响并不大,他只希望以后能够亲自去向救过他的少数民族乡亲表示感谢,但与之相比,重要的是,他好像昨天才从高中毕业,大学,工作以及后来的日常生活的影子,完完全全地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在他身体恢复之后,父亲母亲一次次地告诉他,不要多想,不要多思考,好好休息,好好恢复。但他觉得缺失掉的那部分人生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最终,在他反复追问之下,母亲终于把他如何在美国上的大学,如何回来在银行工作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了一次,并向他说明,之所以之前没有告诉他,是因为怕他难过。

母亲的话有着几件佐证,比如郭阳可以不费力气地看英文电视节目,听英语新闻,姐姐拿过来郭阳在金门大桥寄来的明信片,但这些并不能让郭阳完全信服。

最终,在他完全能够自己活动的时候,他决定去找一个人。他希望那个人,能够说出和母亲同样的话。

那个人是他模糊记忆中的一个清晰的身影。她叫刘忆潇,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她的头发很长,长得也很漂亮,在郭的印象里,她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坐在郭阳的身边一边看着作业本上的题目,一边用手将掉落下来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那些印象太美,郭阳庆幸自己,还能在车祸之后,在忘掉了一切的之后,残存如此美丽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郭阳记得刘忆潇的家住在哪里,记得她家的门牌号码,那是L市老城那片曲折的小巷子,他将车开到附近的购物中心,然后步行前往。那片巷子里门牌混乱,郭阳顺着一条一条的找,终于在一个拐角的小院子里,找到一个老阿姨,她惊讶地告诉郭阳,刘家已经搬走很多年了,然后老阿姨热心地帮郭阳找到了刘忆潇姑妈家的电话,在一通联系之后,郭阳终于在电话里,听到了刘忆潇的声音,也在之后的第三天,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里见到了刘忆潇的真人。

对她的声音,郭阳感觉有些陌生,这大概是车祸的后遗症,但对她的脸,郭阳却感觉是那么的熟悉,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刘忆潇,想从刘忆潇那里拿到一份答案。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刘忆潇有些腼腆,不太愿意抬头,只是盯着面前的杯子,小声问。

“我……”一大堆的问题挤到了一起,堵在郭的嗓子眼里,让他找不着该把哪一个先吐出来,最后,在胡乱挑选之后,他问道,“我是去美国了吗?”

刘忆潇一愣,惊讶地抬起头,下午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头发上,在郭阳的眼里,是那么的美。

“你去美国了吗?”刘忆潇小声说了一句,“你是在……问我吗?”她说着摇了摇头,“让我怎么告诉你呢?当初,我是怎么苦苦哀求你不要去美国,我是怎么苦苦地哀求你就留在我身边,我是怎么哭着求你的,我是怎么愿意不管自己高考多少分都和你报同样的志愿,都和你在一起。”

刘忆潇流下眼泪,郭阳一下子紧张起来,这答案的确是和母亲的话对得上,但是却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刘忆潇不光是自己的同学,难道还是自己之前的……女朋友?

郭阳慌忙地道歉,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让这么漂亮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哭,那一定是自己的不对没错。

“你失忆了?”刘忆潇的眼泪未干,听罢郭阳的解释,又吃了一惊,“车祸?”

郭阳点了点头,用尽自己的一切语言组织能力,向她说明自己所听到的一切经历。

“很抱歉,对你在美国的经历,我一无所知。”刘忆潇回答有些冷淡,“是快乐是不幸,那些我并不知道。”

“我……其码,至少我现在很不幸,看到我这样,你能不能开心一点?”郭阳诚恳地问。

刘忆潇愣愣地看着郭阳一脸傻气的表情,破泣为笑。

至少,她笑了。郭阳松了一口气。

于是,顺理成章的,刘忆潇成了郭阳在这个城市里,除了父母,哥哥,姐姐之外,唯一可以说话的人。

刘忆潇是个社区医院的小医生,白天上班,晚上或者周末有空了就会偶尔出来和郭阳见上一面,和他聊聊天,帮他回忆从前,也会告诉他很多,他已经忘记的有趣的事情,而对两人之前的关系,刘忆潇却再也没有提及过,郭阳很不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抛弃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独自跑到美帝的土地上去,年轻不懂事。

郭阳接爱了哥哥和姐姐的建议,在父亲各种产业中,挑了一家红酒店作起小老板,父亲的好友是个酒庄的老板,在世界各地阳光充沛和葡萄高产的地区有着数个酒庄,其中优质的部分会优先让郭阳的父亲挑选,因此,郭阳的红酒店生意非常红火。

某天,刘忆潇自己来到了郭阳的红酒店,当时店员已经下班,郭坐在圆桌前慵懒地按着计算器,算着当日的流水。刘忆潇推门进来,手里提前保温瓶,里面装的是热乎的汤。

“你们家还真是有钱。”刘忆潇看着周围红酒的价签,感叹了一句。

“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有钱这事,小时候,你受过什么欺负?”

“那到没有,你现在和父母的关系好了?”刘忆潇随口问到。

郭阳差点被一口汤呛着,反问:“我和他们关系不好吗?”

刘忆潇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没有,高中时,大概年轻叛逆吧。”

沉默了一会,郭阳站起身,走到刘忆潇旁边:“能不能告诉我?”

刘忆潇为难起来,低下头,过了很长时间才挤出几个字:“我听你说,你哥哥姐姐是双胞胎,你……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

郭阳一愣,坐到椅子上:“不是亲生儿子?”

“不过也不是抱来的,你父亲其实是你大伯父……应该是这样。”刘忆潇努力打着圆场。

的确,不是亲生儿子,刘忆潇的话好像打开了郭阳回忆的大门,那是很小的时候,他被警察送到大伯父家,从此做了他们家的老三,但是,为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郭阳根本就想不起来了。

沉默没有维持太长,已经这么多年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反而,今晚应该是郭阳另外一个好机会,他决定暂时放下那些乱七八遭的回忆,站起身突然抱住了面前的刘忆潇,举止冲动得像是个高中孩子。

刘忆潇被吓了一跳,用力地推着郭阳的手。

“我们……能在一起吗?”郭阳问,但他抱着她的手上,没多会就感觉到了刘忆潇掉落的泪珠。

“我已经……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