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的家在村子的东面,前后左右零星散落几户人家,都是砖砌的平房,再在外墙刷上一层白油漆。老婆婆领着他们回家的时候,筱筱用最快的速度打量这里。老婆婆的房子很破旧,一共有四间平房,其中一间养了鸡鸭羊,其他三间外墙残缺,油漆剥落,门口都挂了玉米棒子。跨过门槛,进到里面,黑漆漆一片,老婆婆摸黑着找来了煤油灯照明,好像已经很习惯了。借着煤油灯光,勉强可以看清里面的东西,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有很多瓶瓶罐罐,捆成一堆堆地堆在墙角边。啪,一颗大水珠砸在筱筱脸上,筱筱抬头,看到那屋顶竟破了一个洞。
”你们随便坐。”老婆婆招呼他们,还为他们搬来几个板凳。
他们三人也不好意思坐,莫赟城四下环顾,瞧见老婆婆的三轮车还在雨里淋,就拉上齐封一起把三轮车推进来。
老婆婆已脱下雨衣,从厨房里倒了三杯热水出来,说:”喝水喝水。”见他们帮自己把三轮车推进来了,又笑着说:”小伙子,谢谢啊!”
三轮车里装的都是蔬菜粮食,莫赟城揭了盖在上面的布,见里面的东西都让雨淋得湿透,便对齐封说:”齐封,把这些都搬出来,捂着会闷烂的。”
二人齐心,开始一样样地搬出来,筱筱后来也加入其中,帮忙把已经烂掉的菜叶捡出来扔掉。
老婆婆感动得热泪盈眶,口里不住地说:”谢谢!你们不要忙了!快过来喝水!”见筱筱把烂菜叶扔进垃圾桶里,她立刻上前制止,把那些烂菜叶从垃圾桶里捡出来:”不要扔,不要扔。”
筱筱说:”老婆婆,这些都烂了呀!不能吃了呀!”
老婆婆笑着说:”人不能吃,鸡鸭还能吃。别浪费了!”
筱筱恍然大悟,抓了一把烂菜叶,冲到了外面。老婆婆急了:”大姑娘你去哪呀!”
筱筱没去哪,只是到了那个养着鸡鸭的小平房前,把手里的烂菜叶分散着丢进去,引得一群鸡鸭扑腾地过来吃食。做完这些,她又折回屋子,身上又让雨淋湿了。”阿嚏!”她的一个喷嚏引起了莫赟城的注意,莫赟城皱起眉头,双臂环住她的身子,焦急而关怀地说:”让雨淋了吧?感冒了吧?”然后看向老婆婆:”老婆婆,有没有干的毛巾?”
老婆婆转身进去厨房,说:”我给你们烧点热水。”
筱筱为了躲开莫赟城,借口帮老婆婆烧水,也一头钻进厨房。
这个厨房很小,一个土灶台,一个碗柜,一张吃饭的桌子。老婆婆舀了水到大锅里,接着点着捡起一把柴,把燃火的柴塞进后面的灶膛里。等烧暖和了,老婆婆对筱筱说:”大姑娘,坐这,这暖和。”
筱筱坐了过去,她负责添柴火。膛里火光明亮而且温暖,一会,就把筱筱的衣服烘干了。雨淋湿后的刺骨的冰冷也随着火光的跳跃渐渐地挥散。
老婆婆在前头灌着烧开了的热水,说:”大姑娘,那人是你男人吧?”
筱筱让”男人”二字呛到了,只胡乱地应道:”嗯,嗯......”
老婆婆灌满了一瓶又继续灌第二瓶,说:”小伙子人挺不错的,姑娘好福气呀!”
筱筱不说话了,王望着灶膛里的火光发呆。
老婆婆又说:”大姑娘你也很好,你们真是配啊!”
不知为何,筱筱心里泛起一阵心酸。过了会,筱筱回过神来,左右张望着,奇怪地问道:”老婆婆,家里就你一个人吗?你的儿子媳妇女儿呢?”
话落,前头静默了。筱筱觉得奇怪,就探出头去看。老婆婆,正呆呆地望着锅里的热水,眼睛红红的。
”老婆婆,对不起啊......”筱筱连忙道歉。
老婆婆终于说话了:”没事没事。这么多年就我一个人,早习惯啦!”老婆婆说得很开朗,可落在筱筱耳里却感觉那么的悲凉。
水烧好了,老婆婆把他们领到洗澡的地方,又给他们每人拿了衣服和毛巾,说:”你们先洗着,我再去煮点姜茶。”
莫赟城立刻说:”不要了,太麻烦你了,老婆婆。”
老婆婆笑着说:”不喝热姜茶湿气会进身子的。你们年纪还轻,一定得保重身子。”说着转身走了,去煮姜茶了。
老婆婆走后,莫赟城说:”筱筱,你先洗。”
筱筱说:”我刚才在灶台那都烘干了,还是你们先。”
”别废话,进去。”莫赟城二话不说,把筱筱塞进了洗澡的地方,由于没有门,他把背当成了门,给她堵着。
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拿毛巾浸热水,再拧干,然后擦身。擦过再换上干燥的衣服后,三个人的精神都又回来了。只是,现在的这三个人,脱去光鲜的衣服,全都变成了正宗的种地农民了。三人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笑起来。齐封指着莫赟城的衣服,笑得前俯后仰:”老大,你这样回金州的话,绝对没人认的出你了!”
莫赟城笑笑,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媳妇,说:”这样也挺好的。”
他的筱筱,穿着大红布衫和裤子,一头长发分扎两侧,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他抚了抚她的长发,发现还是湿的,没经她允许就给她散了辫子,拿了一块毛巾给她擦起了头发。
他擦得很是认真,从头皮一直擦到发尖,连续擦了好几遍,直到毛巾湿漉漉的再也没法吸水为止。
在莫赟城给筱筱擦头发的时候,齐封很识相地先走了,去喝热姜茶了。筱筱很拘谨地站着,有些排斥,但脸上却是火一般的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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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莫赟城电话给秘书,让他把车开过来一起吃饭,当然他是不会白吃老婆婆的饭的,把秘书叫过来就是为了让秘书掏钱给老婆婆。可当那厚厚的一叠红色钞票递到老婆婆面前的时候,老婆婆看都没看就拒绝了,说:”我不贪你们的钱!”莫赟城把钱往老婆婆怀里塞了塞,却让老婆婆扔了出来,她板起脸说:”你们真想谢我的话就帮我做饭吧!老婆子今天开心,晚饭给你们做个鸡汤!”
*汤,当然得先杀鸡,鸡可以从鸡圈里抓,刀子也有,至于这个杀鸡,可把这几个大老爷们难住了。三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表示没有杀过鸡,不知道该怎么杀,是直接把头砍下来还是咋滴?
筱筱看了看他们,插着腰叹口气,然后挽起袖子,抄起刀子,气势磅礴地走向那只可怜巴巴的大公鸡。
”大嫂,你......你会杀鸡?”齐封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厉害!”
”杀个鸡而已,又没什么!”筱筱白了齐封一眼,一把拎住鸡翅膀,大公鸡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咯咯地不停地扑腾,企图挣脱出来。
”莫赟城,去拿个碗来!”筱筱说。
莫赟城当然遵命,飞似的拿来一个碗放在地上。
筱筱把大公鸡脖子里的毛拔掉一些,提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那轻轻一割,手法之熟练且不拖泥带水令在场的三个大男人自叹不如。割破喉后,鸡用足最后的力气奋力扑腾,脖子里的血汩汩地流进碗里。过了一阵后,血流尽了,也就不再扑腾了。
齐封看得一愣愣的,过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鼓掌:”大嫂,厉害啊!乃巾帼英雄也!”
筱筱翻个白眼:”杀个鸡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啊!”是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从前她也杀过,也特别盼望杀鸡,可惜一年也就只能吃上一次鸡,实在穷的慌啊!
”喂,话说谁负责把鸡洗干净?”筱筱拎起脖子上开了个口子的鸡,问。
莫赟城接话:”我来吧!”说罢也挽起了袖子。
”好。退鸡毛要用滚水。”筱筱提点他说,”肚子里的东西很多是好东西。比如肝啊,肠啊,心啊,鸡黄啊,这些都不要扔掉。不过,挖胆的时候要小心,别弄破了。”
”好。”莫赟城说。他的女人这么能干,没理由他缩在后面。
秘书见状,立马跟莫赟城请示:”莫总,我来吧。”
”不用,我来。”莫赟城说,不容拒绝。
于是,莫赟城开始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挖鸡肚事业。该从哪下手好呢?鸡被浸在了滚烫的水里,身上的毛一抓就掉,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把毛给拔光了。接下来是开膛,再把里面的内脏挖出来......
那边,筱筱一直注视着莫赟城,看他手忙脚乱地拔毛和挖内脏,看他俊朗的脸上溅上了鸡血,心里竟莫名地暖了起来,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莫赟城忙活得很专注,一点都没察觉到不远处的灶台边有双盈盈的大眼正看着他。最后,鸡终于处理完毕,莫赟城两手沾满鸡血,不顾形象地往脸上抹汗,两眼专心地看着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鸡,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开心地说:”洗完了,可以下锅了吧?”
一抬眼,四目交投。他两眼放着光,朝她灿烂一笑:”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筱筱低了低头,迅速过来拎了鸡就走。
莫赟城在把鸡交给她的时候,私底下做了个小动作,就是悄悄地在她的手心里搔了搔痒。
筱筱痒得脸上顿时火烫起来,瞪了他一眼,红着脸,立马走开了。
煮鸡汤这活自然落到了筱筱身上。烧饭可是她以前常干的事,现在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莫赟城点了根烟注视着她,这个真的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越来越喜欢这个金筱筱了,可问题随之而来,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走了,他该怎么办?
晚饭过后,每个人都酒足饭饱,幸福感爆棚。莫赟城难得清闲,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简简单单,没有算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一群孩子,围着他叫他爸爸。
外面很黑,雨还在下。老婆婆领他们去房间,两个房间,收拾得都蛮干净,床上铺了棉絮,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床边还搁着拖鞋,给人的感觉就是,时刻准备着等待亲人归来。
筱筱和莫赟城一间房,老婆婆特地给他们安排的,因为他们是夫妻。他们的房间里有张小桌子,桌面上贴满了奖状,什么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绘画一等奖等,得奖的是个叫”尤艺”的小朋友,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的奖状都有,只是,四年级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奖状了。这让筱筱觉得有点奇怪。
大晚上的,房外不时地传来阵阵咳嗽声。筱筱披了个外套,出去一看,老婆婆还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干活呢!她把捡来的瓶罐一个个地捆好,把纸箱压扁一层层地叠好。忙碌了一整天她还不睡,还在拼命赚钱,这一切着实令筱筱心酸。
”老婆婆,”筱筱过去,坐到老婆婆身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呀?”
老婆婆看看她,说:”这些要快点拿去卖掉,我一直没时间弄。”
筱筱就说:”那我帮你吧!”
”不要不要,你去睡觉吧!”老婆婆拦着说,”你细皮嫩肉的干不来这个!”
”我会的。”筱筱说着捡了个小纸盒,撕开粘合处,摊平了放进那一堆纸板里。
”哎!”老婆婆忽然一声叹气。
”老婆婆你怎么了?”筱筱问。
”没什么。”
”老婆婆,你是不是有个孙女?”筱筱问。
听到孙女,老婆婆忽然就僵住了,眼泪簌簌地落下。